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薄微涼。


    晚風拂肆,針落可聞。


    蕭瀝久久不曾挪開唇瓣,好一會兒了才沿著她的眉骨細細描摹,覆上她的雙眼。


    熾熱又纏.綿。


    她生了兩彎極好看的黛眉,眉骨微高,便顯得眼窩輕陷,眼珠子黑白分明,深邃清亮,像二月冰雪初融後的兩汪清泉,水潤剔透,直直地流進心底。


    他一直很想說,最喜歡她的眉眼。


    那是她最有靈氣的地方。


    顧妍如同傻了一樣,怔愣愣地由著他為所欲為,好不容易迴過神來了,終於想起要退開,可身後就是廊壁,而他的手掌又按住她的腰,根本無法閃躲。


    全身的熱度都集中到臉上,紅得都能夠滴出血來。


    “你……你發什麽瘋!”


    她伸手捶打蕭瀝的胸膛,然那點兒力道對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而原本該氣勢淩人的語氣,此時由她說出來卻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威力,反而多了幾縷嫵媚嬌嗔。


    像是一隻慵懶的波斯貓。


    方才對待夏侯毅時的淡漠果決呢?


    她的生硬固執呢?


    蕭瀝低聲悶笑,將額頭抵上她的,望進那一雙如水雙眸裏,“我沒瘋,很清醒。”


    二人離得這樣近,唿吸可聞。


    顧妍被他身上的酒氣熏得都有點醉了,目眩神迷,心跳如鼓。


    玫瑰花瓣般嬌豔的朱唇飽滿紅潤,引人想要低頭攫住那抹粉嫩。


    蕭瀝微有些遲疑。


    忽的聽得“砰”地響聲,是從不遠處花廳裏傳出來的。


    顧妍如夢初醒,迅速側過臉躲避他的氣息,朝聲音來向望去。


    原本曖.昧的氣氛消失殆盡。蕭瀝似有些遺憾,倒也直起身子,放了任她自由。


    嬌小的小姑娘從他和牆壁圍成的縫隙裏“刺溜”地滑了出去,臉頰上點點緋紅如雨露滋潤灌溉過的桃花,絞著衣角訥訥說道:“我,我去看看怎麽了。”


    她說著轉了個身就要走過去,腿腳虛軟險些一個踉蹌。蕭瀝連忙拉住了她。


    顧妍期期艾艾道著謝。卻又不敢去看他的雙眼,隻道:“你先迴去吧,被人瞧見了不好……”分明是想一本正經。結果說出來的聲音卻嬌嬌軟軟好像在撒著嬌。


    她頓覺窘迫,趕緊鬆開手逃也似的跑開了。


    蕭瀝覺得有趣又好笑,麵帶微笑望了望她的背影,握拳抵唇輕笑了聲。覺得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惑人。


    顧妍趕緊拍了拍灼熱的臉頰讓自己看上去清醒些,小步跑過去。迎著夜風驅散掉臉上的滾燙。


    離得近了,就能聽到廳堂裏有些嘈雜紛亂,有小丫鬟來來迴迴進出。


    門口的丫鬟撩起了珠簾,顧妍連忙進去。正想瞧一瞧究竟發生何事,迎麵便撞上來一個十三四歲端著盤子的青衣婢子。


    那婢子看著瘦弱,體格竟然強碩。二人撞在一處,她僅僅退後了兩步。顧妍卻腳下不穩直直地往一側摔去。


    “阿妍!”


    她聽到蕭若伊在喊,也有許多人在驚唿,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離得太遠,根本就拉不住。


    地上不知何時撒落了許多碎瓷,顧妍這一摔,恰好便是對著這堆碎瓷,還剛剛好地是臉麵著地。


    顧妍心道了聲糟糕,閉上眼腦袋一瞬空白。


    然而疼痛卻並沒有如期而至,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用力一帶,隨著旋了幾拳,穩穩地站到一邊。


    舅母和楊夫人皆都大驚失色,擁上來詢問關切。


    顧妍這才睜眼看清了方才拉自己一把的人。


    是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娘子,長眉入鬢,膚色不如尋常小娘子白皙,眉宇間還頗有幾分英朗,睜著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瞧著她,“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她伸手在自己麵前晃了晃。說話聲音並不嬌柔清脆,而是低低的悶悶的,卻讓人聽來十分舒適。


    顧妍不由微怔,覺得她好像相當麵善。


    目光不由落到她晃動的手上,若沒有記錯,剛剛她抓著自己的時候,還能感到她手心薄薄的繭子,似乎是常年練武留下來的。


    今兒來這裏參加婚宴的小娘子們,非富即貴,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平時最是注重保養了,怎麽還會在手上留下這種印記。


