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蹲下身,親自上手去將碎片撿起來,垂下的雙眼裏也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淚,可嘴角卻彎了起來,這事他也知道,而且也清楚此事一直都是泰安帝幾人過不去的坎兒,今日說開了,倒也是一樁好事。


    嶼哥兒好不容易才將三人安撫住。


    等三人情緒平複下來,嶼哥兒才道:“若是你們不同意我去金匾城,我才不原諒你們呢。”


    又拉著泰安帝的手臂搖晃,將他在謝景行身上練出的撒嬌技術全使了出來,“舅舅,阿娘,父親你們就答應我吧,我保證我一定能將二哥帶迴來的。”


    三人此時恨不得將心都掏出來給他,哪裏還會阻攔?


    泰安帝看著嶼哥兒高興的樣子,心想到:“到時就讓嶼哥兒將所有皇帝親兵全部帶在身邊,兩萬人負責保護一個小哥兒,絕對沒有問題。”


    長公主也在心中思慮著,“天下商行裏他們收養又負責教授武藝的孤兒中,除了已經進入到皇帝親兵隊和禦林軍中的,現在應該還有近萬人,到時挑出好手陪在嶼哥兒身邊,絕不讓人傷他一根毫毛。”


    安淮聞想著:“待會兒要去工部軍器局轉轉,工匠新研製的連弩好像就快成了,到時首先給嶼哥兒配上。”


    ……


    九月初一,才寅時,謝景行就已經收拾妥當,隨同友人去了貢院牆外。


    他第一次看榜時如此急切,實在是想脫離“老鼠”二字,今日發榜,明日就會舉行鹿鳴宴,待鹿鳴宴結束,他們便可出發迴通州府了,等迴了通州府就不會有人像看猴一樣來看他了吧。


    他們離得近,出發也算是最早的,早早便到了貢院外,可就算如此,在他們到地方時,麵前已經圍了整整三圈人,幸虧謝景行幾人個頭都不矮,倒也看得見。


    不過此時還未到發榜時間,他們隻能幹站著。


    謝景行視若不見周圍人看他的視線,他麵無表情,正是鄉試放榜之時,所有人都是心急如焚,哪裏還會多管謝景行,隻看一眼就移開視線,恨不得紅榜能早點張貼出來,隻覺度日如年。


    身後又斷斷續續來了更多的人,謝景行被擠在人群中,原來還在身旁的幾位友人被人群推搡著,也逐漸離著他遠了。


    他居然在大炎朝又一次體會了工作日早八趕地鐵的感覺,幸虧他個頭高,好歹能唿吸上麵的新鮮空氣,若是同身旁這位學子一樣,被擠得連鼻子都堵在前麵之人背上,怕是連唿吸都難。


    謝景行順手將身旁學子往外拉了拉,他力氣大,又將前麵那位學子往前抵了抵,身旁學子才總算喘上了氣,煞白的臉上有了些紅暈,轉頭想道謝時,謝景行已經迴頭看向了貢院大門。


    等暮色褪盡,太陽從山邊冒出個頭,貢院大門總算是往兩邊打開,幾名兵士護著一張黃榜走出了貢院大門。


    “黃”同“皇”,黃榜也被稱為“金榜”,將對權利的狂熱和對皇權的尊重表現得淋漓盡致。


    謝景行隻稍微偏了一下念頭,很快就將注意力放在了士兵的動作上。


    漿糊糊在牆麵上,很快黃榜便被粘了上去,幾名兵士並未離開,而是轉身護在黃榜之前,擋著前麵早已失去讀書人風度,伸長脖子往這邊看的秀才們。


    這裏圍著的可不隻是參考的學子,那些為了掙得喜錢的報榜人更是比秀才們還急,他們眼利,第一眼就看上了排在第一位的人,隻見上麵寫著:第一名,下麵隔了兩個字的距離就是三個大字,“謝景行”,再下便是“安平省通州府學生”,最下麵還寫上了一個“書”字,表示是以書為本經報考之人。


    報榜人立即高聲叫道:“本次鄉試解元乃是通州府的謝老爺。”


    第154章


    他們這些報榜人都是打聽了參考學子們,尤其是名聲大的那些人所住位置的,又連忙記了其後的一些人的名字,便像跟泥鰍似的從擁擠的人群往外擠了出去。


    謝景行此時隻覺踩在雲端上,哪裏管得著報喜人去了孟家,他卻還在榜前。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他知道自己能考上,可卻不知他居然會是解元!他就是再有自信也不敢這麽想。


