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頭草?


    想著將才顧老爺子橫眉冷對的模樣,顧崇琰不由嗤笑起來。


    誰是迴頭草?誰又是好馬?老爺子恐怕就沒有搞清楚。


    他是等著柳氏來吃迴頭草的,自己幹什麽自降身份?


    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


    顧崇琰不由頓住腳步。


    腦中反反複複浮現的,始終都是那張柔情似水的俏麗容顏。是女人抱著女兒,坐在院前的梧桐樹下,指著正在石桌前作畫的他,明媚笑道:“那是爹爹,叫爹爹……”


    輕語低吟,聽著像是心頭被蜜蜂蟄了一口,又酸又麻。


    握了筆管的手微顫,上頭的墨汁不聽話地滴到堂紙上,壞了一幅畫。


    他覺得有點可惜,但當抬頭望進女人一雙明亮的眸子時,就連丁點兒情緒都沒了。


    那個時候,李氏也才進門一兩年,柳建文還隻是郎中,遠沒有如今左春坊大學士的風光,他除卻需要柳家的財勢支持,並不仰仗柳建文幫著提攜引薦,與柳氏一度琴瑟和鳴。


    柳氏生下了兒子,了卻一樁心事,即便有個妾室在那兒,卻並不影響她和顧崇琰的關係,反倒是李氏一度受到冷落。


    那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一樣的?


    是長女顧婼穩重自持無需操心,是次女顧妍任性妄為,兒子顧衡之身嬌體弱,唯有小女兒顧婷聰明伶俐乖巧可愛,讓他深感欣慰,也因此與李氏接近,再深深地被她吸引。


    正恰巧柳建文升職被派往福建任巡撫,他關照了許多同窗。而身為他妹婿的自顧崇琰,柳建文卻隻字不提,他便將一腔怨念慢慢傾注到柳氏的身上。


    人一旦有了偏見,看待任何事物,都會失去它本來固有的顏色,而換上主觀的認知,覺得哪哪兒都是錯。


    裂痕。就是從那個時候悄然開始的。


    顧崇琰默然無聲。


    不知道為何。當他迴頭再去想這些事時,隻覺得分外清晰,反倒是先前因為柳氏所受的屈辱和痛苦。淺淡了許多。


    現今的李氏已不似從前小鳥依人百依百順了,顧崇琰也沒有這個膽子去要求李氏如何如何做,正如老爺子說的,現在顧家的一切。都是姓李的給的……


    失去了相濡以沫的默契和滋味,也失去了那份悸動。曾經的愛憐,變成了可敬可畏,而柳氏的出現,驀地讓人眼前一亮。


    就像是一塊經過打磨之後的璞玉。或者就是一顆擦去了蒙塵的明珠,耀眼地引人注目,也是那麽的……對他的胃口!


    這個女人。曾經是屬於他的……


    顧崇琰一顆心砰砰直跳。


    閉了閉眼斂下心神,又迴到外書房去。


    這兩日休沐。心情卻被樁樁件件弄得十分糟糕複雜。


    他旋即想起顧婷昨晚是留宿在了皇宮,也急於知道結果如何,就差人去問問六小姐迴了沒。


    顧婷能得到汝陽公主的青睞,對她本身當然是極好的,身價地位上去了,未來找婆家的時候,可以將目光放得更長遠些。可顧崇琰左看右看,就沒覺得有哪家合適。


    恰恰魏都有意要讓顧婷入宮為妃。


    確實沒有比這個更好的選擇,就算是皇後已經入主中宮,有魏都給顧婷撐腰,跟張皇後媲美不是難事。


    天賜良機,怎可錯過。


    隻等了會兒,原先派去的小廝便迴來了,“六小姐一早兒便迴了,在院裏發了通脾氣,夫人說了六小姐一通,現在已經迴了房休息。”


    短短幾句,顧崇琰就了解到事情的不對勁。


    要是萬無一失,顧婷隻會歡歡喜喜地迴來,發什麽脾氣!


    他有點坐不住了,起身迴了內院。


    再過不久就是中秋,李氏接手中饋沒多久,如今已然上手。她正忙著給外院撥銀錢,置辦一應器物。中秋是個大日子,四節八禮都不可荒廢,還要草擬送禮名單,十分忙碌。


    顧崇琰來的時候,李氏剛剛給外院管事示下,揮了揮手讓管事先迴去,放下賬冊呷了口茶,淡笑道:“婷姐兒已經迴房了,她昨晚沒休息好,去補補覺。”


    顧崇琰微微一窒。


    李氏就是這樣,還未待他開口,就已經猜到他想問的都是什麽。


    曾經和幾個要好的同僚喝酒時就說起過,女人要是太精明了,於操持家事而言是福氣,但於自己卻未必是好事。


    你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她的眼裏,做什麽小動作她們心裏一清二楚。


    以前他都沒有發現,原來李氏是這樣的女人。


    心底驀地有點發寒,顧崇琰低咳了聲問:“昨晚在宮裏,是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了?婷姐兒莫不是闖禍了?”


