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趙朝貴和韓迴舟的詩也得了一片稱讚,不過朱玉在前,有了謝景行那首詩作為開頭,其他的詩就再也不入他人眼了。


    其他人雖然分了一絲半點的注意力在另幾首詩上,可大部分心神都一直沉浸在謝景行那首詩中,直到蘇夫子將手中的詩畫重新理了理,按照她心中的評判標準得出了排名,站起身,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被眾人灼灼的目光盯視,蘇夫子仍是平淡說道:“一共十八張畫,綜合排名已出,我將按照從高到低的順序念出,若有異議可以提出。”


    接著便直接念道:“秦誌才、趙朝貴、韓迴舟。”


    前三個名字一出,可是出乎了眾人的意料,前三名中居然沒有謝景行,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蘇夫子手上那一摞畫稿上,眼中都是驚訝和疑惑,連趙朝貴和秦誌才,明明已如預想中那樣贏了謝景行,可他們卻都不覺得高興,詩是當中念出的,孰高孰低眾人早已心有定論。


    丘逸晨和呂高軒的臉上笑意頓消,“怎麽會這樣?”


    不止他們心中有此一問,排在第三位的韓迴舟甚至在蘇夫子繼續往下念之前,就先搶說道:“蘇夫子,排名好似有些問題,怎的謝兄未在前三?”在他看來,謝景行怎麽都該排在頭名。


    嶼哥兒的心裏隱隱已是有了答案,他將空著的左手搭去了謝景行的手背上,兩手一起將謝景行的手包在了手掌之中,緊張地看著蘇夫子的嘴唇。


    蘇夫子果然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順勢從所有人身上掃過,每個人都牢牢盯著她,想求得一個解釋,她這才緩緩開了口,淡聲解釋道:“詩確實應排名第一,不過...”她將視線又落迴紙上的藍天白雲上,“配上這幅畫,綜合看來,就隻能得個第四了,這還全是看在這首詩的份上,才有的這個名次。”


    眾人迴憶蘇夫子的話,方才她說的好像卻是“綜合排名”。


    蘇夫子繼續道:“既然是為畫題詩,要排名自然是詩畫一體,又何必分開排名?”


    眾人麵麵相覷,覺得蘇夫子的話說得很有道理,便住口未再多言。


    就連丘逸晨、呂高軒和韓迴舟都再無異議。


    預想成了真,嶼哥兒垮下了臉,知道自己的畫技不佳,他也不多在意,手指還有長短,隻要是肉體凡胎,就不可能什麽都會,可是,這次居然拖累了謝哥哥,而且還是當著整個安平省八府學子麵前。


    有點點丟臉,嶼哥兒的手緩緩鬆了,在他的手落下之前,謝景行另一隻手猝不及防蓋了上去,拍了拍他手背,“沒事。”聲音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之後還又說道:“在我心中,你的畫就是最好的,是蘇夫子欣賞不來。”


    嶼哥兒不可思議地望向他,“謝哥哥居然是這般偏心的嗎?”


    不過他臉上的笑意卻暴露了他的開心,時夢琪和溫嘉站在他們身後,剛剛看見嶼哥兒連背影都無精打采時,對視一眼都想過去安慰他,可沒想到他轉瞬間就又變得興高采烈,蠢蠢欲動往前伸的腳又收了迴來,他們就多餘擔心,也不知謝景行方才在嶼哥兒耳邊說了什麽?


    趙朝貴和秦誌才贏了,但也並沒有很高興,接連受挫,也歇了繼續同通州府學學子過不去的心,日頭烈,眾人也就散了。


    能在湖邊相遇已是意外之喜,嶼哥兒沒有露出依依不舍之態,在蘇夫子招唿文清苑學子離開時,從謝景行掌心將手抽出就離開了。


    清河府學的學子方才隻將行李放在了房間,現在也迴去齋舍收拾,其他府的學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各自離去。


    最後,湖邊隻剩了謝景行三人,丘逸晨長舒口氣,捶了謝景行一拳,“看他們離開時垂頭喪氣的樣子,應該不會再來找我們比鬥了,早該讓你在他們麵前展示一番,他們也能早早消停。”


    當雙方水平差不多時,還有得爭,可如果差距過大,就隻能望洋興歎了,再興不起絲毫擊搏挽裂之舉。


    謝景行不可置否,他一直秉持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想法,可以自負有真才實學,卻絕不會目空一世。


