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間,等將鑄銃台搭好,已到了申時末。


    已是初冬,白日日短,這時太陽已快落下山頭,安淮聞將事情吩咐方普君和長孫武去辦之後,就一直站在一旁看著,此時見他們終於停下動作,便走去了謝景行身側,“景行,今日已晚,先迴去吧。”


    謝景行看著麵前他與其他人一起搭建好的鑄銃台,滿心成就感,雖然他隻是負責遞遞磚塊,在其他人詢問做得對不對時過去看看,可也算是盡了一份力。


    拍了拍手上的灰,謝景行點頭,反正其他的材料也要明日才到,而麵前這個鑄銃台今日也不能使用,再留下也沒有事做。


    兩人正準備走,田雲山又快步走了過來,心裏的激動讓他忽略了對安淮聞的敬畏,滿臉堆笑,期期艾艾地說:“明日材料就送過來了,材料合不合謝公子的要求,還得麻煩謝公子親自來看看。”


    謝景行知道他的擔心,“放心,我明日會再過來。”


    工匠笑得臉上皺紋全部綻開,連連應聲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後便目送著他們離開了,這時他才在徒子徒孫的注視下走到了鑄銃台麵前,伸手過去動作輕柔地摸了一下,看著鑄銃台的眼神滿是專注和期待。


    要是能將紅衣大炮製造出來,說不定他這麽一個小小工匠還能在史書中留下一筆,那可是無上的榮耀啊!


    他雖是兵仗局實力最強的工匠,地位卻還是遠遠不及微末小官,古往今來,多少官員使盡手段想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又有幾人能做到?


    而他,作為工部的匠人,比之普通百姓也算過得好了,銀錢也不缺,可卻是想也不敢想在史書上留名的,沒想到都快要到入土的年齡了,還有這麽一份良機擺到了麵前,謝公子可真是他的貴人啊。


    又哪裏隻有他才這麽想,一旁負責火藥的工匠領頭的路杜若早就蓄勢待發,他們沒有這麽多的準備工作,材料也是現成的,配方也不難,隻是每樣材料的配比不同罷了。


    唯獨有些難處的就是硝石的提純,謝公子寫的這個硝石提純方法可比他們原來使用的方法高明了許多,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識這個方子配出來的火藥的威力了。


    所有人都幹勁滿滿,一時之間整個院子忙得熱火朝天。


    而這時謝景行已經跟著安淮聞離開了工部,民間有句話,常說“丈母娘看哥或女婿,越看越滿意”,現在安淮聞卻是“嶽父看哥婿,越看越滿意”。


    兩人在馬車上時,安淮聞對待謝景行的態度可比早晨初見時親善了不少,可以對敵軍造成巨大傷害,還能讓自己小哥兒和二兒子早日迴京的武器製造有望,他臉上滿是掩不住的笑容。


    連說話聲都柔和了些,“你在會館住的習慣嗎?要不要另尋一處宅院,住著也安靜些。”此時馬車正行駛在迴安平會館的路上,安淮聞自然就開始考慮起謝景行在京城的住處問題了。


    謝景行仍然正襟危坐,畢竟對麵是他未來的嶽父,態度還是要擺好,“不用麻煩,會館也挺好的。”


    除了夥食,其他方麵謝景行還都挺滿意,就是夥食問題,等到了冬天,若是食物太涼,去外麵飯館定了每日夥食,讓送到會館也是可行的。


    昨日在被車夫送去安平會館的路上,謝景行在會館大街不遠的一條街上看見許多客棧、酒樓,還有些小餐館,有的甚至就開在會館大街外,出去吃也很是方便。


    安淮聞現在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孩子一樣了,他對待自家的三個孩子就是慈父型的,什麽都聽孩子的,此時自然也不反駁謝景行的意思,“也好,等安平省的其他舉子們過來,你們還可以多多交流。”


    聽他說起,謝景行才迴想起自己離開時並沒有給幾位友人捎口信,他們若是知道自己突然一個人先來了京城,怕是少不了驚訝,等他們來了京城,有孟冠白和丘逸晨在,一段時間內,自己的耳朵怕又是得不了清靜。


    與此同時,通州府,謝家。


    孟冠白驚訝的大嗓門響起,“當真?”謝兄早已離開半個多月了?他不就是因為考了個舉人興奮了些,被自家爺奶,阿父阿娘、大哥大嫂帶著出去同其他人炫耀了一段時間嘛,怎麽等他再過來尋謝景行時,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了,不是說好了要一同去京城的,怎麽說走就走了?


