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收好字據,謝阿娘撣撣袖子,趾高氣昂對謝定安說:“都已是斷親了,你們趕緊搬走吧,我家可沒你家的地兒了。”


    不等迴答,語氣突然變得幸災樂禍,“不過,你家一個瘸子,一個傻子,三個躺在床上,還欠著那麽多錢,誰家敢收留你。”


    村長也是為難,豐裏村雖有大幾十戶人家,可誰家也沒有多餘的屋子能餘出來,且他也清楚,謝定安一家在豐裏村可沒幾家交好的。


    就連一邊的謝嬸子也沒有說話,她倒是有心想要幫忙,但她家也沒有空房子。


    謝定安見村長為難,安撫道:“村長別擔心,我們有地方可去。”


    他心裏早有成算,跟吳老大夫相識後,他常跟著上山采藥,一是保護吳老大夫,二是自己也能跟著學點采藥的本事。他是天乾,就算腿瘸了,也比一般人強,還可以順勢在山上打點獵物。


    為了方便休息,謝定安這幾年找時間在東山的山腰上搭了個小木屋,雖不是太牢固,隻要不刮風下雨,撐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


    到時候再找個地方建個房子,一家人搬進去,也算是安家了。


    謝阿娘見都這境地了,謝定安還一臉淡然,心下惡念頓起,大聲嚷嚷著說:“你可別還在我家附近呆著,剛你家那傻子說周寧早產全賴我們,我看還是得怨他,說不定他就是個喪門星。”說著說著自己倒是越發確信了,惡狠狠地繼續,“你看他生下來就是傻的,沒兩年你腿還瘸了,這會兒更是險些害周寧沒了命,你最好是帶著這傻子離遠點,到時候我家要是真出事兒,可別怪我找他麻煩,我可不想被他帶累。”


    剛剛還心無波瀾的謝定安,聽見她胡說,心生憤怒,這要真是讓她把’喪門星’栽在謝景行身上,到時候讓謝景行怎麽自處?“你在亂說些什麽?”


    謝景行一把抱住謝定安的腰,怕他朝謝阿娘動手,再起波瀾。


    謝阿娘瞧見謝定安駭人的表情,見著滿院子的人在,她也不信他真能上來動手,咬牙繼續道:“我可是實話實說,從那傻子出生後,你家什麽時候平順過?我看他就是個喪門星,先克最親的人,把你們都克住了之後,連帶著身邊的人也跟著倒黴。”說著還掃了眼院子裏眾人,“大家夥可注意著,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你們了。”


    謝定安眼中浮現出戾氣,見眾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躲躲閃閃的,謝景行心中本是毫不在意,但看謝定安著急的模樣,轉了轉眼珠,對著大家笑著:“要我真是喪門星,我怎能突然變好了?還能在路上恰巧碰上吳老大夫,讓他救了我阿爹的命,誰家喪門星能這麽好運氣?”


    謝嬸子也在一旁趕忙接話,“對呀,這要是差那麽一點,我們就和吳老大夫錯過了。”


    村長也跟著幫腔,“你這婆娘胡咧咧什麽?什麽喪門星?我看你家日子比著多數人家都好過,他可在你家待了十來年,怎麽沒克住你們?”


    看村長火了,謝阿娘才沒再大聲嚷嚷,嘴裏嘟囔著說,“那不是還沒輪到我們。”


    一旁的謝阿爹聽清楚了,趕忙將她拉到自己身後,對著村長陪笑,“村長你別理她,她胡說呢。”


    看謝阿娘不再多言,村長轉身對謝定安說:“就算你現在有地可去,還是得找個地方建房子。”


    村長一時想不起來,問村子裏的眾人,“村子裏還有空出的宅基地嗎?”


