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尋見他動作,才想起問他的來曆,他是知謝家原是並無此人的,而且謝景行也從未為家裏添過侍從。


    謝景行拍了拍元寶的肩,他此時已經重新坐迴凳子上,笑道:“元寶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你便將他當做我家中小弟看待便可。”


    蕭南尋搖頭笑道:“要是你家裏那對雙胞胎知道你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又多撿了一個弟弟,怕不是得鬧翻天。”


    元寶插嘴,“不會的,我是老爺的侍從。”又看向謝景行,“老爺的弟弟也是我應該服侍的少爺。”


    再看他這般固執,謝景行也不反駁,隻拍了拍他的頭。


    茶足飯飽,從窗外看出去,天已是黑了,不過到底是繁華的京城,街道兩旁盡是高高懸起的大燈籠,燭光亮堂堂的,看著跟白日也沒太大差別了。


    敘舊還有的是時間,三人準備迴去安平會館,正當謝景行要從長凳上站起時,他們旁邊的那處空桌上來了兩位客人。


    剛一坐下,便開始大聲交談,而談論的居然就是才被押送進京沒幾日的魯平威和西戎人。


    “吳兄,你肯定也聽說了今日三司會審魯平威一事吧?”


    “王兄這說的是哪裏的話?三司會審這等朝廷機要之事,是隻允許朝廷大官們在旁傾聽的,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能從哪裏知道消息?”緊接著話頭一轉,“唉呀,王兄你就別賣關子了,知道你那小舅子在刑部當差,你快說說。”


    那姓王的漢子臉上一臉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顯然是因他有一個刑部的親戚而無比自得,清了清喉嚨,等見到酒樓二樓幾乎所有客人都在等著他繼續,他才重新開了口,“魯平威今日確實被審問了,不過啊,今日刑部和都察院一同審問魯平威時,他咬死不肯承認他通敵賣國,隻說是去往金匾城之後,西戎人單方麵聯係他,想與他聯手殺了西戎大王子,他隻是順勢而為,並不想與西戎勾結,還大喊冤枉呢。”


    他話語聲洪亮,能讓酒樓二樓之人聽得清清楚楚,更遑論是就坐在他們旁邊的謝景行三人了。


    吳大往急聲問:“然後呢,難道就奈何不了他?”


    王工業用手拍向麵前的桌麵上,唱念做打地道:“哪裏就容他這般逃脫,都察院的大人當即就將西戎人的供詞甩在了他麵前,那上麵可是明明白白寫著西戎人的招供,西榮人親口指認卻是魯平威與他們勾結的。”


    不止如此,他臉上表情更是誇張,滿是不屑,“那上麵甚至還寫到,西戎人根本沒將魯平威放在心上,隻當他是被他們伸過去的餌釣上來的一條狗,能為阿那日除掉西戎大王子是他的榮幸,本來就是準備在攻下金匾城後給他一個恩賜,留他一個全屍,可沒想到他如此不頂用,連一道城門都打不開。”


    吳大往臉上先是露出一個笑,“那這魯平威是逃不掉了,就應該將他繩之於法。”緊接著臉上又湧出憤怒,“就算魯平威該死,可這些西戎人也太過猖狂了。”


    邊上有不少側耳傾聽的人讚同地連連點頭,有人還說道:“任他再如何猖狂,可還不是被安二少爺抓住,押送來了京城了嗎?”


    “可不是。”


    謝景行卻注意到在其他人群情激奮時,王工業卻又收斂了方才臉上的不屑,轉而露出一副可惜的神色。


    等其他客人話落,王工業動作很是明顯地連連搖頭,嘴裏唉聲歎氣道:“可惜呀,可惜。”


    吳大往連忙追問,“難道這樣還不能給魯平威定罪?”


    王工業又重重歎了口氣,“可不是嘛,魯平威無論如何也不認罪,負責審案的刑部大人也提起都察院拿來的供紙上全是西戎人一念之詞,並無證據,若是西戎人說什麽便是什麽,萬一西戎人隨意指認說朝堂哪位重臣與他們勾結,難道要將整個朝堂所有人都抓來審問嗎?”


    “對啊,空口無憑。”吳大往急得直拍大腿,“難道就讓魯平威逃脫了嗎?”


    這時王工業才又露出一個笑來,“怎麽可能?”