    丘逸晨、呂高軒、寇準規也同謝景行預料的一般,滿臉遮掩不住的訝異。


    謝若和謝景君剛好從外麵玩了進來,本來臉上還帶著高興,聽他們提到離開的哥哥,臉上的笑又垮了下來,鬱悶地說:“對呀,說走就走了。”


    周寧寵溺地看了謝若一眼,又看迴孟冠白幾人,他也沒瞞著,“是因為嶼哥兒是京城的人,家中來信說家裏出了些事,他便急著迴了京城,景行擔心他,想著本就要去京城參加會試,便先一步進京了,也能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孟冠白幾人瞬間便不覺得奇怪了,若是與嶼哥兒有關,他們都覺得謝景行幹出什麽離譜的事情也不奇怪。


    他們現在站在謝家湯圓鋪子裏,方才他們去敲謝家院門時,許久都沒人應門,就拐來了旁邊的門臉。


    正是該吃晚食的時間,湯圓鋪子裏有著不少客人,看著他們四人都有些稀奇,這可是舉人老爺,一來就是四個,而且還同謝家解元是好友。謝家湯圓鋪可不得了,怕是整個文昌街的人都不敢招惹,難怪生意做得這般順當。


    周寧招唿著他們,“尋個位置坐下吧,我給你們煮碗湯圓吃。”


    孟冠白搖頭,“算了,周叔麽,就不麻煩了,現在天色也不早,我們還要趕迴去。”


    寇準規也道:“涵哥兒這兩日身體有些不適,我得迴去陪著他。”想著這兩日涵哥兒什麽都不想吃,臉色蒼白的模樣,寇準規還是放不下心。


    今天他是被涵哥兒趕出門的,讓他不要時時刻刻守在身邊,看著煩。


    涵哥兒平常是絕不會說他煩人的,顯然是情緒不穩,寇準規順了他的意,才跟著孟冠白幾人來了謝家。


    周寧有些不放心,“去看大夫了嗎?”


    寇準規搖頭,“他不願去。”自己也奈何不了他。


    周寧道:“那怎麽成?可不能諱疾忌醫,你也是,也不勸著他。”


    “勸了,勸不動。”寇準規神色間帶了些無奈,看周寧麵上有些著急,繼續道:”明日我一定帶著涵哥兒去醫館,周叔麽別擔心。“


    周寧這才沒再多說。


    等走出文昌街,孟冠白才側頭看向身邊幾人,“要不我們也早點進京?謝兄半月前就出發了,蕭兄幾日前也上京了,就留下我們四人還在通州府。“又抱怨道:”這兩人走時居然也不知道來同我們報個信,說不定我們就一起進京了。”


    丘逸晨和呂高軒對視一眼,猶豫片刻還是搖頭。


    丘逸晨道:“反正也等不了多久了,到時候還是隨大家一起跟著天下商行商隊一同進京吧。”


    丘逸晨和呂高軒都迴鄉了一趟,昨日才迴通州府,兩人一迴來就收到了不少拜帖,都是一些新老舉人邀他們去參加宴會的,他們挑了半天也不知該去哪個,就想著尋幾位友人商量商量,他們家離著孟冠白比較近,就先去了孟家。


    孟冠白這般好熱鬧的性子當然是哪個宴會都想去,遭到了丘逸晨和呂高軒的一致反對,最後沒辦法就隻能再去尋蕭南尋一起商量,可卻沒找到人,還被蕭府的人告知蕭南尋幾日前就上京了。