    院子裏一時落針可聞,大家麵麵相覷,都沒有說話,有的是確實不清楚,有的則是不肯說。


    謝景行見此情景,心下明白,雖然他剛剛辯駁了謝阿娘,但她的話終究還是產生了影響。


    麵對眾人無聲的反對,村長再想幫謝定安一家,也是無力可施。


    “你們豐裏村沒有,我們村有。”就在這時,謝家院門傳來一道渾厚有力的中年男聲,眾人齊齊朝外看去。


    出聲的是一位穿著粗布短打的老漢,年約五十,臉上遍布著溝壑,黃黑的臉上微微帶著笑意。


    身後還跟著約十來個漢子,都穿著帶補丁的衣裳,隨著老漢一起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周寧的爹周廣德。


    周廣德走進院子後,先是摸了摸謝景行的頭,笑著說:“我外孫看樣子是真的大好了。”然後才開始對著村長道:“今個兒我們村裏有人恰好迴娘家,跟我說了周寧的事兒,我便不請自來了。”


    原來周家村裏有女孩嫁到了豐裏村,今早知道了周寧的事兒,匆匆忙忙趕迴周家村,告知了周廣德。


    周廣德聽說後,立即召集村子裏有空閑的幾個青壯年趕來了謝家。


    兩村離得不遠,趕過來也沒花太長時間,恰好趕上。


    周廣德在周家村甚有威望,見謝定安一家被豐裏村眾村民排斥,便說:“既然你們豐裏村容不下定安一家,那便把他們戶籍劃出來,遷去周家村,周家村的宅基地可多的是,大夥兒說是不是?”迴著問帶過來的周家村民們。


    “是啊。”


    謝景行看周廣德和村長說話,心下大定。


    果不其然,周廣德三言兩語就定下了接下來的事兒。


    村長問了謝定安的意思,見他也同意,和周廣德商量著三日後去把戶籍落實。


    戶籍之事商量好了,周廣德沉著的臉勉強帶了一絲笑意,不過隻是一瞬很就又不見。他又將眼神移向謝阿娘和謝小妹,最後落在了謝族長和村長身上,語氣沉沉:“風裏村的人還真是大度,險些害人性命你們都不在意,可老頭子我是個小氣的,我兒子和孫子現在還躺在床上,你們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


    謝阿娘臉色大變,欲要胡攪蠻纏。


    周廣德隱隱帶著狠厲的眼神移向她,謝阿娘一時被嚇住呆愣在原地。


    “若是不處理就別怪我出了你們豐裏村就同人說說,連哥兒嫁到你們村都落到這個下場,看其他村子還願不願意嫁閨女哥兒過來?”


    謝阿娘和謝小妹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她們再無知,也知這事關係到一村之人的命脈。


    邊上圍著的眾村人更是臉色巨變,此事可攸關他們切身利益,不少人家中漢子可還未曾娶到妻子呢。


    就連謝族長此時也再不敢再偏袒,躲過了謝阿娘求助的視線。


    村長被人威脅雖有些不悅,可此事確實是謝阿娘和謝小妹做的不對,他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便罰謝阿娘和謝小妹跪祠堂一月,再在村中磨坊中做苦力半年。”


    謝阿娘和謝小妹隻聽前麵半句臉上就升起了恐懼,她們可還記得前幾年村中有一小子偷盜,被當場抓獲,本是要被逐出村的,可有家中長輩求情,最後被罰跪祠堂半月,一個漢子一月後從祠堂出來都是被人背著的,還生了一場大病,險些丟了命去。


    謝小妹聽到後麵更是癱軟在地,豐裏村有一個大磨坊,有村民要碾米或豆子之類的都去那裏,那麽大的石磨兩個漢子推都費力,讓她們去推,可怎麽推得動。


    謝阿娘張嘴就想要哭嚎,可這時村長卻狠了心讓身後的幾個漢子去堵了她的嘴,拉住不讓她動。


    謝阿爹看此情形也再不敢上來幫忙,謝定安更是早早躲去一邊。


    如此之後村長才看向周廣德,“這樣可還滿意?”


