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在安平會館僅有的四人跟前,魏總管慢悠悠將整個聖旨全部讀完,笑看著麵前的謝景行道:“謝公子,領旨謝恩吧。”


    謝景行經他提醒,忙將雙手舉著頭頂,等感覺到魏總管將甚至放於他手中,他才道:“謝景行恭領聖恩。”


    接著魏總管便示意他起身,謝景行站起身後,笑著對魏總管拱手一揖,“多謝魏總管。”


    接著便想伸手進懷裏掏銀子,這就跟他接到喜報一樣,尤其是麵前這些還是皇帝跟前的人,總是不能讓人白跑一趟的。


    魏總管攔住他的手,笑道:“這就不必了,陛下對謝公子期望甚大,還望謝公子於此次會試中一舉上榜,不負聖恩。”


    待魏總管身後的小太監們在元寶的指引下將泰安帝賞賜的東西送迴了房間,謝景行才跟著魏總管往安平會館門大門走去,“景行定當竭盡全力。”


    一直將魏總管送到了外麵停車的轎子裏,謝景行才鬆開手,目送著轎子遠去,其後跟隨的數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護衛也漸漸消失了蹤影。


    雖然有些猝不及防,可魏總管對他的態度卻屬實親近有加,謝景行明白原因,看著手中的聖旨,忍不住笑了笑。


    這會館大街中會館數量足有十三個,而其中總有像謝景行和蕭南尋一般脫離大部隊,早早趕來京城的。


    方才衛總管送聖旨的動靜不小,有不少會館的管事和已經住進會館的舉人聽聞動靜走了出來,看著謝景行手握明黃聖旨送走宮內公公,忍不住都對他露出了疑惑又歆羨的目光。


    謝景行背過身,將種種目光拋在身後,走迴了安平會館。


    馬管事幾乎是立即就迎了上來,一邊看著他手中聖旨,一邊低頭哈腰地道:“謝公子房間中想來定然是沒有擺放聖旨的地方,方才公公說聖上賞賜了謝公子一座宅院。”他抬眼看了看謝景行,臉上笑意更甚,“不若謝公子今日便將這聖旨帶去宅院裏奉著吧。”


    謝景行知道他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將聖旨隨手擺放,那是大不敬,也領他的情,“多謝馬管事提醒,我待會兒便去。”


    馬管事瞬間笑眯了眼,“謝公子言重了,就隻是幾句話的事。”


    轉瞬神色變得有些猶豫,他用眼角餘光看了看還在對麵沒過來的元寶和蕭南尋,問道:“不知謝公子去了之後可否還要迴會館居住?”


    謝景行剛才還沒想到此處,聞言停下了腳步,想到方才其他會館中出來的人看著他的神情,也有些舉棋不定。


    紙包不住火,連聖旨都接了,肯定會引起他人好奇和打探,再住在安平會館中等其他舉子過來,到時魚龍混雜,不知道會不會惹出禍事。


    而他與紅衣大炮有關之事怕是早已經泄露出去,之後絕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風平浪靜,甚至現在沒人刺探到他的麵前,怕也是長公主和安淮聞使了力。


    馬管事看他一時沒做下決定,便提醒道:“也不知聖上賜下的宅院此時情況如何,謝公子可以前去看看,若是直接能住人,謝公子或許可以直接搬過去,到時也能清靜些。”


    馬管事當然不舍得麵前這個肉眼可見未來前途遠大的舉人離開,隻是他雖然不是什麽大官,可好歹也在京城混跡了幾十年,從一個平民百姓謀得了會館管事一職,是以能從方才魏總管的態度中看出謝景行深得聖心。


    而且他若是所想不錯,方才聖旨中所提到的“製安國立邦之器”說的就是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紅衣大炮了。


    前幾日,京營中的不少大將都接連前去了工部,一趟又一趟地跑,可不就是為了那在皇宮皇極門試射火炮時,震驚百官的紅衣大炮。


    連有哪幾位朝堂重臣因火炮威力而被震得驚慌失措跌倒在地都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馬管事本就是個消息通,怎可能不知?