    他們自是驚訝不已,又找了了寇準規,接著就來了謝家,可讓他們想不到的是,謝景行離開得更早。


    寇準規聽了丘逸晨和呂高軒的話也點頭,“此去京城路途遙遠,隻我們四人怕是不夠安全,若是要去尋同行的商隊也不知要花費幾多時間,還不如等些時間同商隊一同出發,省心還不費力。”而且他還擔心涵哥兒,再怎麽也要等確定涵哥兒無恙才會離開。


    一對三,孟冠白再蠢蠢欲動,也隻能偃旗息鼓。


    ……


    遠在京城的謝景行可不知道蕭南尋也在趕來京城的路上,此時正透過馬車車簾看向外麵一閃而過的街道,邊迴答著安淮聞的問話,一心二用間,忽然看見街上一個熟悉的人影閃過。


    他有些疑惑,他們剛出皇城,還在皇城根下,元寶怎麽在這個地方?


    等馬車過去後,謝景行還在往那邊看,安淮聞看出了他的異樣,疑惑問:“怎麽了?”


    謝景行道:“我像是看到我的侍從了。”緊接著他又道:“伯父可否停一下馬車?若真是他,我還得將他一同帶迴去。”


    這裏離安平會館可不是一兩點距離,中間幾乎隔著整個內城,若是用兩條腿走迴去,怕不是要好幾個時辰。


    安淮聞當即喊停了馬車,與謝景行一同下去。


    謝景行本還有些擔心自己看錯了,可等下了車,遠方細瘦如竹竿的背影確實是元寶。


    離著不遠,謝景行便幹脆叫了一聲,“元寶。”


    元寶驚訝地迴頭,對上了謝景行看向他的雙眼,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可還是連忙跑了過來。


    謝景行等他到了麵前,才問:“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若說外城還有不少平民百姓,可內城卻不同,來往人群中十個有八個都是朝廷命官,剩下兩個也是朝廷命官的親眷。


    謝景行擔心元寶不小心衝撞了哪位貴人,等不到他來,便被欺負了去。


    元寶現在已經恢複了平日少有表情的模樣,剛才的慌亂隻是一瞬,看出了謝景行不是質問,平靜答道:“我在找順天府。”


    謝景行這才恍然記起京城城門守衛同他說的話他,這兩日隻顧著嶼哥兒和紅衣大炮的事情,他完全將之拋在了腦後,眼裏帶上了絲歉意,“是我疏忽了。”


    安淮聞方才站在謝景行身後,他沒有謝景行高,整個身體幾乎都被擋住了,這時聽到兩人的話才走到謝景行身旁,笑道:“你走錯了,這裏再往前走是大理寺,順天府在背麵的清臒街。”


    他隻掃了元寶一眼,便錯開眼看向謝景行,問道:“你們去順天府做什麽?”


    謝景行迴道:“元寶是我在長威府救下的,他身旁也沒一個大人,我便將他收下在旁邊跑跑腿,進京時城衛提醒要去順天府為他辦理身份文書,這兩日忙我給忘了。”


    他們兩人一問一答間都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元寶身上,也就沒注意到元寶臉上異常的神情。


    看見安淮聞出現在眼前時,元寶臉上強裝出來的鎮定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惶,甚至隱隱還有絲畏懼,瞳孔緊縮,雙眼緊緊盯著安淮聞,連身體都在輕微地抖動。


    這是安淮聞,將他爹送進監獄的英護侯,他往日隨同家人曾見過幾次,絕不會認錯。


    安淮聞會不會認出自己?元寶僵立在原地,牙關緊閉,一聲不敢吭。


    直到指甲刺進掌心的痛處喚醒了他,不,不會的。他來京城兩日,昨日還去他家過往府邸周圍轉了一圈,也見過幾個往日有過幾麵之緣的舊識,可並沒一人能認出他。


    是的,他現在隻是元寶,一個跟隨外地舉子前來參加會試的侍從,又哪裏還是原來那個在京城到處招貓逗狗,稱霸一方的小霸王孔天錫。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家破人亡,命懸一線,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未來的某一天,他看見安淮聞會像老鼠見到貓一樣。