    周廣德不言不笑,隻定定地看著被幾個漢子抓住還在掙紮的謝阿娘以及地上傻愣住的謝小妹,“隻希望你們豐裏村再沒出現此事才好。”


    謝景行看著謝阿娘和謝小妹如此,心中隻覺痛快。


    接著,謝定安和周廣德將周寧和兩個小孩抱上了吳老大夫的馬車,一家人隻帶著隨身行李,被大家簇擁著出了豐裏村。


    轉過山腳,謝景行迴頭看了看遠去的村落,正午的陽光照射在趕路的一行人身上,頭一次他不再覺得酷熱難耐,反倒是覺得一掃過往陰霾,未來充滿了希望。


    第012章


    一月前,京都,長公主府。


    長公主顧紹嘉站在書桌旁,垂首溫柔撫摸手裏的玉。


    “真的決定好了?”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寂靜,說話的是負手站立在窗前的男子。


    伸手掩上窗,將明媚的月色關在窗外,房內隻剩屋角四盞燈火,隱隱綽綽地照亮了兩人。


    安淮聞眉目溫和,長身玉立,眉間帶著一縷長居上位的威壓,看向顧紹嘉的眼裏滿是情意,神色間布滿擔憂。


    “太後前幾日透露出來的意思,還不明顯嗎?”白嫩纖細的手指將玉緊握在手心,鮮紅的指甲似要戳破掌心,“宮裏她一手遮天,連皇兄都不自由,要真把嶼哥兒送到她身邊去養著,我怕是連嶼哥兒的準確消息都得不到。”


    安淮聞可不忍心她傷害自己,輕柔地掰開手指,將玉小心取了出來,“太後是司馬昭之心,將嶼哥兒養在身邊,我們免不得投鼠忌器。”


    攙扶著顧紹嘉,安淮聞兩人移步到了平日小睡的臥榻,坐了下來。


    “還有那廣威王妃,竟敢同我講將嶼哥兒許配給他那不成器的孫子,真是癡人說夢!”說著,手掌狠狠地拍在了臥榻上。


    聽見這話,安淮聞眼中也掠過了一絲冷意,廣威王小世子就是個混世魔王,才十來歲的年紀就成天流連歌館茶室,調戲女子哥兒,要不是大炎朝立朝時就建立了嚴苛地律法禁止奸淫擄掠,不知能幹出什麽事?


    長著一張癡肥臉,要不是背後有太後撐腰,誰給他的膽子居然敢動嶼哥兒的心思。


    “近日晟王是越發得勢了,怪我們當初棋差一招,讓他主持了前次科舉,這天下不知多少讀書人被他禮賢下士的假麵貌迷惑了,現在我們不得不暫避鋒芒。”


    顧紹嘉也清楚他們此時的困境,本還挺直的脊背頹然地靠在了安淮聞懷裏,“本就是我們對不住嶼哥兒,他身體那般差,我怎麽忍心送他到那麽遠的地方。”


    “祝學士不是來信說,那寧河鎮上的大夫擅治小兒體弱嗎?”輕柔地撫順旁邊人微亂的發絲,安淮聞寬慰道:“我們就當是送嶼哥兒去治病,說不定到時候迴來的就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嶼哥兒了。”


    這話也不隻是寬慰旁邊的人,也在寬慰自己。


    畢竟是大炎朝除太後之外最尊貴的女人,顧紹嘉的脆弱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定了定神,站起身,“既已是決定了,就將一切打理好,將嶼哥兒送過去吧,免得夜長夢多。”


    謝景行醒過來時,已是天色大亮,迷迷瞪瞪地看著頭頂青灰色的蚊帳,好一會兒才完全清醒。


    他現在沒在豐裏村,而是周家村的人了,起身穿好鞋,謝景行幾步跑出了臥房。


    搬來周家村已有五日,先是匆忙安置好了周寧和兩個孩子,謝定安又和周廣德一起將戶籍落在了周家村。


    這幾日都是住在外祖家的,走出臥房就是是周家寬敞的院子,院子裏一個穿著灰藍色衣裙的夫人正用剁豬草,見謝景行出來,立馬放下手中的刀,站起身在身前的圍裙上抹了抹手,“景娃醒啦,鍋裏還給你溫著早食呢,我去給你端過來。”