    而謝景行剛來京城時日日前去工部,雖未曾在馬管事麵前明說,可馬管事可是從底層混跡上來的,將種種蛛絲馬跡聯係起來,大炮製造者就是麵前這位謝公子,不是板上釘釘擺在眼前的事實嗎?更何況那聖旨還在他眼前晃呢。


    這些時日他與這位謝公子關係處得不錯,日後也算是一條路子,他也不是那等貪心不足的人,沒必要強留人在會館。


    再說了,長公主與太後針鋒相對一事,可是全天下都知的事情。


    自今日聖旨一出,之後安平會館可平靜不下來了,到時,兩個龐然大物相爭,他這麽一條不起眼的雜魚,怕是連掙紮都不能。


    而且他與謝景行相交,雖然目的不純,可他也看得出來謝景行是個真君子,也不想他待在安平會館中招人記恨,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距離會試還有幾月時間,萬一有人心有不憤,或是被人收買,謝景行一時不察被人使絆子誤了會試,可不是他所願。


    謝景行離開安平會館,於謝景行,於他,甚至於再過幾日就能來到其他安平省舉子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當然他的種種思緒是絕不會在謝景行麵前明說的,可看他的神情與他所言,謝景行也是聰明人,大概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垂頭看著手中聖旨,謝景行歎了口氣,說道:“那便如此吧。”


    辭別馬管事,謝景行走到了蕭南尋和元寶身邊。


    馬管事都能弄明白的事情,蕭南尋怎能不知?一見謝景行走近,蕭南尋便道:“謝兄高才,原還以為謝兄隻是文采斐然,沒想到於武器一道也這般精通。”


    原本打算的去外麵吃早食,之後在尋一處書肆逛逛的打算,看樣子已經落空,三人又往迴走,謝景行無奈搖頭,“都是為了對抗西戎,我可是挖破腦袋才想出了此物。”


    謝景行此時定然是不會在蕭南尋麵前透露紅衣大炮是出自華夏一事的,不然憑借蕭南尋見微知著的本事,到時他天外居士的馬甲就保不住了。


    蕭南尋露出一個微不可察的笑意,看了一眼停步在後麵的馬管事,壓低聲音道:“看來還得是嶼哥兒才能激發謝兄的聰明才智啊。”


    謝景行無可反駁,隻能厚著臉皮承認了。


    既然不能去逛書肆,三人便一起往泰安帝賞賜給謝景行的宅子去了,也不用他們一處一處找地方,直接雇了一輛載人的馬車,常在京城接送客人的車夫自然是知道位置的。


    馬車很快進了內城,沿著東大街一直向裏,在辰時末到了一條名為乾安街的長街。


    京城的內城通常都是朝中大員或是皇親國戚居住的地方,當然也有例外,不過就算是普通百姓,那也是非富即貴。


    內城同樣分為東西南北四方,現在他們所在的乾安街就位於內城的東邊,東為貴,西為貧,不過到底是京城內城,肯定不會有貧賤的百姓,可東邊一般都是皇親國戚,或是與皇家有關係的人,才會居住於此。


    泰安帝賞賜的房子在東區,謝景行有些意外,卻隱隱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畢竟隻聽嶼哥兒曾提到過他舅舅,也就是泰安帝的三言兩語中,也能知道泰安帝對嶼哥兒是極為寵愛的。


    謝景行忍不住猜測著,泰安帝之所以會將此地的宅子賞賜給他,應該與嶼哥兒有關係。


    等馬車停下,謝景行三人站在眼前這座宅子前,又看向斜對麵的那座高大宏偉的宅子,大門上麵的牌匾上明晃晃地寫著四個漆金大字,“長公主府”。


    猜測成真,謝景行又迴首望向麵前的朱紅色大門,這可真是出門就能迴娘家,泰安帝也是用心良苦啊。


    剛才過來時,謝景行將房契也帶在了身上,麵積足有近十畝,還沒進到裏麵,隻看大門就很是寬敞,看著比謝家在通州府的那處小院院門大了近兩倍。


    兩扇大門上各掛有一個鐵製門環,再往上就是懸掛門匾的位置,隻是上麵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不過一想也是,連主人都還沒到來,總不可能連門匾就做好了,泰安帝應該也不會想到這般小處,隻是現在門上掛著鎖,而剛才魏總管身旁的小公公端進他房間的托盤中隻裝著有房契和地契,賞賜的黃金則是用一個箱子裝著的,都沒有鑰匙。


    謝景行一時之間有些猶疑,難道想讓他將門砸了不成?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串腳步聲,謝景行迴首望去,就看到一個笑眯眯的漢子站在他後方三步遠處,看見他迴身,恭敬道:“我乃是斜對麵長公主府上的方管家,方才瞧見有人向這裏來了,猜著應該是謝公子。”


    謝景行點點頭,“正是。”


    方管家繼續道:“魏總管將宅子鑰匙托付在我處,我現在就為謝公子將門打開。”說著便從袖口中摸出了一把黃銅鑰匙,繞過謝景行,走至門前,將門鎖打開,然後雙手用力,推開了大門。


