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王伸出手拍了拍蕭南尋的肩膀,“可私下害了女子父親,又尋歹人傷了女子早已定親的未婚夫,還威逼未婚夫家人退了親,逼得女子走投無路,再以恩人的姿態出現,為女子父親出錢出力,使得女子為報恩情嫁作兒媳,比之強搶民女又差得了多少呢?”


    蕭南尋隻覺整個人如墜冰窟,耳邊響著晟王得意洋洋的話,“你乃蕭大人之子,對他這一套應也十分熟悉才對,倒也不用你將之全使在謝景行身上,謝景行乃你好友,聽說他對友人十分真誠,你隻是將紅衣大炮的製作圖紙借了看看,想必他該是十分樂意吧?”


    直到晟王遠去的腳步聲漸漸消失,蕭南尋都一直呆立在圍欄的最角落,一動不動。


    =


    謝景行出了院門,心情瞬間放鬆不少,雖然晟王來意不善,他也不願見那張虛偽的臉,可晟王來此對他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最起碼讓他知道了金匾城完好,嶼哥兒也平平安安的消息。


    直到這時,謝景行方才感覺出心髒角落那塊沉甸甸的石頭終於輕上了不少,日光穿過輕飄飄的雲層灑在了謝景行身上,以及麵前望之不盡的梅花上。


    在凜冬中,謝景行不覺日光灼熱隻覺柔和,就連麵前的碎石鋪成的小徑都顯得熠熠生輝。


    元寶和常護衛雖進了旁側屋子,可卻一直關注著謝景行的情況,在晟王突然出現在小院中時,常護衛臉上神情瞬間嚴肅,而元寶的麵上神情則是立時沉了下來,兩人都緊張關注著晟王的的動靜。


    元寶手上梅枝被他捏得咯咯作響,不過常護衛心思全放在晟王和謝景行身上,沒有注意到元寶的異樣。


    他們都提著心,直到謝景行走出院子,他們才匆匆忙忙跟了上來。


    都已經出了院子,謝景行是不願再迴去的,但也不好不同舉人會的舉辦者郎如是說一聲便直接下山。


    再說,麵前梅景確實難得一見,就是謝景行上世也未曾見過,這段時間做了許多事情,神經也一直緊繃著,也可趁此機會放鬆放鬆。


    謝景行念頭一轉,便帶著常護衛和元寶在眼前梅林中四處轉悠。


    梅樹的枝幹粗糲,一道道深刻的紋路印在樹幹上,可正是因為它們,梅花卻更顯瑰麗,細碎的光不放過任何一處的縫隙,公平地將光影零散地散落在梅花上,輕柔的微風在梅枝間跳躍,層層疊疊的梅花顫動時,光影彌散,美地令人忍不住放緩了唿吸,生怕破壞了梅花的輕舞。


    身處期間,謝景行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麵前的美景浸得輕飄飄的,就是有些可惜,身邊跟著的是兩個漢子。


    若是前世倒也罷了,他前世從出生到因故離世都是單身狗,那時若是有愛慕他的男子或女子跟隨,他反會覺得不自在,可現在他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千不該萬不該,他的小男朋友主意大,撇下他跑去了千裏之外,跟人拚殺去了,也害他失去了帶著男朋友賞景的機會。


    小男朋友不在也就算了,關鍵是家人也不在身邊,“唉。”謝景行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元寶抬頭看向謝景行,心中還殘餘著因見到晟王而生起的憤怒與仇恨,不過此時他還是更關注麵前的謝景行,“老爺何故歎氣?”


    謝景行搖了搖頭,“無事。”跨過麵前幾步階梯,爬爬山就當是鍛煉了,轉頭看向身旁一直沉默跟隨的漢子,“常護衛可知嶼哥兒是否曾來過淨心寺?”


