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成定帝可不管事,甚至連大字都不識得幾許,每每去禦書房批閱奏折,也無非就是給人做做樣子。


    對著滿紙天書似的玩意兒,還有個能幹的在身邊指點說道,成定帝當然懶得管,扔給魏都去,自己樂得清閑自在。


    張皇後偶爾有些看不下去了,奉勸上一兩句,成定帝倒也聽,然而不過是轉個身的片刻,便又通通丟到腦後。


    張皇後即便有心要效仿賢後激勵奉勸,可惜成定帝根本就是個扶不起來的劉阿鬥,她也無能為力。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種狀況並非是一日兩日形成的。


    成定帝的懦弱無能,魏都的狡黠詭譎,注定了此大勢所趨。


    而柳建文對此隻說了四個字:順其自然。


    廟堂之高,終究還是離她太遠,半點心急不得。顧妍縱然心有不甘,斷不可能這個時候越過了層層阻隔去對魏都做些什麽。


    顧妍淡然一笑。


    這些日子的心境也算是慢慢改變了許多。


    她並不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相反的,她既念舊,又記仇。


    可是再刻骨銘心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都會慢慢變淺變淡。


    反倒是從前被忽略掉的種種,那些不經意間就從指縫裏溜走的東西,卻讓她想要一一撿起來收藏和把玩。


    她的目光緩緩落在對麵捧茶的蕭瀝身上。


    他正目不轉睛看著暖爐裏沸騰的爐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顧妍福至心靈:“你渴了?”


    蕭瀝微怔,眉峰向中心微攏,不禁抿了抿唇。


    舟車勞頓,迴京後又交接了一應事宜。確實是渴了,可還沒有到難以忍受的地步。茶具中的杯子就那麽點大,能有多大的容量?


    潤唇還不夠的……


    顧妍喚來綠繡去取幾隻茶盅,忽然樂得笑出聲來。


    聲音清亮如銀鈴,十分歡快。


    他卻鬧不明白她究竟是在笑些什麽,卻感覺到她變了許多,比從前樂觀開朗多了。眉宇眼底不至於總被一種莫名的憂思填充……他喜歡看她瞪圓眼睛跟他置氣的模樣。像是被惹毛了的小貓。豎起渾身漂亮雪白的毛發齜牙咧嘴,色厲內荏。


    有趣又可愛。


    蕭瀝跟著彎了唇。


    恰有個仆婦送了幾盤點心上來,一一從八角攢盒中取出擺放在桌上:“縣主。夫人將才做好的,讓奴婢給您送過來。”


    新鮮出爐熱騰騰的糕點,冒出香香甜甜的氣味。


    顧妍斂唇抬眸。這個仆婦瞧著眼生,微側著身子。頭壓得極低。


    顧妍不由問道:“你是哪裏的,我以前怎麽好像沒見過你?”


    蕭瀝目光也循著看了過去。


    那仆婦聲音粗噶。愈發低了頭:“奴婢是外院茶水間灶房的,不常來內院走動,縣主這才不認得……將才去給內院送水,遇上夫人身邊的翠竹有點急事。就讓奴婢呈遞過來。”


    “哦。”顧妍淡淡應了句,揮手讓她退下,“辛苦了。你迴去吧。”


    仆婦一時語訥,頓了頓便躬身退下。


    顧妍便隨意地用小銀簽插上一塊桂花茶凍。仆婦眼角餘光瞥見,慢慢彎了唇,放心轉過身。


    軟彈爽滑的茶凍掉落在地上彈了幾下,滾出去很遠。


    顧妍目光沉重,蕭瀝幾乎是立即起身去追將才離開的仆婦。


    他的身手極好,然而僅僅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那女人居然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甚至將周遭都找了一遍,最終無果。


    悻悻然迴了石桌旁,就見顧妍夾了一塊胡麻餅輕嗅,見他走過來了就笑道:“沒找到?”


    蕭瀝悶聲坐下,“這些東西怎麽了?”


    “有點奇怪。”


    她緩緩說道:“柳府的人從不會刻意稱唿我為縣主,她一開口我就覺得奇怪。說著自己是茶水間燒水的,身上非但沒有沾染上煙火氣,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藥香。還有這些點心……”


    她隨手夾了一塊胡麻餅遞到他麵前,“聞聞看。”


    馥鬱的甜香,撒了一層炒的泛黃的芝麻,外酥裏嫩,十分誘人。


    蕭瀝看不出不同來。


    顧妍搖頭道:“甜香味太重了。”


    還夾雜了一股很熟悉的氣味,這種氣味,她還能隱約記著。


    是阿齊那焚的香。


    舅母精通香道,她也算是略知一二,卻根本無法辨別那香中的成分,因而才記得格外深刻。


    放下了手裏的點心,她搖搖頭,“也許是我想多了。”


    若是想多了,怎麽轉瞬的功夫,那個仆婦就不見了人影?


    蕭瀝隻覺得那個仆婦看起來有些眼熟。


    說話間,顧妍起了身,讓人把點心都收拾了,又差人將桂花酒收起來,帶他往內院去,“伊人在舅母那裏,你迴來了應該還沒見過她吧?”


