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長威府正是位於從守邊城到京城的必經之路上。可這又說不通元寶為何會熟悉京城,還會來京城尋父。


    元寶已經倒好水,擰了帕子,走過來服侍謝景行洗漱休息。


    謝景行接過帕子擦好臉,按下心中的疑惑,世人都有秘密,謝景行並沒有追根究底的打算。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無波,烏鐵很快被送進了兵仗局,隨之一同送來的還有楠木與杉木。


    楠木與杉木比之一般的木材更堅硬,同時還比一般木材更容易加工,切割後觸感很是細膩,最適合用來作為鑄炮的木模。


    謝景行記錄下來的鑄炮方法是由外到內逐層分製的整體模鑄法,木模、蠟模……一直到澆灌成型。


    謝景行一開始的擔憂並沒有錯,大炎朝工部的工匠雖然技藝高,可是鑄炮難度更高。


    在謝景行上輩子研究紅衣大炮時,也曾了解到在紅衣大炮被廣泛使用的明、清兩朝,就算是技藝再高超的工匠,製作紅衣大炮時成功率最高才不到三成,平均都是兩成成功率。


    就是因為了解製造紅衣大炮的難度,謝景行在一次又一次失敗時還沉得住氣,就連田雲生都忍不住心浮氣躁,罵徒子徒孫罵的嗓門都快嘶啞時,他還能一次次地去同工匠商量改造的手法。


    被他沉靜的情緒所感染,田雲生才終於不再一點就炸,也讓院子裏的工匠們鬆了口氣,看向謝景行的眼神滿是感激。


    謝景行是親眼見過紅衣大炮的實體的,知道經過打磨後,鍛造好的一尊紅夷大炮連一絲縫隙都看不見,隻有這樣才能具有良好的承壓力,不會輕易就炸膛。為了大炎朝士兵使用紅衣大炮時的性命安全,謝景行隻能一次又一次把鑄好的不合格炮體毀掉,一次又一次重新開始。


    時間一晃就到了十月下旬,田雲生的弟子小二站在院中地上的炮體旁邊,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緊張,看著謝景行在鑄好的炮體上一絲不苟地檢查。


    凜寒的冬日,就算近幾日沒有下雪,可天寒的程度也不亞於下雪之時,謝景行白日被車夫駕著馬車送來兵仗局時,看見街上路過的行人不管是身著綾羅綢緞還是普通棉衣,大都縮著脖子,雙手都抄在袖口中,一個個都裏三層外三層,裹得跟個臃腫的企鵝似的,恨不得將臉也給包起來。


    可小二臉上卻在一顆顆地往外滲出細密的汗珠,大氣不敢喘一口。


    謝景行明明是這個院子裏幾乎年歲最小的那個人,而且還隻是一個讀書人,待人也溫和,可隨著一日日的相處,就連田雲生對著他也是溫聲細語的,生怕他口裏又一次地說出“不合格”三字。


    這段時間,他們已在謝景行嘴裏聽到了無數次的不合格了,第一次聽時還不懂是什麽意思,直到謝景行解釋後才知那代表不好。


    他們鍛造出的炮體不好。


    明明不合格的對象說的是他們手裏造出來的炮體,可漸漸的,他們卻感覺謝景行是在說他們不合格,手藝不合格,不然明明是他們做了幾十年的老手藝,這麽多次了,居然沒有一次能做到讓謝景行滿意。


    距離小二不遠的位置還圍著一圈人,這次的炮體是他們一起鍛造出來的,也都屏息等著謝景行的檢查。


    時間從沒這麽難熬過,這次謝景行檢查的時間也是最久的,久到他們心中升起了一絲期望。


    良久,謝景行緩緩直起身,在麵前眾人的期盼眼神中搖了搖頭。


    “唉……”接二連三的歎息聲響起,傾刻間院子裏被失望的烏雲牢牢籠住。


    可謝景行卻忽然又笑了,滿身洋溢出濃濃的喜悅,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拍了拍手下的炮體,“恭喜各位,這個炮體的整體幾乎已經沒有問題了。”


    小二才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可想到方才謝景行搖頭的動作,不敢高興,急急道:“可方才你不是搖頭表示不行?”


    謝景行解釋道:“那是因為各位著急了,沒有注意到一些小細節。”他走到炮體最末尾的位置,對小二說:“小二師傅過來看看。”


    小二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有什麽地方是他們忽略了的嗎?可等他站到謝景行的位置上,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紅衣大炮的炮口附近是要裝一個準星的,在炮轟敵人時將以照門、準星、目標三點為一線進行瞄準,之後才能射擊。


    如此,炮耳的位置就極為重要了,畢竟射擊時需要利用炮耳調整角度。


    火門前方的照門,以及炮口附近的準心都沒有問題,可是炮耳的位置太偏了,偏到無論如何調整炮耳也是不能將照門、準星、目標連成一線的。


    小二臉一熱,這些時日他們為了造紅衣大炮說是嘔心瀝血也不為過,可沒想到臨門一腳居然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


    不過就算如此,他臉上也抑製不住地露出了一個笑容,炮耳位置隻需稍加注意即可,不難。


    他此時才反應過來謝景行方才所說的幾乎沒有問題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們隻需要再稍作一點點調整,就能造出紅衣大炮的炮體了。


    他還穩得住,他身後的那群年輕一些的工匠早已驚喜地叫出了聲,歡唿聲當時響徹整間院子。


    聲音招來了田雲生和兵仗局的其他工匠,看到他們圍在一處,滿臉高興,就連謝景行也是如此,心頭跳了跳。


    田雲生連忙擠開人群走到謝景行麵前,忐忑地問:“這是成了嗎?”