    雲卷雲舒,日落日出,第二日就是盛大家的會講之日,日光方從地平線上散出,府學裏就已是稠人廣眾。


    無論是來自哪裏的學子都是精神滿滿,幫著擺桌子,放凳子,端茶倒水。


    會講堂中擺放著近五百張長桌,每張長桌旁則擺著一張相同長度的長凳,長桌上都擺放三套筆墨紙硯。


    盛大家最先被山長引進了會講堂,上了最前方的高台,看著底下同身旁的山長笑道:“你們倒是準備得完備。”


    過往他參加的會講活動,聽眾有張凳子就不錯了,有時甚至需要站著聽,通州府學倒是不一樣。


    他看向了端端正正放在桌上的筆墨,疑惑問:“怎麽還有筆墨紙硯?”


    以往他去其他地方會講時,他端坐一邊講學,底下的學子聽得如癡如醉,哪裏用的上紙筆。


    山長笑道:“府學裏近幾年興起了一記筆記之法,可以將教官講授的理學經義及時記錄在紙上,以備課後時時查看,若是一不小心忘了,看看記的筆記還能迴想起來。”


    看盛大家臉上驚異,山長繼續道:“盛大家能來通州府學是我們的榮幸,他們當然想要將盛大家之言一字不落記下來,深恐將盛大家之言忘了。“


    他說著,臉上笑意更甚,饒有興趣地繼續道:“前幾日我還聽到有幾位學子商量著記筆記之時要通力合作,結束後將筆記匯總,爭取將此次會講全部呈於紙麵,若是落下任何一字他們都心疼呢。”


    盛大家撫須長笑,去了那麽多地方,也唯有此次通州府學真是處處合他心意,連吹捧他的方式都如此真誠又新穎。


    聽到山長提起了通州府學的學子,他忽然問起:“說起來,昨日我聽弟子提及了一首名為《孤雲》的詩,聽說就是通州府學的學子所寫?”


    府學發生的事情當然瞞不過山長的耳目,點頭道:“是,乃是府學裏一名為謝景行的學子所著。”


    盛大家將《孤雲》全詩念了一遍,歎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山長很是坦然地受了他的對謝景行的稱讚,謝景行是一直在通州府學學習成長起來的,府學的教官們都是親眼見著他的月末文考排名從中下以飛快的速度爬到了最前,之後就一直盤踞首位。


    山長和教官們也深以為豪,他的文章連府學教官都會拿去欣賞,府學裏能出得這樣一位學子,他們可不得驕傲嗎!


    說話間,已快到了時辰,陳夫子作為本次會講的司讚,穿著正式的青袍,拿著雲板行到了一側站好。


    學子們方才一直在外麵候著,此時才被負責維持秩序的教官放進會講堂,按照順序緩緩走進堂內,堂內長桌桌麵都放著一個三角小立牌,立牌上寫著有通州府學、清河府學、會按府學的字樣,位置是早已安排好的。


    學子到了位置上站好,並未曾立即坐下,而每府領頭的夫子們則是繼續往前,站去了最前方。


    高台上陳夫子仍然站立一旁,不過身旁又站了一位童子,約莫十來歲的年紀,小童乃是通州府學特設的蒙童館中的蒙童,他頭戴圓帽,身著白色長衫,童稚的臉努力作出了嚴肅模樣。


    等下方再無其他動靜時,盛大家則獨自一人去了書案後坐下,陳夫子才舉起雲板,臉色肅穆,將雲板連擊三下,高聲道:“童子歌禮。”


    “講以闡道,史以記事,約以糾儀,讚以相禮。”小童清脆的聲音響徹整間會講堂。


    會講堂不小,足有半個足球場的大小,不過許是在建立時就考慮過會講堂的用處,高台之下有幾口大水缸,連高台之上兩側也有,童子的聲音經過水缸的放大,能清清楚楚傳入每一位學子的耳中,不然,會講之人總不可能一直扯著喉嚨喊,不但不雅,嗓子也受不住。


    謝景行不懂其原理,卻知在華夏古代也有此法,聲音經水缸傳播,能放大聲音不說,還可使聲音更加清晰,古時的老戲台都會借助水缸表演,很是實用。


    陳夫子複擊雲板三下,莊嚴道:“學子就坐,會講開講。”