    常護衛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前兩年才從邊境退下後才進到長公主府做護衛的,那時小公子早就沒在京城了。”


    謝景行卻並不在意,他已打定主意,無論嶼哥兒是否來過此地,待明年就帶著嶼哥兒和家人一同過來此處。


    至於能不能在梅林開園之時進來淨心寺,謝景行全不擔心,大不了到時再吃一次軟飯,反正都已吃過了,也不嫌再多吃幾次,以嶼哥兒的身份,該是可以進來的。


    最在乎的人都在身旁,等到那時,淨心寺這片梅林該是一幅比現在更絕美的景色吧。


    三人一路向上,梅山到底不如通州府的那些群山峻嶺高聳,不過小半個時辰,謝景行就已能隱隱看到山頂了,走走停停間,身處梅林間隙,幽香撲鼻,心情舒爽不少。


    一路上卻並沒遇著他人,倒是路過的不少院子裏傳出了高談闊論之聲,還有絲竹玄音之樂,弄得謝景行一時有些分不清麵前他身處的地方是寺廟,還是其他風月場所。


    不過他隻是一個賞景的遊客,也管不著那麽多,隻管看風景便是。


    原以為寺廟來客都在院子中賞景,可再轉過一道彎,迎麵卻來了幾個人影,還都是女子,謝景行立馬停下腳步,對麵來人也放緩了步伐。


    大炎朝男、女、哥兒之間相處並不像前朝那般守舊,甚至算得上開明,可他們這邊除了元寶,另兩人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對麵五人卻都是纖弱的女子。


    設身處地地想想,謝景行覺得在梅樹交錯的小徑上,迎麵來了兩個孔武的男子,身為女子應該是有些害怕的,他便往後退了退,跟在他身後的常護衛和元寶自然也跟著退到了小徑旁的梅樹下。


    淨心寺的僧侶對梅林上的梅樹照顧得很用心,每棵梅樹下麵的泥土都被細細翻過,應還深埋了農家肥。


    謝景行一退過去,就覺得腳下的泥土有些蓬鬆,他穿著靴子的腳都往下陷了一寸,不過他還是站立在那處沒動,微側著身,將麵前隻容兩人並行而過的小徑全部讓了出來。


    對麵來人見狀,為首的女子腳步頓了頓,然後才複又加快步伐,兩邊距離越來越近。


    在距離謝景行三人約有兩步階梯時,為首的女子停下腳步,對謝景行微頷首以示感謝。


    謝景行看見,也沒說話,隻點點頭。


    那女子直起身,抬起臉龐,赫然是一張絕美的麵龐,隻是眉眼間籠著一層寒霜,帶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之感。


    她身後四名侍女也是個個長相秀美,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出身。


    不過謝景行隻是用眼角餘光掃過一眼,便未再看,隻等著他們五人離開。


    那為首的女子卻將眼神在他身上停駐了片刻,眼神變得有些飄忽,卻很快便垂下了眼,抬步欲往下走,隻是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階梯是碎石鋪就而成,顆顆石頭圓潤光滑,冬日的靴子踩在上麵也不硌腳,就是落雨時也不髒鞋,今日更是晴日當空,腳底踩在碎石上有輕微的石子摩擦聲響起。


    可總有那麽一兩顆石子,跳脫了出來,平坦些的不足為慮,可若是圓潤又滑溜溜的,腳踩上去,一時不穩,便可能失足摔下去。


    女子恍惚的神情還掛在臉上,腳下一顆滴溜溜的石子變成她腳底邊滑出,她的腳踝也隨之往旁傾斜,身體瞬間便往前倒去。


    女子美目瞪大,變故突生,她都沒反應過來,隻能眼睜睜看著麵前堅硬又凹凸不平的地麵在眼前越放越大,連那幾顆從地麵掙紮而出的突起石子上的紋路也越來越清晰。


    後麵四位侍女離著她有一步之遙,前麵的兩人往前伸出手,可隻感覺到揚起的大氅在她們手指間擦過,她們再來不及做些什麽了。


    階梯雖緩,可卻是連綿不斷的,若是刹不住車,就這麽滾落下去,不死也殘,謝景行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麵前這位女子落得如此下場,他立即往前跨過一步,抓過女子的小手臂,再往自己這方一拉,嘴裏喝到:“元寶。”


    謝景行還在女子下方一步位置,不好往女子上方使力,更不可能硬生生將女子往上扔到後麵幾位侍女身上,他隻能往自己這方拉過來,可若是如此,那女子便會倒在謝景行身上,雖然男女大防不嚴,可要是摟摟抱抱在一起,著實不成體統。


    若是小孩子,就沒有問題了。


    更關鍵的是,謝景行已經是有小男朋友的人了,可不能背著小男朋友在外麵和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摟摟抱抱,就算是意外也不行。


    元寶幾乎是瞬間明白了謝景行的打算,將手中一直握著的梅枝扔下,雙手張開,還未等他多做準備,那女子便整個人倒在了他身上。


    謝景行又連忙往元寶那邊退過去一步,用手撐在了元寶肩上,這才沒有使得女子和元寶混做一團倒在地上。


    女子側倒在元寶身上,驚慌未定,抬起頭正對上謝景行鋒利流暢的下頜線,溫和俊美,臉露關切,可視線卻不是看著自己。


    “王……小姐,怎麽樣?有沒有摔著?”後麵的四位侍女這才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將女子攙扶起身,急切地來迴查看。


    謝景行則是將元寶周身拍了拍,“有沒有被撞得哪裏疼?”