    世事難預料,就像他,不也從原來快一百二十斤的小胖子變成了現在瘦骨嶙峋的模樣嗎?也多虧他原來長得夠胖,沒人見過他瘦下來的模樣,他才能像現在這樣大搖大擺地迴到京城,除了他,不論是長公主,麵前的安淮聞,還是太後、何懷仁,誰都想不到。


    尤其是太後和何懷仁,想到這兩人,元寶眼中閃過一絲隱藏不住的恨意,他們怕是早已認為他已落水而亡了吧。


    第161章


    元寶漸漸放鬆了身體,安淮聞明顯也沒有認出他。


    這邊謝景行還在同安淮聞說話,知道了謝景行他們的目的,安淮聞笑了一聲,喚過徐護衛,說道:“這點小事哪裏值得你們專門跑一趟。”又轉頭吩咐道:“徐護衛,你拿著我的名帖去順天府一趟,把元寶的身份文書拿迴來。”


    等徐護衛離開後,他便招唿謝景行和元寶迴了馬車。


    元寶上車之前,側過頭看向了他今日的目的地,大理寺。


    據他打探到的消息,他爹還被收押在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早幾個月前就已經審完了邊關私販鐵礦給西戎人一事,證據確鑿,孔青雄也供認不諱,本該擇日處斬的。


    可現在孔青雄卻還沒有行刑,元寶不清楚其中原因,也不想知道,他死裏逃生後與狗搶食,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京城,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見孔青雄一麵。


    至於見到後又怎麽樣?元寶垂下眼遮掩住了眼中翻滾的情緒,跟在謝景行身後進了馬車。


    徐護衛辦事雷厲風行,而這裏確實離順天府很近,穿過一條小巷便是。


    半刻鍾後,謝景行就拿到了元寶的身份文書,他看都沒看就將文書交給了元寶,說道:“你拿著吧。”


    元寶一怔,“老爺,這個應該是你收著的。”


    大炎朝的侍從不同於華夏一日為奴,終身為奴的古代奴仆,這種侍從文書相當於一種雇傭合同,若是主人開明,侍從想要自贖自身,或是主人主動放歸侍從自由都是可以的,且侍從也受到法律的保護,主人不能隨意打殺,還得保證侍從每日的休息時間和食物保障。


    不過雖是這樣,身份還是低於普通百姓的,而想要迴歸自由身,主人不同意也做不到,原因就是想要變迴普通百姓的身份必須去官府開具相關證明,將侍從文書轉變成平民戶籍,而侍從文書都是在主人手中,主人要是不將文書給侍從,後麵的一切都是空談。


    謝景行將文書塞到了元寶手裏,“可我不想拿著,你收著吧,你想什麽時候轉變戶籍,自去即可。”


    元寶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垂頭默默將文書折好塞進了懷裏,從他家遭遇變故以來,謝景行是他遇到的唯一一個待他這麽好的人。


    可他卻有事瞞著謝景行,心髒被不止一次湧起的內疚紮得生疼,好幾次看著謝景行他都覺得良心不安。


    哈,良心?身為孔青雄的兒子,他居然還有良心?何其可笑。


    車窗的簾子被馬車快速行駛時揚氣的風蕩開,元寶看著熟悉的京城街道,心中默默想著,“再等等吧,等見了孔青雄之後,就將一切對老爺坦白,到時是走是留,全憑吩咐。”


    同在這一日,何懷仁去了孝善宮,太後和晟王也在此處。


    何懷仁和太後仍然是氣定神閑的模樣,隻有晟王急得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再過兩日魯平威和哈爾達就要被押送進京了,我們真的不做點什麽嗎?”晟王終於停下了腳步,站在房中央看著麵前一左一右坐著的兩人,眼神急切。


    何懷仁喝了一口手裏的茶,垂眸不語。


    太後一手杵著額頭,另一手放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到底年齡大了,蔥白的玉手也不如原來嫩滑了,待他話落,才覷了他一眼,“你是生怕顧紹嘉手頭沒有我們的把柄是吧?”


    晟王麵紅耳赤,哪裏還像是前幾年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何懷仁將茶杯磕在桌麵上,終於看向了晟王,“殿下,處事時最應當的是熟思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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