    第137章


    大炎朝的會講都是按照這一番步驟進行的,在會講興起之初,慢慢便有了這些規矩,最後約定成俗。


    並且還有所規定,參與會講之人,除了講會之人,其他在場者必須安靜傾聽,若是心有疑慮,也隻得會後自行尋求解答,會講進行之時不得嘩然,也不得交頭接耳私下談話。


    盛大家盡管已年逾古稀,不過仍是精神奕奕,聲如洪鍾。


    謝景行端坐其下,對他表現出的精神頭感到有些驚訝,在大炎朝,普通人到七十歲已算得上高齡,一般到了這個年歲的人已是周身暮氣沉沉,盛大家卻和他在華夏時見過的一些老年人一般精神。


    那些老年人可是不一般,倒立的、撞樹的,甚至還有跳到成人腰粗的樹幹上練八卦掌的,比起他做臥底記者早七晚十時更有活力。


    盛大家隻是坐在上麵,那股精神氣兒就能感染所有人。


    孟冠白坐在謝景行身旁,一雙眼亮得驚人,盯著盛大家眼也不眨。


    盛大家緩緩開口道:“此次所講主題乃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一章。”


    此乃《論語裏仁篇》。


    偌大的會講堂中隻餘盛大家一人的聲音,“此章以義利判君子小人,辭旨曉白,然讀之者苟不切己觀省,亦恐未能有益也。某平日讀此,不無所感。竊謂學者於此當辨其誌,人之所喻由其所習,所習由其所誌。誌乎利,則所習者必在於利;所習在利,斯喻於利矣。故學者之誌不可不辨也……”(注:陸九淵白鹿洞主講講義)


    本章明確地將義利進行了論述,而至聖孔子認為,義在前,利需完全服從於義,義為重,利為輕。無論是以何為目的,行事都需遵從社會道德,而不能一味追求個人利益,否則就是社會不穩定的因素,需要除去。


    而正是因為如此,孔子將重義之人視為君子,而將個人私利置於大義之上的視為小人。


    在大炎朝的發展甚至更加極端,謝景行將盛大家的所言歸納總結,發現他闡述的義利觀幾乎可以說是完全對立的,有義者拋卻了私利,而心懷私利之人定是無情無義之人。


    謝景行麵上微動,這是否太絕對了?


    盛大家聲音醇厚,一字一句極為清晰,等他全部講完,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一刻不停地講說,連口水都未曾喝過,滿腔熱忱可見一斑。


    待他停下後,陳夫子上前又敲擊雲板三下,“會講結束。”


    這時,才有人上去為盛大家斟了茶,盛大家一口氣將茶水飲盡。


    按理來說,他以往到這時就可離開了,不過他來通州府學便是因為對辯論之法尤為好奇,前幾日剛來府學時,碰見府學的學子辯論,他都會在旁細聽。


    不過許是大家都極為尊敬他,在辯論時也不自覺有所收斂,每每聽得他隻覺意猶未盡。


    趁此機會,他放下手中茶盞,“聽聞通州府學有辯論之習,對於老夫方才所講,不知是否也可為之辯論?”


    他雙眼期待地往下看,正對上孟冠白炯炯發亮盯著他的雙眼。


    孟冠白有機會聽得盛大家說理本就激動,現在和盛大家對上了視線,看他期盼的眼神,一時沒控製住直接站起了身。


    等他被所有人盯著,頭腦清醒後,才迴想起盛大家剛才所言,他站起來就是腦袋一熱,根本什麽都沒來得及思考,一時間呆愣當場,嘴像是被縫上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景行若不是當著這許多人的麵,都想扶額歎息了,不過作為好友,他不可能看著他傻站在那裏,當即站起了身,拱手而立,“盛大家方才所言吾等深有所得,孔子至聖之言當然無可指摘。”


    他不卑不亢,又道:“不過對盛大家方才之意,學生卻有異議。”


    安靜的會講堂中登時嘩然,所有人眼神裏都冒出了讓人忽略不了的驚訝,他怎麽敢質疑盛大家的話?