    “沒什麽不愉快。”李氏神色淡淡,看了看顧崇琰。


    急切焦灼的模樣,關心的事永遠都不在重點上。


    她閉上眼默了默說:“大兄本是安排好了,汝陽公主與婷姐兒一道去禦花園賞夜景……”


    花前月下,人麵桃花,成定帝在魏都的牽引下將與顧婷達成一次美妙邂逅。


    顧婷準備了長篇大論,侃侃而談對木藝的見解和認知,待成定帝興頭一起,二人自然而然就冰釋前嫌,互相引為知己。


    打算地十分美好,隻可惜出現了變數。


    顧婷正欲借汝陽公主引出話題,可惜汝陽公主根本沒興趣聽,還大聲說道:“木藝就是下等人的玩意兒,一堆爛木頭,死後還能帶進棺材裏去嗎?沒過個幾十年,就化作黃土了,虧得有些人還把它當成寶……自降身份!”


    這個有些人是誰,雖然沒有明確指引,卻極容易令人對號入座到成定帝身上。


    不巧的,這番高談闊論就一字不落地入了成定帝的耳,成定帝當場臉色就鐵青了。恨恨瞪上汝陽公主和顧婷一眼,甩袖就走。


    幾乎是將顧婷納入了與汝陽公主“同流合汙”之列。


    魏都十分失望。


    顧婷還一直向他誇耀自己是如何將汝陽公主捏在手心裏了,魏都是信了她的鬼話才安排的這一出,現在倒好,完全起了反效果!


    顧崇琰瞠目結舌,暗罵汝陽公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發生這種事,還不得自認倒黴?


    往後還能有什麽希望?


    顧崇琰惋惜地直搖頭。“婷姐兒這是沒有趕上好時機。”


    李氏抿唇不做應和。


    好時機?


    時機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顧婷占了這麽大的優勢,還能如此收場,是要怪誰?


    汝陽公主不按套路出牌這是一碼事。可婷姐兒自以為是,將一切看得太過簡單,輕敵了又是另一碼事!不做好完全的準備便貿貿然行動,她要是也這樣。不以大局為重,不能屈能伸。顧婷還能有今日風光?


    宮裏頭規矩森嚴,步履維艱,要說,他們一開始就別抱太大希望。若不是魏都幫襯著。說不定顧婷骨頭都被人吞了。


    所以在顧婷向李氏哭訴的時候,李氏就將她說了一頓。


    就算顧婷是她親生女兒,李氏也不會偏幫著說話。關起門來教訓怎麽都好,不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她隻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錯下去!


    顧崇琰在屋子裏轉了幾圈說:“我去看看婷姐兒,她心裏肯定不好受。”


    “你就別跟著添亂了。”李氏涼涼吐口。


    顧崇琰腳步倏地一頓。


    添亂?他關心女兒,做一個慈父,還成添亂了?


    心裏像是被哽住了般極不舒服。他在李氏麵前本就處在弱勢,這讓他的男子尊嚴嚴重受損,現在連怎麽做都要人教?


    李氏望著他僵直的後背,抬了抬眼皮,“婷姐兒心氣是有了,卻沒有與之相匹敵的心機,現在有我、有大兄給她看著,還不明顯,但長此以往,指不定會讓她惹出禍事來……不好好讓她認清現實,她一輩子長不大!”


    李氏說了一通,最終落在顧崇琰耳朵裏的不過就那麽幾個字。


    有她、有魏都幫忙看著……


    嗬!合著他這個做父親的,被這兩兄妹直接排除在外了!


    婷姐兒能有今天的才藝,這是誰的功勞?還不是他從小手把手教她學的?


    顧崇琰深深感到自己是在給別人做嫁衣裳。


    他深吸了口氣,壓抑住心裏的不滿憤懣,迴過身彎起唇道:“好,都聽你的。”


    角色對換,現在倒成了顧崇琰對李氏唯命是從。


    這種巨大的反差,真是讓人心下難甘。


    以前的柳氏多好啊……


    顧崇琰數不清是第幾次這麽覺得。


    顧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昨晚因為那件事,她根本沒睡好,迷迷糊糊的睜眼到天明。


    汝陽那個傻缺,知道自己闖了禍,就立即倒打一耙,問她好端端的說什麽木藝,讓她的皇帝哥哥聽了去,這下還不知道怎麽收場了!


