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


    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微微挑起,鄭太妃轉眸就看了眼身側的宮人。


    大約是近幾年的煩心事太多了,鄭太妃保養得當的眼角上,也長了隱隱兩條細紋,當繃著臉的時候,就顯得格外明顯。


    宮人連忙低頭輕聲應是,不敢表現出一點點異樣。


    清晨梳妝時,就發現鄭太妃一頭烏黑柔順的秀發裏長了幾根雪白,她不敢說,悄悄地把它們藏了起來。


    不管再如何仔細小心,鄭太妃好歹也是四十的人了,怎麽可能不留一點點歲月痕跡,青春永駐?


    但鄭太妃最忌諱有人說她老。


    鮮紅的指甲輕叩著金絲楠木桌案,在這一點上,小鄭氏與她出奇的相像,就不知道是因為親緣之間的默契,又或者是有誰刻意模仿著誰。


    “讓封嬤嬤換個地方,痕跡都處理幹淨了,再找人悄悄守著那間宮殿,別讓人進去了就是。”鄭太妃徐徐地說,繼續舀起一勺燕窩粥慢條斯理地喝下。


    “至於信王……”她笑笑,“現在動不了,以後總有人要收拾他的……皇上可隻有這麽一個親弟弟啊!”


    夏侯毅但凡隻要有點腦子,就不會來淌這趟渾水,他是個聰明人,很明白有的時候裝傻充愣可以活得更長久。


    宮人點頭應下,繼續侍候鄭太妃用早膳。


    早朝的時候,柳昱向成定帝遞交了引退書。


    昨兒個有關西德王欺君罔上的事早就傳遍燕京城了,最後的真相和反轉一度讓人瞠目結舌,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對於征服了海外領土的柳昱,眾人隻有敬佩景仰的份,更為他將自己的領土獻上大夏歌功頌德了一番。到最後。柳昱獲了個好名聲,反倒成了挑起事端的何府尹不分青紅皂白,昏庸無能,聲討之聲應接不暇。


    成定帝對於柳昱的引退書措手不及。


    他再如何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西德王是方武帝欽封的,人家既無過。又無錯。不過是被人冤枉了……現在水落石出,成定帝還他一個清白還來不及,哪裏能準了他的請奏?


    “西德王莫要衝動。你受的委屈,朕都知曉,朕一定給你一個交代。”說著就要懲治何府尹,將他貶謫遠調。又要將那姓吳的婆子流放西北。


    何府尹雙腿都軟了,怔怔地望向成定帝身邊的魏都。


    魏都淡著麵容。看不出喜怒,也沒有要開口為自己說上一句話。


    何府尹心中驟涼,他知曉自己已經被千歲放棄了。當初自告奮勇為千歲打頭陣,他本以為是個大好機會。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最後竟還在陰溝裏翻了船……


    誰知道柳昱還留了一手……恐怕是連千歲都不一定知曉。


    魏都確實不大清楚。


    柳昱手裏保留的那卷聖旨正是魏庭所書,而早先在方武帝身邊伺候著的。都是他的幹爹魏庭。


    魏庭原本一直將自己當做他的衣缽傳人,什麽都不瞞著。因而魏都對方武帝身邊的事一清二楚。


    可自從自己借了那時東廠廠公吳懷山的力去幫親妹子李氏,由著蕭瀝發現端倪,招上了魏庭之後,魏庭就和自己撇清了,處處防著,什麽風吹草動,他還要靠靳氏才能知曉。


    魏庭暗地裏都做了些什麽,魏都還真不大明白。


    那份聖旨,自然而然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打草驚蛇,還引來了隻大灰狼?


    魏都饒有興味地打量柳昱。


    而柳昱本意確實是有引退之意,但他知道並沒有這般容易,他今日不過是來給成定帝施點壓,順帶解決掉幾隻小嘍嘍的,再讓成定帝記自己一個人情……


    何府尹還有那個大理寺卿盧佑都是誰的人,柳昱大概是知道的,柳建文在朝中還有點人脈,有些事打聽起來十分容易。


    自己能安然無恙那是運道,可對方也不能沒有丁點兒損失,否則那是虧了……他倒不介意和魏都對上,反正人家都已經瞄上他了。


    成定帝現在處處都聽著這個閹人的,一點帝王風範都沒有,往後若始終如一,他接下來就用不著再在京都待下去了……收拾好一切,帶著人去海外那片世外桃源,也不是做不到。


    當然,這都是下下之策,畢竟他們的根,都是在大夏。


    “皇上厚愛,臣,惶恐。”