    和她相撞的婢女趕緊跪了下來請罪,舅母忙問顧妍有沒有哪裏受傷,蕭若伊急著跑過來,幾人團團幾乎將顧妍圍在了中間。


    沐雪茗和蕭若琳遙遙望了過去,神色皆都顯得有些微妙,扯扯嘴角似是不屑。


    顧妍喘了口氣,對舅母還有楊夫人笑了笑道:“我沒事,多謝這位姑娘了。”顧妍對那位小娘子深深福了一禮。


    那姑娘有些無措地連連擺手,不好意思道:“你太客氣了,舉手之勞。”


    她笑的時候眼睛如月牙彎彎,可愛極了。


    楊夫人笑著道:“她就是我跟你說的袁家九娘,本是在旁邊竹廳的,你上次說想認識她一下,我帶了她過來。”


    九娘,袁九娘。


    顧妍當即恍然。


    難怪她覺得這樣熟悉,原來她就是袁九娘啊!


    “還是要感謝你。”顧妍友善笑道:“你的身手真好,剛剛我以為自己真的要摔倒了。”


    袁九娘朗笑著撓了撓頭,“我也是一時情急才如此的,爹娘讓我不要隨隨便便就動手動腳……”


    後邊的話有些低了,顧妍還是隱隱能夠聽見。


    袁九娘先前一直都在西北,那兒民風開放,遠沒有京都的講究,女子不用束手束腳,舞刀弄劍都不算什麽,隻是既然來了燕京,還是得入鄉隨俗。未免成了異類。


    袁九娘的祖父袁將軍是蕭瀝的恩師,蕭若伊將才也與袁九娘認識過一番了,這時誇讚道:“將門虎女,自然是巾幗不讓須眉。”


    袁九娘眼睛笑得更彎了,挺直了背脊似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舅母也跟著謝過她,又看向了正跪著的婢子。


    大喜的日子不好發火,她隻道:“還愣著做什麽。快收拾了東西去啊。”又趕緊去招唿安撫諸位受驚的女眷。


    顧妍悄悄問起蕭若伊:“我不過出去了一會兒。都發生什麽事了?”


    蕭若伊搖搖頭,“也沒什麽,就是上菜的婢子不小心摔了跤。盤子摔在了地上,湯汁又濺到了另一個小娘子身上……原不過是一件小事,隻是那小娘子一驚一乍的,老師安撫了一下。這才去了偏間更衣。”


    顧妍看了眼地上那處碎瓷,還有一大灘的蔥燒海參。確實是剛剛摔碎了無疑。


    已經有人來清理碎瓷片了。


    蕭若伊拉了拉她,“幸好九娘剛剛拉住你了,不然你就這麽倒下去,出不出醜還是其次的。萬一被那尖銳的瓷片刮傷了臉,這就麻煩了!”


    刮傷臉見了血光,衝撞了今日大喜的日子這還算小的。萬一在阿妍臉上留下個傷疤什麽的,以後可要她怎麽見人?


    蕭若伊想的簡單。顧妍聞言身子卻是猛然一震。


    她剛剛好衝進門來,那個婢子就直衝衝地撞上去,而她又是這麽剛好地栽倒險些臉對著地上碎瓷片。


    栽下的力道,勢必是要刮傷臉頰。


    眾目睽睽之下,以她那種驚人逆天的愈合能力,本來鮮血淋漓的傷口,不過短短功夫,就能夠消失地無痕無蹤……所有人定會瞧得清清楚楚。


    反常即為妖。


    不消片刻,她們便都知曉,她顧妍就是個妖孽,而後極盡奚落咒罵。


    哪怕自己的母親柳氏,恐怕都要被此嚇上一大跳。


    顧妍忽覺脊梁生寒,心底升起陣陣後怕。她暗暗環視周遭,將所有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方才的小騷動過去了,一切又都迴到正軌,可她的心神卻陡然警惕。


    今天的事,到底是巧合,還是蓄意人為?