    接著便雙手垂立在身側,笑眯眯地看著謝景行,“這間宅子一直空置著,想來需要好好收拾一番,謝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如我去長公主府叫上一些侍從幫著將宅子清掃出來。”


    謝景行看著裏麵家具物什雖然一應俱全,可連門窗上都有著薄薄一層灰塵的模樣,顯然確如方管家所說,之前是無人居住的。


    現在去雇侍從也不現實,方管家的話可以說是解了謝景行的燃眉之急,謝景行自然願意。


    這都還沒將嶼哥兒娶進門呢,他就有了一處宅子,雖然這宅子也勉強可以說是他憑借紅衣大炮掙來的,可麵前這些在宅子中忙碌的侍從,還有混跡在侍從中,有著好幾個腳步輕盈,看著就孔武有力,太陽穴微微鼓起的漢子,就算他眼力再不好,也能看出不是尋常人,該就是長公主府派來保護他的護衛,無論哪一個都與嶼哥兒有關係。


    之前還笑談寇準規吃軟飯,現在也輪到他了,嗯,之前不該在心中暗暗驚訝的,畢竟軟飯嘛,真香!


    =


    在謝景行看著長公主府的侍從幫著他收拾宅院時,魏總管已經迴了皇宮。


    乾清宮,泰安帝正拿著一本書隨手翻閱著,不過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向乾坤宮大門,等魏總管一出現,他便將書放在了桌案上,亟亟問道:“那謝景行怎麽樣?”


    現在泰安帝在乾清宮說話要隨意得多,宮內伺候的太監宮女幾乎都已被換了個遍,就算還有幾個是太後的眼線,也是在外伺候,少能近身。


    魏總管連忙過去扶著泰安帝的手臂,笑道:“陛下放心,奴才看其軒然霞舉,龍章鳳姿,就是滿京城的才俊也挑不出一個能比得上他的。”


    泰安帝是極為信任魏總管的,知他不會騙自己,聽得此言,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那就好,這滿京城的才俊,我可挑不出能配得上嶼哥兒的,聽你說來,這謝景行還算是個良配。”


    魏總管扶著他到了一旁坐下,摸著手中幾乎是皮包骨的手臂,心中一澀,可臉上卻是再喜慶不過的神色,“等謝景行參加殿試時,陛下就能親眼見著他了,若是同嶼哥兒兩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對璧人。”


    泰安帝道:“其他都不談,隻要嶼哥兒喜歡就成。”似想到什麽,又有些不放心地問:“賞賜給他的宅子和鋪子都是選的離長公主府近的吧?”明明是親自挑選出來的,他卻又有些不確定了。


    魏總管端起一旁的茶壺,為泰安帝倒了杯熱茶,遞到他手中,“是,當然是要離著長公主府近些才好,到時候嶼哥兒與謝景行成親後,也好讓長公主想見嶼哥兒時便能見到,不用再受那思子之苦,也能護著嶼哥兒。”


    他又去一旁抱了個手爐過來,摸著溫度正好,便將之放在了泰安帝手邊,也好讓泰安帝暖暖手,“不過英護侯也說了,謝景行對嶼哥兒上心著呢,絕不會讓他委屈的。”


    泰安帝欣慰地點點頭,將茶杯放下,抱起了旁邊的手爐,最近天氣愈發得冷了,也不知金匾城狀況如何。


    這幾日京城雖未在下雪,天邊卻幾乎日日都是陰沉著的,倒是今日難得見到了太陽的影子,泰安帝看著從門外照進來的淺淺日光,想著金匾城的情況,不知不覺出了神,直到一道聲音響起,“啟稟陛下,晟王求見。”


    一個小太監從門外進來,跪在了地上。


    泰安帝神色一滯,抱著手爐緩緩站起了身,臉上神色看著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刻鍾之後再宣他進來。”


    “是。”小太監倒退著出了乾清宮。


    “他這個弟弟啊,一直都是看不上自己這個皇兄的,可是為了賢名,隔三差五就會來乾清宮關心自己,自從紅衣大炮橫空出世後,來的次數更多了,真是……極好。”慢慢走迴禦案後坐著,心頭想著,嘴角勾起了一抹莫測的笑容。


    等坐定後,泰安帝才看向一直跟著他的魏總管,“去將香燃上。”


    魏總管一頓,臉上浮出掙紮之色,“陛下……”


    泰安帝笑笑,“快去吧,香燃好後就去將晟王迎進來,之後你便去外麵等著。”