    將所有人目光吸引過來後,他終於說道:“就算魯平威不認罪,與西戎人合謀殺死西戎大王子一事可是他在金匾城百姓麵前親口承認的,而且就算是被脅迫,他也差點打開了金匾城城門,險些將金匾城拱手相讓於西戎,任他再喊冤,也是脫不了罪的。”


    這時他才算是露出了些真情實感來,“就是可惜隻被判了個抄家流放。”


    謝景行聽到此處已是準備離開了,可沒想到蕭南尋坐在對麵,手緊握成拳,臉色莫名,在謝景行出聲招唿他前,一掌拍在桌麵上,“明眼人都知道其中的陰司,偌大一個大炎朝朝堂,居然沒有一位大臣提出這魯平威身後的太後和晟王嗎?”


    蕭南尋並沒有刻意降低話語聲,不過因為酒樓二樓許多人聽見魯平威的判決之後過於激動,談論聲不斷,聽到蕭南尋話之人隻有謝景行和元寶,以及緊挨在他們旁邊這一桌的吳、王兩個漢子。


    王工業臉上露出一絲驚恐,連忙扯了一把蕭南尋,“這位公子可知禍從口出,你可注意著點吧。”雖然現在太後一黨比之長公主弱勢,可也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能隨口指摘的。


    蕭南尋皺起眉,王工業看他還想要說些什麽,連忙拉起吳大往,連飯菜都顧不上吃,急急忙忙離開了。


    王工業小舅子在刑部當差並不是亂說的,自然也比一般百姓了解朝堂之事,別看現在太後和何懷仁暫時蟄伏,可隻憑泰安帝無後,現在朝堂已有不少保皇黨變得搖擺不定,就指望著晟王後院呢。


    謝景行走至蕭南尋身邊,看著急急忙忙離開的二人,“走吧,蕭兄,我們也該迴會館了。”


    一路沉默迴到會館院子,臨到分別之時,謝景行就要跨進房門,蕭南尋卻突然道:“難道就沒人能奈何得了太後和晟王嗎?”


    謝景行這時確定了他的這位蕭兄,不知因何原因,對太後和晟王有些不滿在心,見他一半側臉完全全隱在黑暗中,神情晦澀不明,謝景行垂下眼道:“隻要有心人夠多,這世上沒有不可能之事。”


    蕭南尋猛地轉過頭,眼神灼灼地盯著謝景行,良久,笑道:“謝兄所言是極。”


    謝景行沒再多說,帶著站在他身旁一直垂著頭沒有言語的元寶迴了房間。


    夜已深,該睡覺了。


    久懸在心頭的紅衣大炮進展甚大,謝景行本以為今晚會是一個很好入眠的夜晚,可他才睡過去,便被不知從何而起的心慌驚醒,他莫名其妙坐起身,走去外麵桌上喝了杯涼茶,那冰涼直從喉間涼到了心裏,等卸下心中煩躁後,謝景行才能勉強重新入睡。


    =


    嶼哥兒堅持站在城牆上,看著城下鐵蒺被蜂擁而上的敵軍踩在腳下,不顧腳底疼痛將之全部踩入地底,好讓後麵的騎兵能順利通過。


    鹿角木也不過是隻阻擋了騎兵片刻,在震天的喊殺聲中,西戎騎兵越過了鹿角木,不過才往前衝了兩三丈,為首的西戎士兵臉上殘忍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便已連人帶馬整個人跌進了陷馬坑,後方人避之不及,也跟著栽了下去,不多時地包中削尖的鹿角槍上便串滿了西戎人馬的屍體。


    一陣又一陣的箭雨從城牆上射下,手舞砍刀的西戎士兵便從馬上栽了下去,一時之間,城門外屍山血海,滿地的殘肢斷臂被馬蹄踏成了肉泥。


    城下也有箭矢飛射上來,嶼哥兒站在垛口處,邊上袁鬆雲和另外幾位親兵持著盾牌將他周身護得密不透風,而嶼哥兒手持弓箭,瞅準空子便彎弓搭箭,就算已經入夜,可城牆上高燃的火把足以讓嶼哥兒看清楚在西戎軍後方的阿那日和幹木拉等西戎軍將領。


    阿那日被他身旁的西戎軍將士們保護得很好,可其他將領隻要稍微露出一絲空隙,就逃不過嶼哥兒射過去的箭矢。


    阿那日幾人居然就這麽被攔在了西戎軍後方,前進不得,幹木拉氣急敗壞地連往城牆上那抹白衣人影射去了好幾支箭,可無論他如何憤怒,箭矢也沒能進得了嶼哥兒身周三寸之內。


    阿那日眼中也射出了怒急的眼神,揮手阻擋住幹木拉的無用功,“先攻城,等攻進城裏,我倒要看看他的箭還有沒有用。”