    隨後才在身旁或哭或笑的聲音中迴過神,心頭的激動和興奮絲絲縷縷湧了上來,他中了舉人,還是解元,寒窗苦讀七年有餘,就在今日,他終於在科舉路上前進了一大步,眼看著終點離他越來越近了。


    身旁忽然伸出一雙大掌,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其後孟冠白才從身旁眾人中奮力擠了出來,頭冠歪斜,他臉上似哭似笑,“謝兄,我中了,還中了第二百一十三名。”


    雖然之前就已有預感,可現在塵埃落定了,他還是惶惶然生出些驚喜來,明州府鄉試學子近萬人,錄取比例才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也就是說錄取人數隻在三百到四百人之間,他居然真的打敗了那麽多的對手,成功在黃榜上占了一席之位。


    謝景行方才也順便看了末尾排名,第三百五十九,也就是說本次一共錄取了三百五十九名舉人,孟冠白的排名雖隻在中等偏下,可也算得上極為不錯了。


    這世上的讀書人,絕大多數窮其一生也摸不到舉人的門。


    得知了孟冠白的排名,謝景行控製住激動的心情,又抬眼朝黃榜看去,眼神迅速從一個個名字上劃過,蕭南尋、寇準規、丘逸晨、呂高軒,一個個的名字接連被他看到,分別是第十七、二十五、四十一、五十。


    無意之中還看到了韓迴舟和趙朝貴的排名,分別在三十三和三十九。


    等他們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早已是衣衫淩亂,丘逸晨更是連發冠也不知去哪裏了,激動有之,可以這幅不成體統的模樣待在大街上實在是有辱斯文。


    幾人快步趕迴孟家,還沒到門口,就已遠遠看到孟家大門兩旁掛著的好幾幅紅彤彤的鞭炮,在他們出現在街口時,笑得合不攏嘴的管家立即吩咐旁邊的侍從將鞭炮點燃。


    劈裏啪啦的聲音炸響在河邊,招了許多人過來,孟家不缺銀子,不止給方才來報喜的報榜人每人給了一個十兩銀子紅封,現在更是直接抬了六筐銅板出來,隻要有來道喜的人,就抓上一把銅錢遞過去。


    很快就有唿朋喚友身帶補丁的小孩子過來了,怯生生地上前說了幾句喜慶話,有的孩子小,不知是什麽喜事,就說了些“早生貴子”、“喜結良緣”之類的話,孟家侍從們也不在意,照樣抓了銅錢,看他們手捧不下,還幫著牽了衣服兜著。


    孩子們得了一兜銅板,喜不自勝地往家趕,他們得快迴去叫家裏人也過來,這河房周圍的人都不缺錢,現在領錢的人還不多,他們迴去叫上人後,說不定還能再領一輪。


    等謝景行重新換好衣服,去了孟家大堂,剛好撞見送榜的官差到了孟家。


    他是解元,官差是要將喜報親自送到他手上的,明州府鄉試學子們從來都是候在明州府,等到發榜之後才會各自離去,此次喜報自然也是送到謝景行暫居之地。


    同樣的紅底黑字,隻是比院試的喜報更大上一些。


    仍然是一樣的流程,接過喜報後給官差送上喜銀,紅封是管家送過來的,謝景行在某些方麵很細心,可是在他從未想過能考上解元的情況下,還真未提前想起要為官差準備紅封,除了孟家這種豪富,一般的人家隻需要給一些碎銀子就夠送喜人高興的了,哪裏還需要特意封個紅封。


    周寧更不敢想,自然沒有提前幫著他準備。


    不過謝景行並未讓官差離開,鄉試慣例,若是解元有意,可以出銀子讓官差幫著送喜報給想要告知的人。


    他隨身是帶有銀子的,他對著官差拱手一禮,言道:“還請兩位官爺先莫迴府衙,若是得閑,還辛苦兩位幫我往通州府送兩封喜報。”


    兩位官差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些喜意,他們當然樂意去為解元老爺送喜報,這可是他們光明正大掙外錢的活計,就算不提得到的銀錢,他們能得解元老爺一聲辛苦也值了。


    看他們同意,謝景行立即從懷中摸出銀子,硬塞給了官差。


    兩封喜報,一封送去謝家,另一封則送去嶼哥兒府上。


    他明日還得參加鹿鳴宴,以他的了解,鹿鳴宴是需要與人飲酒的,飲酒之後肯定得第二日才能往迴趕。


    家裏人和嶼哥兒現在不知如何惦記他,能讓他們早兩日知道他考了解元的消息也是好的。


    鄉試次日都會舉辦鹿鳴宴,由地方長官主持,也就是明州府的知府大人關相旬,因為宴會開始時新科舉人會在解元的帶領下演唱《詩經》中的《鹿鳴》篇而得名,參演的人不止新科舉人,還有主持鄉試的內外簾官。