    蕭瀝默然。


    在他去關中期間發生了不少事。太皇太後病逝,平昌候府垮台,蕭泓受傷險成廢人,顧修之被發配遼東……


    他雖然不在京都,卻並不代表他不清楚這些。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早前便有過險死還生的經曆,他們有了心理準備,並非難以接受。蕭泓自作自受,連鎮國公都擱置一旁不予理會,畢竟是二叔唯一的骨血,打不得罵不得,罰了他閉門思過冷靜反省。


    可顧修之被發配遼東,顧妍又是用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的?


    蕭瀝想從她的神色上找出一些不同來。


    毫無破綻。


    任由顧妍帶他去了內院,他先去拜訪了柳建文,與他下了局棋,又順便去精舍找蕭若伊。


    沒看到明夫人,倒是見著了顧衡之。


    蕭若伊甩了個香囊給他。“看你的都舊了,掛著出去也不嫌寒磣!”


    顧衡之訥訥低頭看了眼。


    繡了垂絲海棠的香囊灰撲撲的,著實老舊了。


    這還是幾年前顧妍給他繡的,那時候大冬天,他身子弱出不去門,又想見垂絲海棠,所以顧妍特地給他繡了個。


    這幾年已經很少佩戴。可還是老了舊了。湊近去聞,香味都所剩無幾。


    顧衡之喃喃說:“我覺得挺好的。”又比對了一下蕭若伊給他的,繡工明顯都不在一個等級上。


    好醜……


    顧衡之在心裏默默加了句。


    蕭若伊扯扯嘴角。臉色鐵青:“我聽見了。”


    這個豬頭!


    根本就說出來了好嗎?


    還嫌棄她繡的醜!


    蕭若伊伸手就要去搶迴來,顧衡之趕忙背到身後,“送出去的東西哪裏還能要迴去,這是我的!”


    “本姑娘還就樂意了。你管得著?”


    顧衡之左躲右閃,身形靈活。奈何小辮子被一抓,隻能乖乖被拉迴來。蕭若伊開始掰開他的手指拿香囊。


    顧衡之扯著嗓子就喊:“救命啊!搶劫啦!”


    “來人啊,搶劫啦!搶劫啦!”


    蕭若伊:“……”


    “別嚎了!”


    她鬆開手,整了整衣襟。送他一個白眼,“你也不嫌丟人!”


    顧衡之嘿嘿直笑,拿起香囊湊到鼻尖聞了聞。


    雖然繡工不怎麽樣。可這香味,卻十分沁人心脾。


    他趕忙放進懷裏收起來。傻笑道:“謝謝啊。”


    蕭若伊“嗤”一聲,轉過頭的一瞬又忍不住彎起嘴角,隻是上翹的弧度在看見院中站著的那個人時,僵在半途。


    “蕭大哥!”


    顧衡之蹦躂著跑過去,“您什麽時候迴來的?”


    “剛迴。”蕭瀝失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長高了。”


    顧衡之立即挺身抬頭,拍著胸脯道:“當然,再過不久就能和您比肩了。”


    “得了,你先高過我再說吧。”蕭若伊懶懶地說,往他身邊一站,顧衡之比她還矮了個天靈蓋。


    他幹脆踮起腳尖比劃:“你看,這不就比你高了?”


    “幼稚!”


    互相逗趣的兩個人樂此不疲,蕭瀝神色輕鬆地看著他們。


    原先因為久別而產生的那一點點陌生感,這個時候似乎煙消雲散了。


    蕭瀝帶著蕭若伊迴國公府,鎮國公要為長孫接風洗塵,缺了主角可不行。


    小鄭氏便悄悄將蕭瀝看了一通,暗暗攥緊了帕子。


    數月不見,她發現自己居然十分想念這個人。聽說他迴了府,便換了身衣服重新梳妝打扮去迎接,卻被告知世子爺已經出門了。


    晚上迴來的時候是和伊人一道迴的。


    明夫人是蕭若伊老師,她每隔幾日便會去的柳府,不用說也知道蕭瀝去了何處。


    據說,顧妍那個小賤人近期也是在柳府上住著的。


    她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蕭瀝幹什麽去,小鄭氏頓時被氣得心肝直疼。


    可她不能夠表現出來,心裏明明十分在意,此時卻隻能以繼母的身份,表示恰到好處的關心,不能夠過分殷切……


    就像是心裏哽住了一般,隻讓人想嘔血。


    恰逢蕭澈想要吃擺放地很遠的東坡肘,拉著身側的乳娘要給他夾,乳娘便給他挑了個最大的,蕭澈開心地笑,大大咬上一口,糖汁沾了滿嘴。


    蕭澈如今有快十歲了,心智卻隻是個三歲孩童,小鄭氏極不待見他。


    又見他滿嘴油膩,不由狠狠瞪他一眼。


    蕭澈便打了個哆嗦,慢慢放下豬肘子掰著手指,不敢再碰,十分委屈。


    蕭瀝皺起眉,鎮國公不免嗬斥:“你這是做什麽,孩子吃個東西還不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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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應該還有兩更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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