    城牆下屍體累累,有從城牆之上被攻擊而翻下城牆的大炎朝士兵,更多的是西戎人的將士。


    這一戰從天明到天黑,一直持續到了第二日天光乍現,嶼哥兒雙唇幹涸,臉色蒼白,持弓的手臂已快抬不起來,拉弓的手指更是微微抽搐,一批又一批的將士從城牆上摔下,馬上就有士兵補上缺口。


    盡管從戰爭開始,所有人滴水未盡,可大軍還是拚盡全力戰鬥,金匾城裏的百姓們也是徹夜未眠,自發地幫助士兵們端油遞箭。


    阿那日此時已不複一開始的勝券在握,氣急敗壞地指揮著西戎大軍往前衝鋒,嶼哥兒勉強勾了勾唇,他累,大炎朝的兵士和百姓累,可他看下麵的西戎軍也已是精疲力竭。


    就在嶼哥兒站立的城牆之下,方才被西戎軍以數百士兵的性命為代價推到此處的撞城木被潑上滾油,扔下的火把將之燒得濃煙滾滾,映得阿那日的麵色在隱隱火光之下更顯扭曲。


    嶼哥兒反身看了一眼城內,啞聲問道:“城中的老弱婦孺如何?”


    袁鬆雲一直保護在嶼哥兒身周,也不知城內情況,反倒是另一位親兵說道:“祝先生已將老弱婦孺集合在一處,馬車也已準備好,隻要城門處有失便能立即帶著他們從後方逃離。”


    “鄭國公呢?”嶼哥兒遠遠眺望著燈火通明的金匾城。


    “軍醫喂了藥,暫時醒不過來,也同他們在一處。”


    嶼哥兒迴過身,臉上有著一絲放心之色,“那就好。”


    不過眼中很快又閃過一絲堅定,高聲喊道:“必須守住城門,護住我們身後的數萬百姓。”


    嶼哥兒的聲音清亮,在晨光乍現之時傳進了城牆上下所有大炎士兵的耳中,一時之間,蓬勃的戰意從心中湧起,喊殺聲從金匾城四麵八方響起。


    又一鍋熱油被百姓們抬上城牆,士兵們接過去,不顧燙手將熱油倒下,城下登時一片慘嚎聲響起,被滾油燙傷又被烈火灼燒的屍體,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不過嶼哥兒看著下方的景象,心中卻興不起一絲波瀾,隻有想要護住身後百姓的堅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你來我往間,雙方又各自丟下了上百兵士的屍體。


    可是西戎軍士兵到底比金匾城的軍士多了數萬,若是一直這樣以命搏命下去,金匾城早晚會破。


    袁鬆雲擔憂地看著嶼哥兒,又一次勸道:“小公子,你跟著他們一起離開吧。”


    嶼哥兒語氣堅決,“別再說了,我既然是以長公主之子的身份來此,便絕不可能臨陣脫逃。”


    說完他便轉著頭在城牆上四處搜尋,終於在視線盡頭看到了抱著箭囊為士兵們遞箭的牧漸鴻。


    嶼哥兒從親兵手頭搶過一張盾牌,護住上半身,大步往牧漸鴻走去,袁鬆雲幾人緊隨其後。


    牧漸鴻隻感覺漸漸明亮的視野又被擋住,還以為變天了,剛才太陽明明冒出了頭,若是下雨可對他們不利,抬頭往上一看,便對上了嶼哥兒的視線。


    嶼哥兒將他手裏的箭囊搶過,側首吩咐道:“將他送去後方,交到華夫人手上。”牧大將軍的發妻名為華有儀,也是牧家除了牧漸鴻以外,唯一活下來的。


    牧漸鴻往後一退,警惕地看著袁鬆雲,緊繃著臉說:“我不迴去。”


    嶼哥兒冷下臉,“你想讓華夫人在失去牧大將軍和兩位牧小將軍後,再失去你這個僅剩的兒子嗎?”


    牧漸鴻沉默了一瞬,可不等嶼哥兒再接再厲勸說,他便道:“我要是此時迴去,才會讓我娘失望,我是牧家子,牧家人隻會馬革裹屍,絕不苟且偷生。”


    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袁鬆雲喊道:“小公子,敵方有異。”聲音裏是滿滿的驚訝。


    嶼哥兒也感覺到了身周的變化,方才還不時射到盾牌上的箭矢不知何時已不再出現。


    第165章


    嶼哥兒撤下擋在眼前的盾牌,望向城下的西戎軍,在密密麻麻的人頭中找到了騎在馬上的阿那日。


    阿那日正望著金匾城的方向,而他身邊正站著一名西戎人,他看著明顯與旁邊的西戎將士不同,沒有穿著在戰場上應該穿戴的盔甲,而是身披裘皮,顯然是遇見了什麽急事,趕著過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嶼哥兒隻能遠遠看見阿那日同那人說了幾句話,最後,阿那日便以戎語大聲喊出了一句話,定定看了眼仍然緊閉的金匾城城門,滿臉悵恨,可還是扯著馬一轉方向,就這麽離開了。