    元寶搖搖頭,“沒有,沒撞著。”


    謝景行揉了揉他的腦袋,淺笑道:“元寶反應挺快,看來咱哥倆還有點默契。”


    元寶跟在謝景行身旁幾個月,一直處處為著謝景行著想,謝景行又不是感覺不出來。


    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謝景行不可能真將他當做個侍從,既然已經收留了,自然是當個弟弟帶著,元寶還比他家那兩位小祖宗聽話懂事許多,也不費心。


    反正在元寶尋到爹之前,隻要一日還願在謝景行身邊跟著,謝景行就由著他,至於元寶尋到爹之後又如何,那還得看元寶爹是個什麽德行。


    元寶臉上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不管那邊幾個侍女還圍著那女子焦急地轉,他記得他剛才將梅枝扔去了一旁,隻是不知道扔哪兒去了。低頭一看,卻發現梅枝早已被那幾位女子踩得稀碎,花瓣零落在地上,拾之不起了,元寶眼中閃過一抹可惜,沒再動作。


    謝景行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頭,笑道:“待會兒要是遇到寺中僧侶,就問問他們,若是可以折幾枝梅枝,到時再折幾支給你帶迴去。”倒沒想到元寶平時一副什麽也不放在心上,一心隻尋爹的樣子,還挺喜歡梅花的。


    元寶默不作聲,可臉上笑容卻更凝實了些。


    女子將四位侍女揮開到一邊,鄭重地朝著謝景行福了福身,“多謝公子相救。”


    謝景行並不在意,善意提醒道:“不用,小姐之後下去還要多加小心。”


    之後再不管身前幾位女子的反應,帶著元寶和常護衛繼續往山上去了。


    常護衛一直默不作聲,剛才不論是女子摔跤,還是謝景行救人,他都沒有來得及相助,隻在這時迴頭看了一眼,沒想到與那領頭的女子四目相對。


    他匆匆轉迴頭,心中感歎道:“這不是晟王妃嗎?嘖,謝公子居然陰差陽錯與晟王妃遇到了,還救了她,也不知謝公子今日走的什麽運道,先是晟王又是晟王妃,就盼之後可別再遇上這兩人了。”


    等見那三人的身影消失,霜凝才低聲道:“王妃娘娘,無事吧?”


    孔無霜眼神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霜凝這才反應過來,臉上露出懊惱之色,“小姐。”明明知道小姐在看清晟王為人後,就不喜被喚作王妃,她今日卻偏偏犯了小姐忌諱,真是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


    雲舒和雲夢在霜凝旁邊,將她往後扯了扯,曉霜也立即上前一步,扶住孔無霜,“小姐,霜凝就是一時嘴快,你別生氣,莫氣壞了身子。”說完還裝模作樣地橫了霜凝一眼。


    看孔無霜跟著看過來,霜凝連忙伸手,輕輕拍了自己嘴角兩下,扯出個討好的笑。


    都是自小跟在身邊長大的,孔無霜自然知道霜凝嘴巴把不住門的性子,好在她隻會在這些小事上犯錯,大事上卻很是細心,不然孔無霜也不會讓她跟在身邊。


    孔無霜朝上麵已經無人的小徑上看了一眼,轉迴頭,“走吧,迴院子。”眼中一抹幽色閃過,“不然他找不著人,又得來我麵前虛情假意地關心。”


    “是。”四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有無奈與憤恨。


    孔無霜口中所指之人自然是晟王,“哼,也不知他這次破天荒與小姐一同來淨心寺,是又要去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雲舒氣不過地道。