    謝景行點了點頭,“差不多了。”


    田雲生恍惚了一瞬,才哈哈大笑出聲,拍著小二的肩膀大聲誇讚,“幹得好!幹得好!”


    群情鼎沸中,成功就在觸手可及處,謝景行眼笑眉舒。


    寒風仍在唿嘯,可太陽落下的光輝卻灑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頭。


    與京城一樣,金匾城這日的風吹地城裏的百姓們都不敢出門,寒風中裹挾而來的沙礫拍打在門窗上,發出沙沙的響聲,與城牆上正在觀戰的將士們的大喊聲一起傳入所有金匾城百姓和士兵的心頭。


    這已是祝世維來到通州府見到的兩軍將領之間的第二戰了。


    上一次交戰是在兩日前,雙方打得有來有往,最後不分勝負,各自迴營。


    他是十日前到的,一來到金匾城就去見了嶼哥兒,沒想到正撞上鄭國公,鄭國公居然還記得他這麽一個翰林小官,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祝世維當然是識得鄭國公的,不過兩人一文一武,一個是靠科舉考上去的進士,另一個則是隨先帝馬上征戰的大將,就算相互認識也無甚交集,鄭國公並沒有多問他與嶼哥兒的關係,隻匆匆打了個招唿便又迴城門處了。


    來的這幾日,祝世維做的最多的便是深入百姓之中,了解了此時金匾城百姓們生活的水深火熱,又不顧嶼哥兒的勸阻上了城牆,見到了兩軍交戰的慘烈。


    就在昨日,有關金匾城百姓和兵士的現狀便通過新一期的期刊傳向了整個大炎朝。


    在哈爾達被押往京城後,西戎軍現在的大將軍是拉格泰,而阿那日在勉強能下床後,就直接領兵來了金匾城。


    被安庭軒所傷,阿那日更是對大炎朝恨入骨髓,若不是他還有一絲理智,幾乎要將守邊城的所有西戎軍全帶來金匾城,最後他還是留下了一萬西戎軍留守守邊城。其餘八萬西戎軍傾巢而出,圍住了金匾城。


    在阿那日和拉格泰親自出現在金匾城戰場之前,圍住金匾城的西戎軍也與金匾城的軍士們小打小鬧過幾場,互有勝負,可在他們出現之後,戰火變得激烈不少,鄭國公已連續好幾日沒有迴將軍府了。


    嶼哥兒有些擔心鄭國公和跑去城牆的祝世維,今日的風屬實狂暴,院子中枯木的枝椏在風中劇烈搖晃,“咯噠”一聲,最邊上的一小節枝幹再也承受不住,被風吹向天邊,眨眼就消失了蹤影。


    不知怎地,嶼哥兒今日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小白在他腳邊黏黏糊糊地挨蹭,也安撫不了他莫名極速跳動的心髒。


    就在嶼哥兒想要出門去看看時,將軍府的大門被“砰”的一聲推開,幾位兵士抬著一個人大步從門外跑了進來,嘴裏大聲喊道:“快,軍醫呢?軍醫在哪裏?”


    嶼哥兒聽到了聲音,幾乎是跑著往那邊趕。


    走進之後,鄭國公慘白的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眼前,嶼哥兒心頭一咯噔,急聲問:“鄭國公這是怎麽了?”


    祝世維也在跟著迴來的人群之中,此時抹了把臉,走到嶼哥兒身邊,說道:“今日辰時,西戎軍的拉格泰就到了城牆下喊戰。”


    嶼哥兒擰緊眉,他本是不通戰事的,可來了金匾城後也大概了解了一些,兩軍在城們攻防戰時並不是時常都會進行異常慘烈的攻守城戰。


    尤其是攻城的西戎軍,他們並沒有直接攻城而是常常在城外喊戰,幾次之後嶼哥兒也知道了原因,攻城戰本就是一種極其消耗人力和物力的作戰方式,尤其是對作為攻城方的西戎軍來說,他們要攻城需要耗費大量的兵力,還需要大量的攻城器械。


