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瀝有些心不在焉。


    顧崇琰抿緊唇。


    他一直都是和文官打的交道,一句話彎彎繞繞能有很多意思,他們聽弦歌便能聞雅意,能省他好多力氣,可蕭瀝少年的時光都是在西北,成日打打殺殺的,恐怕聽不出來他背後隱含意。


    幹脆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


    “阿妍怎麽說也是個姑娘家,更是我捧在手心如珠如寶的心肝肉,出了這樣的事,我這個做父親的很難受,比被刀剜了心還要疼……”


    他徐徐說道,目光多少帶了些悲切,“蕭世子,一個姑娘家,被賊匪劫走,還過了一晚上,這種事,擱著誰那裏都不好,必會是人生中的一個汙點……過兩年阿妍也該議親了,若是因此往後處處掣肘,可怎麽辦?”


    所以,就需要他做些什麽,來解決?


    蕭瀝的目光更加淡了。


    他個子高,幾乎與顧崇琰齊平,就這樣很平靜地看著他。


    自從他迴到京都,多得是人搜羅各色美人尤物,要往他屋裏塞,他照單全收,轉而全部賞給了自己手下。


    顧崇琰並不是第一個。


    然而,卻是頭一個連自己還未長大的幼女都不放過的。理由在他看來,還那麽的……牽強。


    蕭瀝忽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怎麽辦呢,他好像又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的父親,原來也是這個樣子的……


    蕭瀝“哦”了聲,便沒下文了。


    顧崇琰很驚訝。


    他都這樣明顯了,難道蕭瀝還沒聽懂?


    尋思著是不是要更加直白些,便聽到蕭瀝說道:“那麽。我拒絕。”


    拒絕顧妍被當成一件貨物,被她的父親這樣簡簡單單交付給別人。


    他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他的個性、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其實也沒有看起來那樣光鮮亮麗,也許繁華似錦的背後,是與之截然不同的灰敗死寂,甚至是腐朽血腥。


    那麽。這樣的他。有什麽資格,再談別的?


    蕭瀝搖搖頭,墨色的瞳仁裏冷漠而孤傲。就像高嶺之上的一朵大麗花,遺世獨立,卻又孤立無依。


    顧崇琰很想繼續說什麽,顧修之不知道從哪裏竄了進來。麵色微紅,氣息不穩。目光還冷厲地瞪著蕭瀝。


    “你憑什麽拒絕?”顧修之很憤怒。


    在他看來,阿妍那樣好,值得所有人的欣賞、愛護,這個人居然拒絕、嫌棄他的阿妍!


    就像自己當做性命的金銀珠寶。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堆破銅爛鐵,這樣的鬱悶和氣憤。


    顧崇琰微微勾了唇。有些事,他要說出來。那就丟了老臉了,由著修之去說,都是年輕人,衝動點也不是什麽大事。


    蕭瀝就怔了怔,問道:“那你希望我答應?”


    顧修之聞言,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什麽怒氣都一幹二淨了。


    答應?


    想得美!他才配不上阿妍!


    顧修之哼了聲,沒話說了。


    蕭瀝眯著眼,靜默了一瞬,說了句“告辭”,便大步往外走,顧崇琰根本不可能攔得住他。


    “你,你怎麽不好好說說?”顧崇琰又氣又怒,在看到顧二爺譏諷的笑容時,更是覺得老臉一熱,轉頭問顧修之。


    顧修之理所應當,“那種人,不值得。”很不屑的樣子。


    若不是顧崇琰不是顧修之老爹,他這時候都要一棒子敲上去了。


    “你懂什麽,什麽叫那種人?人家是鎮國公世子,才貌雙全,品德兼優,還有高貴的家世和血統……”


    “三叔難道就關注這些?”顧修之真是受不了,不耐煩地打斷。


    “三叔!您不要太迂腐了!阿妍被擄了又如何?和她一道被人販子抓了的多了去了,那麽多小娘子,您倒是要蕭瀝一個個全部領迴家啊!”


    “那些人哪能和我女兒比?”


    這話總算還中聽,可道理不是這樣的!


    顧修之道:“對,當然不能和阿妍比,但她們與阿妍不也是同樣的遭遇,甚至,她們比阿妍還要年長,很快便要麵對著說媒定親之事,阿妍還小,過兩年這事都淡了,人家哪裏還能記得起來?”