    魏總管瞧清了他笑容下的堅決,沒再勸,走至一旁放著香爐的桌旁,從香爐旁的一個檀木盒中取出一卷盤香,點火引燃放在了香爐中,很快,整個乾清宮便充滿了一股青木香味。


    泰安帝端坐不動,聞到鼻尖從香爐中飄出的青木香,臉上笑意更濃。


    魏總管則走去了乾清宮外,引著晟王進了乾清宮。


    晟王剛跨進門,便又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笑道:“皇兄這幾年怎麽都燃這香,也不換一下,都聞不膩嗎?臣弟那裏有許多從海外得來的塔香,哪日給皇兄送些來。”


    泰安帝臉上笑意不減,“不用了,我都已習慣了這香,別的受不住,聞多了頭疼。”


    聽他說頭疼,晟王眼中閃過一抹得意,泰安帝全當沒看到,而是給走在晟王身旁的魏總管使了個眼色。


    魏總管隻當不知,徑自走到了泰安帝身旁站著,就是不離開。


    泰安帝幾不可查地皺眉,心中歎了一口氣,任他去了。


    晟王這次可不是來同泰安帝討論熏香這等子無關緊要的事的,他也不掩來意,直接就道:“皇兄,聽說為了邊境戰事,工部要造許多台大炮送去邊境,不過工部工匠就那麽點,想必是忙不過來,臣弟手下有許多人手,閑著也是閑著,可以去幫工部分憂。”


    迴想起那日皇極門外,一炮過後,碎石遍地,爆炸聲震耳欲聾的場景,晟王還是忍不住心中震驚,這等神兵利器,無論如何也要將之握在手中。


    這幾日母後和外公心中焦急,可無論如何都不能摻上一腳,晟王覺得哪兒用得著這麽麻煩,直接來同泰安帝說一聲,以泰安帝的糊塗勁兒,說不定就讓他們插上手了。


    泰安帝在晟王和太後麵前,都是一副對朝政不感興趣的模樣,此時也不例外,“紅衣大炮全由英護侯負責,朕從不管此事,你要去幫忙自去同他說,隻要英護侯同意即可。”


    看晟王臉上浮出焦急,泰安帝卻站起了身,岔開話題道:“皇弟,你過來,朕昨日新得了一本古籍,皇弟不是也極愛看書,我拿給你看看。”口中雖是這般說,可臉上卻有著一絲不舍。


    晟王心中不屑,不就是一本古籍,他哪裏就差這一本古籍看了,忙攔住泰安帝道:“皇兄隻需要下一道聖旨,英護侯自然就同意了。”接著狀似不經意提起,“上次英護侯將工部造好的紅衣大炮送去金匾城,不就是皇兄下的聖旨嗎?”


    泰安帝忙搖搖頭,“那可不成,上次是因為英護侯說要將大炮送去給嶼哥兒,能護著嶼哥兒,朕才下的聖旨,隔日的大朝不還被次輔指責了一番嗎?這次可不行,朕可再不想聽你外公念叨了,若是皇弟實在想去,不如去同閣老們說說。”


    說到此,他伸出手拍了拍晟王的肩,“次輔是皇弟的外公,首輔是王妃的爺爺,皇弟去同他們說,他們定然會同意的。”


    仿佛真對上次大朝被何懷仁和一幹大臣明說不是心有餘悸,泰安帝眼中劃過一抹不樂意,語氣生硬的轉開了話題,連方才說要將古籍拿給晟王看時的不舍都拋在了腦後,幾步過去將禦案上的一本書拿了起來,遞到了晟王手中,“皇弟就別說那些擾人頭疼的事情了,同皇兄看看這本書吧。”


    第169章


    發現泰安帝打定主意不同意下旨,晟王幾乎是瞬間就沒了耐心,不過他還是得在泰安帝的麵前留下個尊兄的表象,強忍著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被泰安帝拉著坐到了一旁。


    晟王心不在焉地坐著,泰安帝卻是興致勃勃地翻著那本據說是前朝一位大家留下的古籍,泰安帝的話在他耳邊嗡嗡地響,可不過左耳進右耳出。


    晟王迴想起昨日何懷仁和太後的密談,此次因為紅衣大炮,何懷仁和太後都不再如往日那般冷靜。


    太後甚至在剛一見到何懷仁和晟王走近時,就猛地將手中的茶盞磕在了桌麵上,臉含薄怒,“火炮這麽重要的事情,我們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裏,下麵的人是怎麽打探的消息?全都是些耳聾眼瞎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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