    謝景行出發之前就知道鹿鳴宴並不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宴會,說簡單點,參加鹿鳴宴可以是新科舉子們表達自己對未來的期待以及對培養他成才的家鄉和老師們的感激,也是對自己高中舉人的慶賀,更是慰勞自己寒窗苦讀時的辛勞。


    可最主要的目的卻是與同科舉人之間互相交流,說直接點就是可以開始拉幫結派了,同時也是知府和內外簾官尤其是主考官對新科舉人的拉攏和展示恩典的重要場所。


    鹿鳴宴一般在晚上舉行,去之前謝景行先墊了肚子,畢竟去了鹿鳴宴多是會喝酒的,尤其是像他這種招人眼的人,空腹喝酒就是酒量再好的人也頂不住,更何況謝景行的酒量隨了謝定安,屬於幾杯酒下肚就能醉的體質。


    快到申時中時,仍然是老屈駕著馬車,將他們六人送到了鼎尚樓。


    鼎尚樓是明州府最大的酒樓,不止能吃喝,也有供人住宿的院子,每次鄉試期間可以說是一房難求。


    誰讓鼎尚樓曾考出過一掌之數的鄉試解元,住在鼎尚樓中考中舉人的更是數不勝數,來參加鄉試的秀才們都想要沾沾氣運,有的學子甚至在半年前就將鼎尚樓的院子給定下來了,可不是隻定鄉試期間的這短短時間,而是將之從半年前就包下來,直到歸鄉。


    本次鄉試解元雖不住在鼎尚樓,可裏頭考出的舉人也有二十來位,也是明州府酒樓中考中舉人最多的,此次鹿鳴宴自然還是在鼎尚樓中舉辦。


    等馬車停在鼎尚樓的大門前時,門內門外都已經站著不少人了,他們算是到的晚的,這些新科舉子早早前來都是想在明州府知府大人關相旬和主考官舒方海、包憶安麵前留下一個好印象,他們雖已中舉,可想要考中進士或同進士,除了一些驚才絕豔之輩,可不容易。


    而知府是正四品官,雖是地方長官,可若是在地方上做得好,是極有可能升官入京城的,而舒方海和包憶安本來就是京官,若是能被他們看中得個好印象,或是被他們提點幾句,日後的路定然會輕鬆一些。


    謝景行剛一下馬車,不論是聚在一起說話的,還是負手獨自一人站於一旁的,都看向了他。


    無論心中何種心思,是羨慕、妒忌,還是敬佩,都對他露出了笑容。


    謝景行一概迴以笑容,幸虧他本就時常帶笑,不然若是同蕭南尋和寇準規平日那樣常板著張臉,今日他還得在房中事先練習如何微笑才能出門。


    謝景行文詩雙絕,而掛在茶舍中的那首詩更是他親筆所書,這裏的人沒幾個沒去瞧過,那首詩早被茶社老板掛在了茶社中最顯眼的位置,那字鐵畫金鉤,也非一般人能寫出。


    今日鹿鳴宴若是讓謝景行作詩寫文,或者提筆寫字,那風頭可全被他搶去了,他們還怎麽得到大人們的青睞。


    不少有些小心思的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處,最後不知他們怎麽商量的,等謝景行進了鼎尚樓,尋了一處座位同寇準規幾人坐下後,他們就故意坐在了謝景行幾人之前,準備等關相旬或舒方海、包憶安將視線投向謝景行時,他們就先主動站起來吟詩、作文岔開話題,不給謝景行表現的機會。


    他們這麽多人,一場宴會也不過兩個時辰,都害怕自己沒有時間表現呢,反正到時關相旬和舒方海、包憶安將視線投過來,他們坐在謝景行之前,順理成章地將視線當做是看向自己的,也不是那般刻意。


    鹿鳴宴並沒有規定位置,自己想坐哪兒便坐哪兒。


    謝景行憋了他們一眼,並未在意,或者說他根本就沒察覺這幾人的心思。


    又過了半個時辰,關相旬和舒方海、包憶安以及外聯官和貢院中有頭有臉的一些場官們才從門外走了進來。


    那位在半夜被動靜吸引到謝景行號舍,差點踩到謝景行試卷的監臨官在路過謝景行時,無意間瞥見謝景行同寇準規說話時的側臉,眼尾忍不住抽了抽,一看到謝景行,他就迴想起那晚上他心中的滿腔複雜,沒想到此人居然就是本次鄉試解元。


