高宗冷冷地俯瞰著他:「朕來告訴你,為何顧行簡會出現在這裏。因為那道罷相的詔書,一開始就是朕設的一個局。朕起初還不信你們會如此喪心病狂,泯滅人倫。但這一紙詔書,卻替朕試出了忠奸!」


    當日,高宗問完蕭昱身世之後,要將他押下去。蕭昱卻對他說道:「皇上,離開成州之時,顧相便說,若臣迴都城遇到麻煩,那些人一定也會想辦法對付他。他遠在千裏之外,無法及時趕迴,要臣一定問您一句話:衝著那幅《定風波》,衝著你們君臣之間十數年的交情,您可願再信他一次?」


    此刻,顧行簡望著站在玉階之上的皇帝,兩人離得很遠,隔著雨幕,看不太清楚皇帝臉上的表情。他賭皇帝的信任,本身就是極其冒險的行為。


    皇帝正好也看向他,對他輕輕點了下頭。他們君臣之間的默契,隻需要一個動作就能體會。然後皇帝吩咐左右:「將這幾個亂臣賊子全部抓起來!」


    「母後,母後您救救兒臣啊!」趙玖爬上玉階,爬到皇後腳邊,聲淚俱下地抱住她的腳。


    吳皇後扭過頭不看他。到底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居然為了權勢,連她都不惜舍棄。她保趙玖,本來就是為了那點母子情分。說到底,誰當皇帝,她都會是太後。可趙玖的心實在是太狠了,好在她沒有姑息養奸,鑄成大錯。這一切都多虧了康福郡主的提點,她才主動去皇帝的病榻前交代了一切。


    雨漸漸停了,雲層裏透出幾道金光。


    陸世澤帶著禁軍衝進來的時候,看到皇帝安然無恙地站在玉階上,連忙跪下請罪。他昨夜歸家之時,被顧行簡堵住,深談了一番。今日早就做好了拚死對抗莫懷琮等人的準備。


    他沒想到病重的皇上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而莫懷琮等人反而被抓起來了。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他感覺到後背陣陣發涼。


    後寢殿裏,董昌跪在皇帝的腳邊,抱著皇帝的腿痛哭:「官家,官家您好狠的心,怎麽不告訴小的一聲……小的擔心死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夥計,朕隻告訴了太後和韋醫官,你若知道,這出戲還怎麽演?朕確實得了風痹之症,沒有騙你。」


    董昌抬手擦了擦眼淚,這才迴過味來。這出戲確實有個很大的破綻,那就是太後。太後和皇上母子情深,卻隻來看過皇上一次。但太後平時深居簡出,所以他們都沒有在意。


    怪不得他昨夜跑去求太後出麵主持大局,卻被太後身邊的女官擋了迴來。現在想想,他還一陣後怕。皇上恐怕是連他也不信,要一並試探呢。


    趙琅跪在旁邊沒說話。之前他一直擔心是自己的衝動害了皇帝,內心自責不已。直到淩晨一個內侍偷偷將他請到後寢殿,他看到好好的皇帝,嚇了一大跳。方才莫淩薇將人都支走的時候,他就躲在皇帝的龍床之下。


    他沒想到莫淩薇居然喜歡顧行簡,還差點下藥毒殺了皇帝。


    「琅兒,你過來。」高宗說道。


    趙琅便跪挪了幾步到皇帝麵前,趴在地上。


    皇帝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慈祥地笑道:「朕記得當年問你最想要什麽,你迴答說,國泰民安,河清海晏。這麽多年,你沒變過,朕很欣慰。」


    趙琅趴在地上,沒有說話。他的確拙於言辭,更不懂得阿諛奉承。他隻知道盡自己的本分,不違心地做人。


    百官中品階低一些的都迴去了,隻留下幾個二品以上的重臣在前殿,談起剛才的變故,還心有餘悸。陸世澤的額頭上不斷地冒冷汗,也無心聽旁人在說什麽。若他今日跟莫懷琮聯手,那就是掉入一個大網裏麵。昨夜顧行簡勸他一堆家國大義,卻沒告訴他全部的實話,分明記著北征時被陷害停官的仇,暗中擺了他一道。


    這廝的確奸詐可惡!若他有絲毫動搖,英國公府就要在他的手裏完蛋了。


    顧行簡去側殿換了身幹淨的官袍,這才去見皇帝。


    崇明帶陳江流進宮,陳江流向皇帝詳細交代了利州路一事的前因後果,還有他知道的關於趙玖的事情。其實有今日之事足夠將趙玖等人定罪了,但顧行簡還是要讓皇帝知道全部的真相。


    陳江流說完以後,高宗沉思良久,讓人將他帶下去。


    顧行簡站在一旁,聽到皇帝說:「顧愛卿,恩平郡王的局是破了,蕭家的局你還未破。」


    顧行簡附身拜道:「這幾日臣委托狀元郎翻看當年李家的卷宗,查出了幾處疑點,李家有可能是冤枉的。若皇上寬限時日,狀元郎一定會將案情查得水落石出。若李家的冤屈得洗,臣的夫人和蕭昱便不算罪臣之後,蕭家隻有欺君之罪。而隱瞞是因為有重大的冤情,按照大宋律例,此罪可宥。」


    高宗板著臉說道:「你將朕欽點的狀元郎都牽扯進來,看來勢必是要救蕭家。可你知道蕭家是前朝的皇族,朕一向忌憚,你如此維護,就不怕朕不悅?」


    顧行簡跪在地上,看向皇帝:「皇上清楚,蕭家同臣一樣,從未有過不臣之心。臣和令公深談過,他說曆經數百年,這江山已經姓趙,蕭家不過是頂著前朝皇族的名號,不會不自量力,他唯求自保而已。皇上既信臣,臣便以性命擔保,有生之年,蕭家絕無可能威脅皇室。」


    高宗聽罷,忽然笑了兩聲,手指著顧行簡道:「顧行簡啊顧行簡,你這是仗著朕的寵信,得寸進尺了。起來吧,朕會下令由吳均負責徹查當年李家一案,若確有冤屈,便替他們平反。」


    「多謝皇上!」顧行簡行禮之後,才起身,「皇上還需要休息,臣就先行告退了。」


    高宗叫住他,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朕已經命宮人賜莫淩薇鴆酒。」


    顧行簡神色如常道:「這是皇上的家事,臣不方便過問。」


    高宗靠在軟枕上,感慨道:「剛才朕躺在床上,她問朕為何不信你,信了你就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麵。她入宮之前的事,朕都知道,隻不過朕想著那麽年輕的姑娘跟了朕,到底是委屈了,想著對她好,過往的那些事就算了。沒想到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結,讓她有了心魔。朕作為一國之君不得不賜死她,但她最後沒有喂朕那顆藥,朕又決定原諒她。這些事,朕無法說給旁人聽,愛卿就當做聽一個故事吧。」


    顧行簡行禮,然後躬身退出了寢殿。


    過了一會兒,前去賜鴆酒的內侍端著托盤迴來,對高宗說道:「皇上,小的到了娘娘宮裏,娘娘已經自縊了。桌上留有這個。」


    內侍將托盤裏的一顆明珠遞給皇帝。


    那顆明珠是當年北海進貢的所有明珠中最大的一顆。高宗記得賜給莫淩薇時,她有些出神,說想起了那首《節婦吟》。


    高宗當時還笑她文不對題。現在想想,原來那才是她心裏的話。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夏初嵐原本在懷孕三個月之後就會離開成州,但新的成州知州卻找上門來,以沒有辦香料工坊的經驗為由,向她請教各種問題,她也因此耽擱了行程,留在成州幫他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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