    自稱為臣,這也算表明了態度。


    成定帝直愣愣地往魏都那兒瞧,他還沒有聽明白柳昱是什麽意思。


    魏都眸子微沉,細長的桃花眼緩緩挑起,微笑著對成定帝點點頭,成定帝這才長舒一口氣,“西德王受驚了……”


    然後便賞賜了許許多多的珍寶去王府上,又記著鳳華縣主就要嫁與新科探花紀可凡為妻,便又額外賜下了郡主的儀仗,為其做足臉麵。


    西德王俱都感恩戴德收下,魏都始終微微笑著,不辨喜怒。


    一提起鳳華縣主的婚事,自然而然就想到,還有半月就是成定帝與張皇後的大婚之禮。


    禮部早已緊鑼密鼓地籌備,一應事宜全按著最高的規製來。


    成定帝的後.宮,至今不過隻有鄭淑妃和幾位低品階的才人,為了大婚,成定帝如今不再出入宮闈,以顯示自己對新皇後的愛重。


    外臣雪亮的眼睛看著,大抵是明白成定帝對張皇後極為重視,也因此,不少人都有意無意地和張祖娥的父親,中軍都督府同知張國紀交好往來。


    便有一名禦史站了出來直言進諫:“皇上即將大婚,按禮製,奉聖夫人不便再繼續留在內宮。”


    奉聖夫人,便是說的成定帝的乳娘靳氏,也是魏都現在的對食。


    魏都臉色終於有點變了。


    靳氏侍候成定帝十多年,成定帝對其早已十分依賴信任。自己能夠得成定帝的重用,靳氏在其間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有靳氏在成定帝耳邊一直吹著耳旁風,魏都根本不用擔心自己的前路。


    這人竟然還想讓靳氏離開宮闈!


    魏都定定看著這個站出來的禦史,不動聲色給王嘉使了個眼色,王嘉點點頭,那意思無非是說:正是西銘黨人。


    魏都眸子眯得更加厲害。


    成定帝也有些無措。


    那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靳氏對他百依百順。起居飲食一手承擔負責,他自小喝著靳氏的母乳,一直喝到了七歲。靳氏對自己來說,早已不單單隻是乳娘了!


    他根本離不開她,更無法想象,萬一靳氏不在身邊。他要怎麽辦!


    成定帝茫然了一陣,堅決道:“不行!”


    眾人便是一愣。


    成定帝也覺得自己太大聲。反應過激了,咳了聲正容說道:“皇後年紀還小,有奉聖夫人在,還能有個照應。”


    說得人嘴角齊齊一抽。


    當初選皇長孫妃時。張皇後就已經十四,不過後來因為王選侍的過世,還有方武帝、明啟帝的接連殯天。婚期遲遲未定。拖到現在,也有十六了。還算得上年紀小?


    就是士族門閥裏,養兒子都不會養在女人手裏的,他們怕孩子被女人們養得小氣,沒有男子氣概,因此一般到了七八歲,族中的長輩就會將看重的少爺公子們接到身邊親自教養,連母親那裏至多也便晨昏定省,更別提什麽乳娘了。


    何況自古天子成婚後,哪個還需要自己乳母來四處打點的?


    成定帝難道連這個勳貴公子還不如?


    那禦史複又接道:“皇後娘娘德才兼備,光風霽月,又身為中宮之首,當明理開化,賞罰分明,獎懲有序,否然何以母儀天下,為世間女子之表率典範?”


    張國紀臉色肅然,忙走出兩步:“皇後定能正心修身,堪當大任。”


    連未來國丈都出來說話了,成定帝不知該怎麽接。


    他急急看向魏都,要他幫著拿主意,然而朝臣最看不慣的就是成定帝凡事都要問過魏都再下定論。


    究竟誰才是皇帝,誰才是他們的主子?


    一時激憤,又有數個禦史齊齊走出:“請皇上決斷!”


    成定帝倏地站起來,“此事容後再議!”