    “難道義與利真是完全對立,不可兼容嗎?”謝景行神色不便,溫和卻堅定地道:“‘儒者知義利之辨,而舍利不言,可以守己,而不可以治天下小人,小人利而後可義,君子以利天下為義。’,學生托大,可學生認為義利並非不可兼容,有義而後有利,有利而後有義都是君子之道,兩者一為天道之所當行,一為人情之所希望,天人合一又有何不可呢?“(注)


    得他解圍,孟冠白甚至都沒細聽他所言,等他話落就在一旁連連點頭,謝兄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等他將謝景行的話在心裏過了一遍後,眼幾乎是立即瞪大如銅鈴怒視身旁的人,又立即驚慌失措地看迴台上的盛大家,他對盛大家的崇敬如滔滔流水源源不絕,絕不會質疑盛大家。


    盛大家卻沒看他,反而是眼含激賞望著謝景行,孟冠白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想揉揉眼,莫不是他眼花了,被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質疑,怎麽還會有欣賞?


    謝景行說完,拱手對著所有人環繞一圈,然後不顧眾人轟然作聲,拉著孟冠白坐下了。


    他起了頭,通過府學學子早已習慣為自己所思所想暢所欲言,一一跟上,寇準規起身,沉聲道:“如謝兄所言,吾也認為義與利並不完全對立,義為先,兼顧於利可行,利為先,兼於義自然也乃君子所為。”


    可是作為兩人好友的蕭南尋卻與他們意見並不一致,他起身,同樣嚴肅道:“我卻不讚同兩位之言,利輕則義重,利重則義輕,利不能勝義,自然多至誠,義不能勝利,自然多忿爭。”(注)


    謝景行側目看他,以往同蕭南尋相交時就知他為人板正,可也頗具變通,並不是這等非黑即白之人。


    未等他多想,通州府學另一學子也站起了身,“卻如蕭兄之意,利義相伐,正邪相反;義動君子,利動小人。若是將義與利混為一談,就如說正與邪乃是同源,甚為荒謬。”(注)


    丘逸晨聽了半天,終於也沒在旁觀,義正言辭道:“墨子有雲:‘義,利也。’足可說明義便就是天下之公利,又何必強說正邪?“


    呂高軒讚同道:“君子之為利,利人;小人之為利,利己。認為君子隻知義,行義,未免有蠡測管窺之嫌。”


    ......


    不少通州府學的學子後續也都紛紛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引經據典,句句皆出自大家之言,“君子小人”一章分明隻是儒家之經典,卻被他們將之引申至墨、道、法家,聽得通州府以外其他七府的學子隻覺得遊心駭耳,如癡如醉。


    來自通州府以外的教官、夫子們本是背對著學子而坐,自謝景行發言後不久,由一人帶頭,全都將凳子移了一個方位,麵朝著辯論的眾學子,也是聽得津津有味,若不是他們乃是夫子、教官,礙於身份,也是想參與進去的。


    韓迴舟心中本是完全被盛大家所言占據,深覺盛大家所說句句在理,可是現在被通州府學學子的辯論刺激了,也開始將盛大家之言在腦中反複琢磨,配合著通州府學學子的言論,心裏也起了自己的想法,而經過通州府學中學子演示,韓迴舟似乎也知道通州府學的辯論是怎麽一迴事了。


    在一位通州府學學子講完後,他也學著其他人站起身,言道:“我也有一淺見,臨義而思利,則義必不果。若是在行道義之舉時又顧著私利,到時那所謂的仁義之事必然得不到結果。”


    他說完後還像是尋求讚同一般抬眼向謝景行看了過去,有人發言時,在場諸人都會將視線投向那人,此時自然也注意到了韓迴舟的眼神。


    謝景行一怔,難道是想同他繼續辯上一辯,盛情難卻,雖然他方才已經發言過,仍是站了起來。


    眾人一看他站起來,不由自主就將注意力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謝景行在眾目睽睽之下又站了起身,不驕不躁道:“謀度於義者必得,事因於民者必成。雖孟子言‘義與利不可兼得,則舍生取義者也!’,可焉知義利兼得又何其快心遂意。”


    “說得好!”有一位會按府的學子甚至忍不住激動得站起了身,在場的學子中,為了科舉入仕而讀書者不知凡幾,他自然便是其中一員,行為國為民之舉是不少讀書人的初心,可若是能在為大義之事奮鬥的同時還能有所收獲,為天下百姓謀福祉之時自己也能有所成就才是人生極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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