    末了又加了句,“再說了,要是阿妍真嫁不出去了,我這個做哥哥的養她!”


    顧修之匆匆說完跑出去,顧崇琰差點被氣得半死。


    女兒是他的,還需要顧修之這個隔了房的堂兄瞎操什麽心!哪怕是做繼室、做妾,顧妍也必須得是入高門,為他帶來一個位高權重的女婿!


    蕭瀝是陪著蕭若伊一道來的,人還沒出來,他就走,她知道後定會生氣,索性便等著了。


    找了個人將他領去垂花拱門處的涼亭,先前約好了便是在這會麵的,有小廝即刻上了茶水,他就隻坐著,一點也不碰。


    右手上還纏著層層紗布,晏仲的醫術很好,這些天都結痂了,也不疼了。可笑的是,方武帝因為他受傷,給了他半個月的假,連太後也很讚成。


    然而他真的沒有他們想的那樣脆弱,總是不懂的。


    蕭瀝穿了身石青色直綴,顯得人格外勁瘦,姿容俊美無儔,氣質陰冷剛毅,放哪兒都能成為風景。


    顧妤遠遠便看到他了。


    她知道蕭世子是跟著來了的,她很想看看他,再和他說說話。可內院與外院相隔,她又不好貿貿然出去,便來這垂花門處碰碰運氣。


    果然老天也是站在她這邊的。


    顧妤攏了攏頭發,清雅無雙地款款到了他麵前,盈盈然施了一禮,“蕭世子,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可是來找縣主?”


    蕭瀝有點不愉。


    他其實隻想安安靜靜待一會兒。


    這個時候。作為大家閨秀,見著陌生的男子,不是應該避而遠之,當沒看到嗎?


    哪有自個兒往上湊的?


    難道是欺負他久不在京都,對這些世家風範不甚了解?


    蕭瀝冷冷淡淡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唿,尋思著要不還是先走吧。


    伊人要生氣就生氣。他哪天得空了。找之小奶狗哄哄她就好了。


    不過上次從王淑妃那裏要來的波斯貓,好像不過十天就被她撐死了……


    什麽花草小獸,到了蕭若伊手裏。從沒有活過一個月的。


    他記得有一次給她找了隻烏龜,對她說,這小東西壽命長得很,興許你死了它都沒死。然後她就真的信了。把它放一隻青花瓷魚缸裏,倒滿了水。放了幾塊鵝卵石,不管吃不管喝,第二天烏龜就死了,她還找他算賬說他騙人!


    蕭瀝覺得自己還是別去做這個惡人。把那些小東西送上不歸路吧。


    顧妤忐忑於蕭瀝對她的態度,殊不知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裏。


    斟酌了片刻,她道:“縣主正在五妹那裏。一時半會兒恐怕還不會結束,五妹還將我們姐妹幾個全趕出來了。要和縣主說體己話呢!”


    這話其實也是在說顧妍霸道,還不顧念姐妹情,甚至在縣主麵前都不給姐妹幾個麵子,將她們都趕出來了。


    然而蕭瀝覺得沒什麽不對的,伊人的性子他也多少知道些,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尤其那些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的人。


    隻是他花了幾個月才知道的事,顧妍幾天就明白了……


    蕭瀝沒有什麽反應,顧妤覺得心裏悶悶的。


    她複又揚起溫柔的笑容,道:“還要多謝蕭世子,若非您,五妹定然兇多吉少。”目光又落在蕭瀝纏著紗布的右手上,“蕭世子受傷了?現在如何了?”


    若說一開始顧妍掉下山崖她還覺得心裏有些舒暢,但自從知曉顧妍是和蕭瀝一道的,她就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自己代替顧妍陪蕭瀝一道掉下去。


    話本裏都說男女同甘共苦,那便情比金堅了,指不定她和蕭郎還能共譜一首戀歌。


    蕭瀝皺了眉,真有些難耐了。


    走還是不走,這是個問題……


    所幸他沒有糾結多久,因為蕭若伊出來了,晏仲和韓公公跟在她的身後。


    他從沒覺得蕭若伊這麽靠譜過,站起身來,連神情都柔和了些。


    顧妤心裏不滿,她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和蕭瀝說會兒的,怎麽總是有這麽多事打斷!