    第一次任性地退了朝,魏都便亦步亦趨走在成定帝身後。


    朝臣十分不滿,更有強硬偏執的,幹脆到乾清宮前一跪不起,等候成定帝下旨。


    有了一個人帶頭,就有第二個,第三個……成定帝緊閉殿門,躲著他們,也不去忙活自己的木匠手藝了。


    柳建文和楊漣遠遠看向乾清宮前跪了一地穿著真紫色、墨綠色官服的官員,沉默了一陣。


    柳昱拍了拍柳建文的肩膀,調笑道:“你也要去湊熱鬧?”


    柳建文失笑。


    “大多都是西銘黨人……”


    他狀似無意地喟歎了一句。


    楊漣微怔,“暢元……”


    柳建文訥訥搖頭。


    方武初年的時候,西銘書院在金匱複立,容納廣大莘莘學子,標榜氣節,崇尚實學,關心國家大事,議政講學,體恤民生。


    那時的他們,一心想著要使天下“欣欣望治”,滿心火熱滾燙,也聚集了許多誌同道合之士。到現在,西銘黨的規模確實漸漸變大了,然而他們竟俱都停留在一堆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計較……


    北六省大旱,百姓流離失所,關中一帶流寇遍地,沒人關心。京都繁榮,歌舞升平,眼見著無甚需要勞心之處,他們就把矛頭對準了內宮……


    皇帝的內務家事,何勞他們鞠躬盡瘁?


    這麽著急地想要將奉聖夫人靳氏逐出宮闈,究竟是為了什麽?


    是因為成定帝如此依賴靳氏,而靳氏和魏都又關係匪淺,所以想從靳氏身上先下手為強,從而扳倒魏都嗎?


    他們對於宦官專政早有不滿了,或許是打從心裏就瞧不起這些身子都不完整的閹人,所以逮著機會就要抨擊一番……反倒是忘了,他們最開始聚集這個朋黨的初衷,都是什麽。


    就算奉聖夫人不在內廷了,成定帝就能學著慢慢處理政事了?就可以脫離魏都自力更生了?他們就能超越代替這些閹人,為皇上鞍前馬後了?


    究竟是為了黎民百姓,還是為了他們自己。


    柳建文早就看不清,也分不明了。


    他側過頭看看楊漣,苦笑了一下,“我大約是真的老了,都搞不懂了。”


    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鬢發花白,不服老也不行啊!


    楊漣與柳建文自小相識,有些默契總是有的,聞言不由沉默了下來。


    直到過了許久,他才低低說道:“暢元,不管變成什麽樣,我們隻願,不忘初心。”


    正如初入蒙學的那一刻,朗朗讀書聲在江南的黑瓦白牆內飄搖而出。


    捧著書卷的少兒學子們,挺直了瘦弱的背脊,跟著老先生搖頭晃腦、一字一頓。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從最先的懵懂,到往後的深入。不同的皮囊下麵,掩藏的都是那顆最原始的,火熱的,滾燙的,欲沸騰的赤子之心。承接遠古的雄渾氣場,恨不得以己身血肉為柴,如獻祭般地燃燒性命熱血。


    這是他們的本心和希望。


    柳建文對天長歎,也淡淡笑了,“……不忘初心。”


    成定帝終究是被逼得沒法子。


    總這樣躲下去不是哥辦法,那群頑固,一個個都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得逼得成定帝就範。


    他想起來當年自己的祖父,也是這樣被他們逼得不得不立父親為東宮太子。


    若是沒有他們,自己如今興許就不是皇帝!


    做皇帝有什麽好的,自己的私事還要被管轄,還不如做一個閑散王爺來得自在!成定帝一點也不稀罕做皇帝!


    不由愈發對這群西銘黨人提不起好感。


    “魏都,你說怎麽辦?朕不想乳娘出宮!”


    成定帝又向魏都求救。


    靳氏與魏都關係密切,魏都定是和他在同一陣線的,他隻能幫著自己。


    魏都沉吟了一陣,“皇上,先答應他們。”


    成定帝悚然大驚,魏都又接著說道:“皇上先妥協一下,等到皇後娘娘入主後.宮了,適應了一段時日,再找個由頭讓奉聖夫人繼續迴聖上身邊伺候,既不會駁了大臣們的麵子,也可以全了皇上的孝義。”


    成定帝猶豫了一下,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法子,雖然讓乳娘離開自己一段時日,定會十分不習慣。


    “也好,就這樣吧……”(未完待續)


    ps:總算趕上了,今天的更新。感謝十六花贈送的單身汪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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