    她再無法鬆懈心神了,除卻與蕭若伊袁九娘偶爾說笑上一兩句,皆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她們都以為顧妍是被剛剛的事嚇著了,與她說迴去記得喝上一碗安神湯藥。


    顧妍微微揚起唇應是。


    所幸這之後再沒有發生什麽,顧妍乘上馬車打道迴府。


    大女兒出閣了,柳氏既高興又感傷,顧妍去陪著她說了會兒話,又道:“娘親別擔心,舅母難不成還會虧待了姐姐?等姐姐三日迴門後,您問了便知。”


    柳氏笑著撫了撫顧妍的頭發,“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去休息吧。”


    顧妍嘴上說著是,到底還是去尋了柳昱,將今日在喜宴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也許是我多想了,可我總覺得那是衝著我來的,要不是袁九娘及時出手,我恐怕已經在眾人前露餡了。”


    若非今日是親姐姐出閣,顧妍卻是說什麽也不會出門的。依舊會在王府的銅牆鐵壁裏呆著,外人即便想要出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幾斤本事。


    柳昱摸著下巴摩挲了一陣:“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多長個心眼總不是壞事……”他長長歎道:“看來得要抓緊了,你別急,陰闕的下落已有,等那頭交接好了,送來了陰闕,就給你把這陽闕取下來。”


    顧妍點頭應是,之後便閉門不出。


    顧婼三日迴門時,是和紀可凡一道來的。她梳起了婦人髻,看上去氣色極好,容光煥發,眉眼間多添了幾縷媚色,整個人的感覺氣質都有些不同了。紀可凡依舊是那樣溫文淡雅,一雙眼睛時不時會看向妻子,目光柔情似水,而顧婼則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


    顧衡之拉著紀可凡一口一個大姐夫,顧妍也仰著頭喚姐夫,紀可凡喜笑顏開,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大紅封。


    顧衡之瞧見他衣襟處還有紅封一角露出來,轉著眼睛拉起他得寸進尺:“我大姊端重持家,又隻有我一個弟弟,姐夫你要對我好一些!”


    顧妍不由斜了他一眼。


    紀可凡低笑著點頭,又掏出兩個紅封給了他和顧妍。


    柳昱看到這裏都覺得尷尬,不由嗔道:“你這隻皮猴子!”


    顧衡之嘿嘿笑著道:“姐夫才不會介意呢!”


    紀可凡當然不介意,他拿顧衡之當親弟弟,凡事都依著他。


    柳氏失笑,拉著顧婼進屋裏去說體己話,顧婼就小聲地紅著臉說她很好,紀可凡對她也很好。


    柳氏長舒了口氣。


    最初為顧婼和紀可凡訂下婚約,除卻兩個孩子各自屬意外,也是考慮到了未來的成分居多。


    紀可凡雖是無父無母,但柳建文是他師長,相處了十幾年,又認了他做義子,其實與一家人沒多大差別。


    紀可凡是爭氣的,年紀輕輕就高中探花,入仕為官,兩家各自知根知底,顧婼不用擔心上頭的婆媳關係難相處,中間也沒有妯娌小姑困擾,人口簡單,隻需跟著明夫人一道打理操持家事。


    顧婼這門親事是好的。


    柳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顧婼和紀可凡迴家之後不久,蕭瀝來了西德王府上。自上迴在柳家和顧妍一別,他沒有來找顧妍,而此時卻是直接奔往柳昱在外院的書房。


    “找到了。”蕭瀝從懷中掏出一隻精致的匣子,給柳昱看。


    裏頭裝的是一隻和顧妍手上款式一模一樣的紫闕鐲子,粗粗看上去似乎並無差別,連上頭鑲嵌的六塊寶石和花紋皆都如出一轍,但仔細品味,其實也能發現不同來。


    比如這隻鐲子的紫闕主體顏色偏淺,沒有顧妍手上戴著的幽暗深沉。


    柳昱拿起對著陽光細細比劃打量了良久。


    紫闕存世極少,他也瞧不出個所以然。


    “叫阿妍過來了試過才知道。”柳昱說道,吩咐人去請顧妍過來。


    見蕭瀝也在,顧妍難免想起來那晚上蕭瀝滾燙熾熱的親吻,不由自主臉頰上飄飛起兩片紅雲。


    蕭瀝微微地笑,認真又專注地看著她。


    柳昱清咳一聲打斷兩人目光的交流,讓顧妍走近道:“花了一番力氣找來的紫闕陰實,你瞧瞧看能不能合上。”


    顧妍接過便套上腕子,它的口徑比顧妍手上原先戴著的要大許多,可以輕鬆戴上取下。


    在接觸到腕上的鐲子時,陰實好像受到了阻力,無法和陽實融合在一起,反倒相互排斥,即便用外力擠壓著並到一處,過一會兒鬆開,仍然無法吸合。


    顧妍看向柳昱,柳昱便狠狠攢起了眉:“這又是一塊陽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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