    又不好表現出自己的情緒,顧妤即刻墩身行禮。


    “怎麽你們兩個在這?”蕭若伊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蕭瀝。


    顧妤先前和蕭瀝說話,他都愛答不理,她便以為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已經做好準備要接著蕭若伊的話了。


    誰知蕭瀝淡淡道:“我在這等你,她就過來了。”


    顧妤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這話說得,好像她對蕭世子有什麽企圖!


    雖然,可能確實如此,可這樣明晃晃說出來,簡直是揭了她的遮羞布!


    顧妤想解釋說,這是場偶遇,是美妙的邂逅,蕭若伊就恍然大悟地“哦”了聲。


    那種“你不用解釋,我全懂的”眼神,讓顧妤覺得無地自容。


    “她還提到你了。”蕭瀝道。


    “說我什麽了?”


    他一本正經,“說你把人全趕出去了,隻和顧五說話。”


    顧妤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


    什麽!什麽!什麽!


    她說的明明是顧妍!是顧妍!


    蕭若伊臉色一變,不開心了。


    她想和阿妍說會兒話也不準啊!真是小肚雞腸、出內之吝、心胸狹隘……還有什麽?


    臭不要臉!


    蕭若伊暗罵了顧妤無數遍,哼一聲,噔噔噔腳步踏地極重,就走了,蕭瀝沒理由留下,便也離開了。


    顧妤氣得雙眼通紅,眼淚巴拉巴拉往下掉,捂著臉急匆匆跑迴房裏,抱著枕頭就狠狠哭了一場。


    這些事,顧妍並不知道,她隻知曉,柳氏去找了安氏,細問驚馬的經過,又去找了父親,與他說著有人蓄意謀害的事。


    馬車毀了,車夫死了,馬兒掉下山崖摔爛了,去追究什麽謀害,顧崇琰吃飽了撐的和柳氏瞎折騰,企圖幾句糊弄過去。


    可柳氏不依不饒,她甚至第一次和父親大聲說話,她說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她就不能姑息,她要去找證據,到時候如果結果出來了,不許他包庇。


    父親聽這話實在太有針對性了,一下子也不高興了,罵了她聲“愚婦”,拂袖就走。


    柳氏捂著臉哭,也不好受。


    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然而顧妍知曉母親在慢慢改變,這第一步跨出地極好,顧妍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凡事,總要慢慢來的。


    暮春將過,初夏已至。


    天氣開始熱了,在外麵走一圈,鼻尖都能出一層汗。


    顧妍的身體早就好了,能蹦能跳。


    前些日子,顧修之來找她,與她說,他不想讀書了,他一點也不喜歡讀書,他喜歡武藝,不喜歡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他要去從軍,實現自己的抱負。


    可如今邊關太平,蕭瀝都從西北迴來了,哪有什麽好從軍的?


    顧修之想到了福建。


    “西北東北太平,瓦剌韃子都服帖了,女真雖有動靜,但從不威脅大夏疆土,唯有東南麵時常有倭寇進犯,小打小鬧不斷,我便要去福建。”顧修之如是說道。


    福建啊……


    舅舅也在福建的。


    顧妍眼睛有些發酸。


    她著實想舅舅了,還有舅母和紀師兄。福建那麽遠,一封信寄過去,走驛站,都要足月,更別提親自去那兒了。


    顧妍問道:“二哥決定了?”


    她知道二哥早晚是要脫離眼裏束縛的,他日後可是大金國最驍勇善戰的將軍,大金國土的開辟,多虧了二哥才完成,她不覺得二哥去從軍有什麽不好。


    顧修之很肯定地點頭,顧妍當然也就支持了。


    顧修之得到顧妍的肯定,心裏很高興。


    他確實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一直默默讀什麽聖賢書,做什麽八股製藝,他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


    他要讓自己變強大,就像顧妍說的,要變得讓安氏無法掌控,要有這個能力,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顧修之心意已決,隻是顧妍沒想到,他走得這麽決絕。


    見過她的當天晚上,他就留書出走了。


    收拾了幾件貼身衣物,帶了些細軟,沒說自己去哪兒,也沒和安氏或其他人打過招唿,一人一騎,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裏。


    安氏氣得暈厥,大罵這個不孝子,又來找顧妍,問她知不知道顧修之的去向。


    平日裏顧修之就和顧妍最親近了,他要做什麽,定是會告訴顧妍的!


    然而顧妍又哪會出賣二哥?


    緘口不提此事,隻說不知道,安氏又不能撬開她的嘴,真要她吐出什麽。(未完待續)


    ps: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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