    緊接著,城牆下的西戎軍也跟著他跑離了金匾城。


    首先是興奮,緊隨其後的便是疑惑,嶼哥兒看著西戎軍從地平線上消失,卻沒有放鬆警惕。


    這時全通海大步從城下跑了上來,臉上也是抑製不住的激動,此時他不隻是盔甲破損,連臉上都多了一道極長的傷口,他扯著笑,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卻語氣極快地道:“西戎退軍了。”


    趙一舟從城牆另一頭跑過來,他一直在那裏指揮著兵士們戰鬥,他臉上似驚似疑,臉上身上也是有不少的傷口,不過多是與拉格泰戰鬥時留下的。


    牧漸鴻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倒還穩得住,麵上沉靜,並沒有露出大驚大喜之態,嶼哥兒猶豫著,最後看向趙一舟,“趙統領,你派兩人去探查一番,謹防有詐。”又高聲道:“莫要放鬆警惕。”


    兵士們立即大聲迴道:“是。”


    很快城門打開,兩匹快馬在在所有將士的目光下,追向了西戎軍隊。


    城內留下的眾人也沒有閑著,嶼哥兒抬頭看了看圍在他身邊的幾人,詢問道:“許參將呢?”


    心中忍不住擔憂,許昌將雖然不像鄭國公那般年歲甚高,可也是近四十的年歲,昨晚兩軍對戰整夜,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現在?


    “末將在此。”一道虛弱無力的聲音傳過來,徐參將一條手臂垂在身側,另一條手臂勉強拖著一杆長矛,在一位兵士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嶼哥兒急步走到他身邊,想要扶住他另一邊,可他手才伸過一半,徐參將就已經單膝跪在他麵前,“小公子,末將與金匾城眾將士不辱使命,沒讓西戎軍一兵一卒進入金匾城。”


    說完便虎目含淚,金匾城一直被守邊城牧家軍護在後麵,從未與戎人起過戰鬥,在守邊城被破,西戎人包圍金匾城後,莫說是底下的士兵聽見西戎軍時兩股顫顫,就是他心中也沒有底。


    這也是魯平威提議要與西戎人談和時,金匾城守軍將領立即支持的原因。可沒想到隻是一場筵席,除了他因身體不適沒去參加,其他金匾城守將,無論是品級比他高還是稍低的將領幾乎全軍覆沒,隻留下他被安庭軒矮子裏拔高個提拔出來,統領一群沒上過戰場的生瓜蛋子,什麽都由牧家軍頂在前頭,這次他們終於沒再拖後腿。


    嶼哥兒弓腰,雙手扶起徐參將的手臂,用力托起他,“許參將和眾位將士皆不負百姓期望,不負陛下期許,護得金匾城安危,勇猛無畏,不墜金匾城守將之名,更不愧大炎朝軍士之名。”


    鼻尖還彌漫著皮肉焦枯的味道,兩軍慘烈戰鬥後留下的屍骨還橫躺在城牆之下,可徐參將眼中淚意盡散,留下的全是身為保家衛國將士的堅毅與無畏。


    知道嶼哥兒第一次上戰場,不知戰後如何動作,全通海此時過於激動,徐參將卻是做慣軍隊後勤之事的,畢竟在守邊城還在之時,他們金匾城所有將士幾乎都可以說是守邊城的後勤部隊,隻是守邊城牧大將軍和牧家軍太過於彪悍,他們並沒有派上太大用處。


    “小公子,趁現在西戎軍退去,不妨先將傷員運至後方讓軍醫診治,還有將士們的武器也要更換,順便補充補充體力,以防敵軍反撲。”徐參將對嶼哥兒很是尊重,不是哪位女子和哥兒都有這般膽氣,麵對蜂擁而來的敵軍卻麵不改色,還能以身作則,堅守在戰場最危險之處鼓舞士氣。


    嶼哥兒立即點頭,“徐參將說得對。”


    邊上有另一位將軍上前,苦著臉道:“小公子,許參將,經過昨日一戰,金匾城剩下的軍備沒剩多少了。”


    嶼哥兒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能換多少就先換多少吧,已經完全不能支持的優先。”


    接下來便是軍醫們和沒受傷的兵士們來迴搜尋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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