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門,站在走廊上,看到樓底下有不少人。李通的手下拎著一個穿著蓑衣,渾身正往下滴水的人說道:「行頭,這廝在外麵鬼鬼祟祟的,還是個小子,但長得可漂亮了,不如我們……」他露出一個淫邪的笑容。


    「放開我……放開……!」那聲音,夏初嵐聽著似乎有些熟悉。


    夏初嵐連忙走下樓梯,果然看到陳江流的小臉隱在鬥笠底下。他看到夏初嵐仿佛見了救星:「夫……救救我……」


    「江流?你怎麽在這裏?」夏初嵐開口問道。


    那抓著陳江流的男子見夏初嵐認識他,便順勢鬆了手。陳江流連忙跑到夏初嵐身後躲著。


    夏初嵐對李通說道:「行頭,我們是認識的。能否將他交給我處置?」


    李通點了點頭,橫豎就是個少年,還是認識的,也不會有什麽威脅,便命手下那些人都散了。那些人裏有的還迴頭看了夏初嵐兩眼,隻覺得這小廝真是好看。


    夏初嵐將陳江流拉到角落裏,確定四下無人,才輕聲問道:「你怎麽跟來了?」


    陳江流低著頭不說話,手裏抱著一個包袱,那包袱還在往下滴水,整個人濕漉漉又可憐兮兮的。


    夏初嵐拿帕子給他擦了擦臉,他才說:「我想跟崇明哥哥一起去興元府,可相爺不讓。姚姐姐便給我出主意,讓我偷偷跟著你們,等到了半路就算你們發現,也會把我帶上。可鎮上隻有這一處客舍,我的盤纏剛好丟了……夫人,您別趕我走。」


    「可……」夏初嵐遲疑了一下。陳江流已經跪下來:「我一個人會害怕,晚上都不敢睡覺。隻要讓我跟崇明哥哥在一起,要我做什麽都願意……夫人替江流求求相爺吧,好不好?」


    夏初嵐看他雙目通紅,越發可憐,便將他拉起來:「你先去換身幹淨的衣服,我去問問相爺。」


    陳江流抬手擦幹眼淚,連聲道謝。


    這孩子自入府以來,從沒有添過什麽麻煩,一直都循規蹈矩的。夏初嵐倒是覺得帶上他也沒什麽。而且她聽南伯說過,陳江流晚上一定要崇明陪著一起睡,否則就睡不著,一直做噩夢。大概是之前的經曆,在他心裏烙下太深刻的印記吧。


    她知道顧行簡不喜歡陳江流,可一直不明白原因。


    崇明和六平去後院安置好馬車,返迴客舍裏,看到陳江流都十分意外。陳江流跑過去抱著崇明,一下就哭了起來。崇明聽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安慰他兩句,先帶他去房中換幹淨的衣服。


    夏初嵐又迴到房中,顧行簡坐著喝水,抬頭看她:「底下發生何事?」


    「是江流跟來了。」夏初嵐說道。


    顧行簡放下杯子,皺了皺眉頭。他沒想到陳江流居然會偷偷跟來,他以為將陳江流放在府裏,看不見是最好的辦法,也能讓崇明冷靜一下。他查過陳江流的底細,確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但就是因為毫無破綻,反倒讓他無法信任。


    也許是多年浸淫官場所養成的直覺,他對於這個無心救下的孩子,始終存著幾分疑慮。


    「外麵下著雨,他渾身都濕透了。本來想偷偷跟著我們,但盤纏丟了,又被李行頭的人發現。」夏初嵐歎了口氣,「我看他真的很依賴崇明,還說願意替我們做任何事,隻要能讓他留下來。您不許他跟著我們,是有什麽顧慮嗎?」


    顧行簡招手,讓夏初嵐在他身邊坐下:「恰恰相反,這孩子身上沒有一點破綻。」


    「那您為什麽不相信他?」夏初嵐疑惑地說道。她原本以為顧行簡防備陳江流,是因為他有問題。現在看來顧行簡的確查過陳江流,但並沒有查出什麽。


    「嵐嵐,如果我輕易相信一個人,大概已經死上幾迴了。」顧行簡淡然地笑道。


    夏初嵐看他的神色,心中一動。這個人的心防應該築得很高吧,尋常人是走不進去的,哪怕他跟家人相處,都始終保留著幾分戒心。大概跟他小時候的經曆,還有他如今的權勢地位有關。南伯和崇明都是跟他呆了十幾年,日積月累才培養出信任。


    夏初嵐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您當初為何會信任我呢?」


    顧行簡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沒有說話。其實當初也是不信的。他還派人查過她過往的事,派了暗衛跟在她身邊,隻是她都不知道而已。現在,他當然是完全信任她的,否則也不會帶她出來。


    這時,有人敲門。夏初嵐起身去開門,看到崇明一人站在門外。他走進來對夏初嵐說道:「江流去樓下吃東西,我來找老爺談些事情。」


    夏初嵐點了點頭,正要退出去,崇明說道:「沒關係,您就在這裏吧。」他說完走到顧行簡麵前,一下跪在地上。


    「你這是幹什麽?」顧行簡皺眉問道。崇明是他一手帶大的,是個很有骨氣的孩子。從小到大,很少有在他麵前屈膝服軟的時候。


    夏初嵐也沒想到崇明會如此,看了顧行簡一眼。顧行簡對崇明的感情很特殊,崇明幾乎可以算作是他的孩子。


    「我從來沒求過您什麽事,但這迴請讓我帶上江流吧。他不願迴都城,送他迴去肯定還會偷偷跟著我們。他是不會害我們的。」崇明趴在地上,懇求道。


    顧行簡不悅地說道:「是他與你說了什麽?讓你來求我。」


    崇明搖了搖頭,直起身子:「江流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我不忍心。當初您都可以把我撿迴相府,為什麽就容不下他呢?他入府以來,一直給府裏的人幫忙,從沒做過任何錯事。這些夫人都是知道的。」


    顧行簡沉默不語。他無法說懷疑陳江流隻是自己的直覺,這樣的直覺並沒有任何根據。但陳江流居然能讓崇明如此為他求情,更顯示出他的不簡單來。


    「若我還是不讓他留下呢?」顧行簡淡淡地說道。


    崇明身子一僵,低頭道:「您知道我不會忤逆您的意思。您對我有養育之恩,但江流就像我親弟弟一樣,我想好好照顧他的。」


    他說完,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很長時間,屋裏隻能聽到外麵的雨聲。夏初嵐看了看兩個人,隻是站在旁邊。他們之間,她是插入不了的。


    「你出去吧。」顧行簡低頭喝了口水。崇明知道沒有再說的必要,便站起來,行禮之後,直直地走了出去。


    顧行簡看了眼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外麵的雨好像漸漸下大了,劈裏啪啦的,如同落珠。夏初嵐去關了窗子,走到顧行簡的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如讓江流留下來吧。他隻是個孩子,做不了什麽,而且本性應當不壞。如果為了他,您和崇明之間有了隔閡,那不值得。您應該也看出來了,崇明是真的很看重江流。」


    「就是如此,我才更擔心。」顧行簡搖頭歎道。


    夏初嵐俯身趴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其實很奇妙。當初我選隨從的時候,無論身手還是學問,六平都不是最好的,但我卻覺得他很真誠投緣,最後選了他。您是不是暫時放下朝堂上的那些權謀,先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孩子來看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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