    西戎軍雖比金匾城士兵多,可也並不是隨隨便便都能被消耗的。


    西戎軍便常常換不同的西戎將領在金匾城下喊戰,敵方有八萬士氣高昂的大軍,而金匾城卻隻有不到六萬兵士,其中與西戎人有過作戰經驗的,隻有四萬多的牧家軍。


    若是真中計打開城門與西戎軍正麵作戰,才是愚蠢,鄭國公並不是沉不住氣的人。


    剛開始無論西戎軍派何人前來喊話,他都置之不理,直到二王子親自出現在戰場上。


    這一次是鄭國公先派人喊話,由全通海手持兵刃上前挑戰拉格泰。


    就算是牧大將軍和兩位牧小將軍還在世,牧家軍全盛之時時,全通海的武藝在牧家軍中也排得上前五,自然是一舉得勝。


    金匾城士兵們瞬間士氣高漲,也將戰事拖到了今日,中途雖有幾場小戰,卻也沒大起幹戈,各自損失了百來名士兵便偃旗息鼓。


    可就在今日,阿那日終於完全養好了被安庭軒刺穿的肩胛骨以及折斷的腕骨,到了西戎軍的最前方。


    由拉格泰喊戰,全通海應戰,可這次與全通海比鬥的卻不是拉格泰,而是陰沉著臉的阿那日。


    一招一式間,全通海拚盡全力,最終卻仍被阿那日在肩膀上砍了一刀,費盡全力才逃迴了城內。


    全通海已是金匾城除鄭國公外品階最高的將軍,他一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鄭國公身上。


    城牆之下,拉格泰的喊話更是不堪入耳,“怎麽?你們大炎朝不是自詡為天朝上國?難道整個大炎朝就隻能派出方才那一條落荒而逃的狗與我們應戰嗎?”


    “還是說你們大炎朝的兵士們都是群縮頭烏龜,隻會待在金匾城中,連出城與我們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緊接著西戎軍那邊便開始異口同聲地喊:“縮頭烏龜。”


    “縮頭烏龜。”


    阿那日更是連連冷笑。


    良久,他手上的長刀直直指向城牆之上居高臨下看著他的鄭國公,“老頭,你可敢出來與我一戰?”


    緊接著就猖狂地大笑道:“若是不敢,你還不如把金匾城拱手相讓於我,到時還能留下你們一條狗命。”


    阿那日和西戎軍明顯是有備而來,已到了如此地步,鄭國公不得不應戰。


    可阿那日卻料錯了鄭國公的實力,鄭國公雖已年長,在京城榮養許多年,可卻並沒有放下武藝。


    刀刀相撞,阿那日所有的攻擊都像是石沉大海,沒有傷到鄭國公一分一毫。


    在最後錯身而過時,鄭國公的長刀從阿那日肋下一劃而過,先是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其後阿那日才感覺出疼痛,刺痛從肋下蔓延至全身。


    他猛地瞪大眼,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他怎麽會輸?阿那日艱難地轉過頭,身前這人明明還是那幅老態龍鍾的模樣!


    沒等他看清鄭國公臉上的神情,他就從跑動的馬背上翻滾了下去,拉格泰匆匆忙忙將他帶迴軍營。


    而鄭國公也挺直脊背,騎在馬上迴了金匾城。


    將士們將城門關上,眼裏的激動任誰也忽視不了,可口中的歡唿還沒喊出,鄭國公的身體便在馬背上晃了晃,眨眼間就從馬背上倒了下來。


    口中鮮血汩汩溢出,還未來得及說話便昏迷了。


    祝世維才從城牆上跑下,見狀連忙喊人將鄭國公送迴了將軍府。


    “不是勝了嗎?鄭國公爺爺怎麽會如此?”看著床榻上麵無人色的鄭國公,嶼哥兒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焦急。


    這時軍醫才被拉著進了房間,他清楚鄭國公原來的身體情況,一到床邊,急急忙忙放下背著的藥箱,邊診脈邊迴答道:“鄭國公在隨同先帝征戰時曾被箭穿過胸腹,雖保住了性命,可到底傷了肺腑,這次與阿那日比鬥,怕是又牽連了舊疾。”


    嶼哥兒也跟著站起床邊,擔憂地問:“有性命之憂嗎?”


    軍醫換了鄭國公的另一隻手繼續診脈,良久,才在嶼哥兒的注視下搖搖頭,“暫無性命之憂,隻是須得臥床靜養,不然就是神醫在世也保不住他的命了。”


    輕輕放下鄭國公的手臂,軍醫走到一旁桌上寫了一張藥方,遞給一旁的兵士,“快去抓藥,先將他傷勢穩住。”


    兵士抓過藥方,快步跑出了房間。


    在所有人的憂心忡忡下,藥很快熬好端了上來,等喂著鄭國公將藥喝完,看他還未醒來,軍醫又為鄭國公施了針,等到這時,鄭國公才總算睜開了雙眼。


    嶼哥兒連忙坐去床邊,“鄭國公爺爺,感覺還好嗎?有沒有哪裏疼?”


    鄭國公一睜眼就以手臂撐床,想要坐起身,“戰場上怎麽樣?”


    嶼哥兒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出聲安慰道:“無事,阿那日受了傷,現在西戎軍並無動靜。鄭國公爺爺,你先躺著,萬一又傷著了加重傷勢怎麽辦?金匾城軍民們還都指望著你趕快好起來,你得先好好靜養才成。”


    第163章


    聽說西戎軍沒有動靜,鄭國公才停下了掙紮,躺迴了床上。


    嶼哥兒還是擔心,讓開位置迴頭看軍醫,“齊大夫,您再來看看鄭國公爺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一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一行並收藏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