    謝景行忙阻止,“舅母,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是。”


    舅母到底還是不放心,“灶台可高呢,我還是讓秀姐兒幫你。”說完朝灶房旁邊的牲畜房裏麵喊:“秀姐兒,快幫著點兒你景弟。”


    “唉,好的。”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少女秀麗的臉上溢滿笑意,推開及腰的護欄,木頭粗糲,但她卻毫不介意。


    走進廚房後,掀開灶上的鍋蓋,將溫熱的碗端了出來,遞了過去。


    謝景行接過,“謝謝姐。”低頭避過伸向自己腦袋的手,端著跑出了廚房。


    要說現在謝景行還有哪裏不滿足,就是身高,明明都十歲了,才約一米三,家裏誰逮著機會都能揉兩下,他上輩子缺衣少食的,四舍五入也有一米八五。


    這輩子有父姆寵愛著,什麽都先給他,他不可能連一米八都長不到吧?


    心裏吐槽也不耽誤他吃飯,少傾,一海碗連湯帶水的麵就下了肚。


    剛知道自己穿到古代社會時,他還擔心了好長一段時間自個的夥食,結果是杞人憂天。大炎朝飲食花樣繁多,每次謝定安做完工後,都會給自己帶迴來些零嘴,不少零嘴的味道都讓他歎為觀止,就連這農家夥食味道都是不錯的。


    才吃完,秀姐兒伸手就將碗拿了過去,笑吟吟地對他說:“好了,去玩吧,剩下的我來收拾。”


    因著謝景行原來那傻子樣,外祖家所有人都把他當三歲小孩,過了這麽些天都還沒轉變過來態度,沒辦法,他也隻能受著。


    唉,真是甜蜜的折磨。


    謝景行衝秀姐兒露齒一笑,沒多言謝,反倒是顯得生分。


    謝景行往裏走了幾步,進了最靠東邊的屋子。


    周廣德家的房子不算廚房和牲畜房,還有四間,其中東邊兩間和最靠西的那一間是住人的,西邊第二間則是堂屋。


    來了周家村後,謝景行和周廣德、謝定安睡在了西屋,也就是原來外祖父外祖母睡的那間,靠東邊第二間是舅舅周忠義和舅母廖文慈的臥房。


    周寧則是帶著孩子睡在了秀姐兒的房子,外祖母和秀姐兒這幾日也一直陪著,晚間照顧著他和兩個孩子。


    掀開門簾,謝景行就看到了外祖母陳孝珍,她正端著小米油喂兩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周寧則是半臥在床上微笑看著。


    周寧在來周家村的當晚就醒轉過來,隻是氣力不濟,很快又睡了過去,之後吃了吳老大夫開的方子,好轉了許多,但還是不能下床。


    謝景行先是湊到外祖母麵前打了聲招唿,看了兩個小猴子似的小孩,伸手輕輕戳了戳兩娃的臉頰。


    早產出的孩子還是醜了點,謝景行前幾日隻敢遠遠看著,今日還是下定了決心,才摸了這麽兩下。


    不過,嘿嘿,他也有自己親生的弟弟了,上輩子單打獨鬥的時候,他做夢的時候都沒敢想,自己還能有父姆兄弟俱全的日子。


    周陳氏將手裏的調羹塞進一直張著嘴的小漢子嘴裏,“這漢子就是比哥兒能吃些。”一旁躺著的哥兒已是吃飽喝足了,現在正張著雙眼看向謝景行。


    謝景行知道這麽小點的孩子眼睛是看不清的,還是下意識的朝著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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