    今日來淨心寺是小姐早就做下的決定,本隻有他們幾人,可晟王卻在昨晚突然來了小姐院子,借口說不放心小姐一人來淨心寺,今日要一同前來,也順便陪小姐賞梅。


    說的倒是好聽,可等來了淨心寺,晟王隻與小姐稍坐了片刻,便就離開了,此時又不知道去了哪裏。


    “行了,不相幹之人的事情,你管這麽多做甚?”孔無霜沒開口,她一旁的雲夢卻攔住了她未盡的話語。


    雲舒抬眼看了一眼臉若冰霜的孔無霜,訕訕地閉上了嘴,五人就準備往山下行去,可就在這時,她們右下方卻傳來了走動的聲響。


    幾人一時都往那邊看去,雲舒、雲夢甚至都以為來人是方才她們口中埋怨的晟王,等到一張年輕的麵貌出現在視野中,兩人才舒了口氣,不是晟王就好。


    孟冠白剛才以內急為借口,從院子中出來後,先尋了個地方笑了個夠,之後還真的去了一趟茅廁。


    想著在晟王離開前,他還是不要迴去為好,孟冠白便在出了茅房後,順著小道四處轉悠,轉著轉著他就迷了路,也不知道轉到了何處,路上也沒有遇到個人。


    不過,孟冠白也沒因找不到迴去的路而驚慌,反而幹脆在梅林中一陣亂竄。


    就在他從怡然自娛,變得無以自遣時,孟冠白從遠處見到了謝景行領著元寶和常護衛在小徑上行走的身影,雖然隻是一晃而過,孟冠白卻自信自己沒有看錯,絕對是方才導致他離開院子的罪魁禍首,謝景行。


    他三步並做兩步地往這邊趕了過來,終於能找著人陪他一起晃悠了,美景雖好,可獨自一人卻屬實有些無趣。


    等終於走到他見著謝景行走過的小道上時,就隱隱聽見上麵傳來了聲音,以為是謝景行還在那裏,他抬起頭,笑容燦爛,就欲開口喚人,沒成想對上的卻是一張綺麗驚豔的柔美麵龐。


    聽見他的動靜,一雙清淩淩的雙眼漫不經心地往下望來,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孟冠白卻恍似被這一眼定在了原地,笑容還掛在臉上,可一顆心卻鼓鼓囊囊地開滿了比身周布天蓋地的梅花,還要絢爛的花海。


    一直到原本幾人已經走到他身前,就要遠去時,孟冠白才終於有了動靜。


    他連忙往前追了兩步,“這位小姐……”


    雲舒、雲夢走在最後,聽見他的聲音,轉身攔住他,橫眉怒目,“這位公子意欲何為?”


    孟冠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舉動有些冒昧,立即停下腳步,在女子側身看過來時,他咳嗽了一聲,又將身上因為在梅林裏亂逛而變得有些淩亂的衣衫抻平,揚起一抹笑,拱手一揖道:“小生乃是上京來參加會試的舉子,名為孟冠白,家住安平省通州府,家中父母健在,還有一長兄和一長嫂,俱是心性和善之輩,家中乃是做生意的,雖不是在大炎朝各省都有生意,家資勉強也算巨富……”


    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話,雲夢、雲舒眼神逐漸變得古怪,連霜凝、曉霜扶著孔無霜,身體未動,眼睛卻也忍不住上下打量麵前這個冒冒失失的讀書人。


    唯有孔無霜,看他這傻乎乎的模樣,峨眉微蹙。


    直到雲舒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孟冠白才總算是停下了話頭,也跟著傻不愣登地咧開了嘴,眼神直直盯著孔無霜,希望也能博得佳人一笑。


    孔無霜卻仍是冷若冰霜,眼中未起絲毫漣漪。


    孟冠白撓了撓頭,停下了笑,卻還是鼓起勇氣道:“不知這位小姐可有許了人家?若是……若是……”說到此,孟冠白紅了臉,謝景行要是晚上一步離開此地,見到孟冠白這幅神態,定然大為驚奇。


    未曾想孟冠白話一剛落,孔無霜眼中就閃過一絲嘲色,也不欲迴話,便轉過了頭。


    雲夢俏臉一沉,“這豈是你能打聽的?”


    孟冠白忙擺擺手,“小生……小生……”他想要解釋說自己並無他意,可他那話卻明晃晃地表明了他的意圖,不容他抵賴,他隻能頹唐地垂下了雙手,可仍抬眼,悄悄看向了孔無霜的背影。


    “走吧。”孔無霜總算是開了尊口,可說出的卻是離開之語。


    說完她便抬步往前走了,霜凝和曉霜立即跟上,雲夢瞪了一眼孟冠白,拉過一旁雲舒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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