    正榜出榜時,他得知第一名解元出自天字零一號房學子時的不可置信還曆曆在目,謝景行隻顧食物不顧試卷,還同一隻老鼠拔河時的不靠譜,以及在定榜後見到他試卷文章時的驚豔來迴交錯。


    監臨官一大把年紀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這種錯位感,他隻能別開眼,眼不見心不煩。


    待大人們坐定之後,無論大家坐著的位置如何,一開始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謝景行身上的,畢竟他是解元,得由他帶著新科舉子們齊唱《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以鹿鳴的擬聲詞起頭,描繪出一幅生動、野趣的景象,營造出寧靜和諧的氛圍感。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以笙瑟來歡迎各位在座的賓客。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主人將會親自捧著禮物送給到來的嘉賓,滿懷誠意,更是希望能與賓客們建立長久的友誼,在接下來的人生道路上攜手同行。


    “……德音孔昭。”最後又一次表明了主人對賓客們的歡迎和尊重,與此同時也讚美了賓客們的高尚品德,還表達了主人對賓客們能繼續保持高尚的道德情操與行為處事的衷心祝願。


    本是表達對友誼的重視,更是傳達對良好品行與道德的讚美,用在這裏卻又有著另一層含義,即是現在大家都是舉人了,日後就有希望與高處在上的大人們同為朝廷命官,以後都要守望相助。


    等話一落下,新科舉子們齊齊舉起手上的酒杯,低頭對著知府大人和考官們行了一禮後,仰頭將杯中酒飲盡。


    考官們也同時站了起來,同樣將手中酒幹了。


    就這樣,本次鹿鳴宴最關鍵的流程便走完了,剩下的時間便可隨意交流。


    宴會上有看不慣謝景行的,當然也有極為欽佩他的,從唱完《鹿鳴》後,謝景行身前就圍了幾個人,都是手托酒杯來此敬他酒的。


    而且謝景行看著他們身後好似還有人蠢蠢欲動,隻是他身前位置就這麽多,看來是想等這幾人離開之後再過來。


    這裏的人都是同科考中的舉子,關係常被稱之為“同年”,雖然沒有同科進士之間的同年關係密切,可日後步入官場,在座這些人也都是在官場中必不可少的人脈,謝景行社會經驗足,自然知道這種社交網絡的重要性,他不能保證自己日後不需要來自同年的幫助。


    沒有人能保證自己能獨自解決所有難題,他更不能。


    再說了,被一雙雙滿含仰慕與崇敬的目光盯著,謝景行也不好拒絕,畢竟在鹿鳴宴上連知府和主考官們都很給新科舉人們麵子,杯中酒空了又滿。


    不過他還是使了些小心思,在麵前人就要開口說話時,他自己先張了口,“各位同窗,謝某在此敬諸位一杯。”他總不能打輪樁,若是真一人一杯酒,他怕是得人事不省著被人抬迴去,不如一次性搞定,雖然也不一定能堅持到最後,可總會好些。


    一群又一群人來,謝景行很快便喝得有些醉了,可他不像謝定安喝醉了滿臉透紅,連脖子都是通紅的,謝景行麵上一點沒顯現出來,就連他的好友們也沒發現他酒量如此之淺。


    他們也在忙著同過來的人交談,都知他們與謝景行在是好友,既然過來敬了謝景行,自然不會落下他們。


    等再沒有人上來後,謝景行才放下酒杯坐了迴去,他雖是醉了,可精神卻是極為振奮的,對身邊的所有發生的事情都看得明白,隻是身體跟不上思緒,動作有些遲緩。


    酒過半旬,在座的都擊敗了無數對手才能考上舉人,所謂以文會友可不是白說的,這麽多的讀書人,沒幾個不是心氣高的,自然就開始想要比拚一番,更主要的是想要在關相旬和舒方海、包憶安麵前表現才學。


    寫文太過麻煩,自然是開始作詩了。


    首先站出來的是一位年近三十的舉人,“嶽某不才,便拋磚引玉一首,望各位同年和大人們多多指教。”


    謝景行認識這人,忍不住就想起了他的來曆,嶽傑書,是此次鄉試亞元之一,排在第四位,名字裏雖帶一個“書”字,卻是詩之一經的經魁。


    也難怪有膽量第一個作詩。


    他腦袋裏想著,身體卻有些遲緩,等嶽傑書念完詩,其他人都是讚賞有加,年上麵的大人們也是如此,他自然也該跟著大家一同行事。


    好半天,他才叫出了一聲好,似乎覺得一個字太少了,他又補上了一句,“臻微入妙,常人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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