    顧婷在心裏冷笑不已。


    我不提木藝,要怎麽來演接下來的戲?怎麽和皇上誌趣相投?怎麽博得皇上的青睞?


    這才剛剛說了半句話呢,你火急火燎地打斷,悉數教人聽了去,怪我咯?要不是你心裏本來就這麽想的,至於穿幫啊?


    可人家占著身份上的優勢,顧婷除卻低眉順耳,還待如何?


    迴來跟李氏訴苦,李氏非但不幫她,還要責備她……李氏跟她說的話,顧婷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也沒想明白,心裏的火就這麽一直燒著,燒得渾身燥熱。


    受不住地坐起來就要往外頭去透透氣,丫鬟水仙趕忙攔了下來,苦口婆心:“六小姐昨兒個累了,這眼下都是烏青,還是好好歇著,您想做什麽,和奴婢說,奴婢幫您去。”


    顧婷狠狠啐一口,“誰才是你的主子?”


    水仙怯怯低了頭。


    她一介婢子,當然不敢管主子的事,可夫人交代了,她也不敢不聽。


    李氏太了解自己女兒了,她前頭事兒忙,空不下來好好和顧婷講道理,也知道顧婷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說不定待會兒就出去再整出個什麽事。


    水仙正是聽從李氏的吩咐,看好顧婷。


    顧婷氣惱地麵頰通紅,又突然放軟了聲音,“水仙,我就在院子裏走走,我心裏頭難受,想透口氣,要是再這麽下去,我肯定要憋壞的!”


    水仙猶豫了一下,顧婷就知道有戲,又趁熱打鐵說了很多軟話,最後保證道:“要不然你跟著我,我去哪兒,你去哪兒,娘親問起來也好交代。”


    水仙想想也知道六小姐要到哪兒去。


    其實沒什麽,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夫人不照樣睜隻眼閉隻眼?


    水仙點點頭,顧婷歡喜地便直往外頭奔去。


    西邊靠近馬房的竹林深處有一間木屋,木門上了鐵鎖,木窗也被釘死,隻留下一道寬縫,時常能聽到那裏傳來陣陣哭聲和尖利的嘯叫。


    府裏頭對此諱莫如深,也沒人膽敢去提裏頭關了什麽人。


    每日都有丫鬟送來飯菜,放在窗台處,通過那道寬縫推進去,過半個時辰,又過來收拾餐具。


    木屋門口養了隻老犬,瘦得隻剩骨頭了,懶懶地曬著太陽,半眯著眼睛昏昏欲睡,好像隨時都要行將朽木。


    水仙對狗怕得很,哪怕是一隻老狗,這時也哆哆嗦嗦地不敢靠近。顧婷“嗤”一聲笑,淡淡瞥了眼,直接就越過了它來到窗前,


    已經有人來送過早膳了,黑漆木托盤上放了碗白粥,兩個玉米麵饅頭,還有一些鹹菜肉幹,還沒被動過。


    屋裏光線昏暗,顧婷看不真切,可她知道,裏頭那個人,定時蓬頭垢麵的邋遢模樣。


    心裏十分解氣。


    “二伯娘,不餓啊?怎麽不吃呢?”


    顧婷脆脆的聲音響起來,屋裏頭就有動靜了,女人低聲嗚咽了幾下,蜷縮在床角一動不動。


    顧婷咯咯直笑,銀鈴般的笑聲驚起了林中幾隻鷺鳥。


    這裏頭關著的是賀氏。


    自從顧媛出嫁之後,賀氏的瘋病更加厲害了,顧二爺將她關在廂房裏,什麽瓷器字畫都不敢放,杯具茶具換成了木製的,不至於被賀氏弄壞。


    可有一天送飯的丫鬟發現,賀氏居然將桌子腿都咬斷了,木杯摔得四散而飛,賀氏披頭散發磨著牙,嘴邊還有血跡和木屑。一見丫鬟,就撲過去咬在了丫鬟的胳膊上,生生拽下了一塊肉。


    那丫鬟痛得死去活來,顧二爺不敢置信曾經的發妻居然成了這副模樣。


    不好將賀氏休迴娘家,傳出去對顧家聲譽不好。


    順勢結果了她,顧念著舊情顧二爺也狠不下心。


    幹脆在林子裏建了個木屋,將賀氏關在裏頭。(未完待續。)


    ps:感謝暮雪格格、倚舟微醺、甜蜜蜜的、銀翼蝴蝶投的寶貴月票~


    還有一更,能寫多少就更多少,2015最後幾天,作者君盡量多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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