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


    這是顧妍的第一直覺。


    這些人殺氣騰騰地闖進來,若說是為救他們,那眼裏如同看獵物一般的目光卻又從何解釋?再看蕭瀝刹那陰沉下來的麵色,顧妍陡然覺得事情不妙。


    果然聽蕭瀝眯著眼低聲說了一句:“你們先走!”


    下一刻,囚牢的門鎖便被幾刀子砍壞,那些黑衣人爭先恐後湧了進來,其中之三的目標非常明確,直對上蕭瀝,而其餘兩個,則開始瞄準了剩下的人。


    殺人滅口……


    顧妍身體往旁邊閃躲,那兩個小娘子嚇得花容失色,被蘇鳴丞硬生生推到挖出的洞口讓她們趕緊走。


    人在生死危急的關頭總能爆發出無盡的潛力,兩個小娘子雖說嚇得手軟腿軟,這時也手腳並用“刺溜”幾下就滑了出去。


    黑衣人狹長的眼睛眯起,白晃晃的刀子就對著蘇鳴丞砍下來。


    可他哪裏願意就這般輕易受死?


    連忙蹲下挖了一抔土,正對著黑衣人撒去。


    砂石眯了眼,那人動作微滯,蘇鳴丞便順勢抄起地上一塊大石頭往人頭上砸。


    顧妍倒是勝在了身形嬌小靈活。


    追人的見是個小丫頭,開始便沒放心上,誰知被她東躲西藏的,硬是沒被砍中一下。


    黑衣人這下有些生氣了,收了輕慢的態度,拳頭捏地咯吱作響,將她硬是逼到了角落,毫無退路。


    蕭瀝這邊也不好對付,那三人的功夫顯然是幾人中是最高的,合作配合默契。刀劍鋒利。而他手無寸鐵,一時閃躲不及,竟被逼到了牆角。


    餘光瞥見顧妍已經靠牆蹲了下來,那麽瘦小的人,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心中驀地就是一緊。


    他雙手張開撐著牆角躍起。對著其中一個的下頷就是一腿踢開。


    清晰的骨骼碎裂聲響起。那人手下不穩,樸刀飛出,蕭瀝搶了刀便迴身一掃。一條整齊的血痕霎時出現在黑衣人喉骨之下,而他更是幾乎不作停留,朝著顧妍麵前的黑衣男子後心就是一刺。


    “嗤”的一下,是明顯的利器劃破血肉的聲響。蕭瀝鬆了口氣的同時卻怔了怔。


    如果他沒有聽錯,應該是有兩聲重疊了。


    慢慢將刀拔出。染了鮮血的刀麵反射著紅光,那人緩緩倒了下來,而縮在牆角的顧妍,卻握著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沾了滿頭滿臉的鮮紅。


    顧修之曾經送了她一把匕首,在來時她便以防萬一塞在了鹿皮小靴裏,從沒想過有一刻會用得到。更沒想到,她竟拿這匕首殺了人。


    殺人啊……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殺人了。隻是上一迴的記憶實在有些遙遠。


    柳府抄家的時候,來了好多人。


    安雲和帶著一堆的官兵進來,燒殺劫掠,活像是一群土匪流.氓。


    舅母投繯自縊,她正守在舅母身邊,安雲和說了句“明夫人生前可是個妙人兒,不知死後怎麽樣?”


    他笑得溫文爾雅,語氣柔和,像極了魏晉風.流才子,文人雅士。


    身為魏都最得意的手下,多的是人要為他分憂解惑。


    話音剛落,一個滿口黃牙尖嘴猴腮的男人就這麽撲了上來。


    她聽得到安雲和清朗的笑聲,眸光微瞥,也隻見其嘴角饒有興味的微笑,就像眼前的一切在他眼裏,不過就是一出大戲,一場笑話。


    她覺得全身毛骨悚然,寒意從腳尖一點點升起,又像是背後有一隻鬼手,將她一把推入了萬丈深淵。


    瘋了般地推開那個男人,她抱著舅母的身子不讓人靠近。


    那男人也怒了,轉而捉住了她。


    腥臭腐朽的氣味撲麵而來,那一口大黃牙惡心極了,她雙手胡亂地抓了一隻鎏金燭台,對著他的心口倏地刺進去。


    是了,和現在一樣,那滾燙鮮紅的血液噴灑了她的全身。


    她至今仍記得那個男人死前看她的眼神。


    怨毒、驚恐、不信……


    怎麽能信呢?


    這樣一個小丫頭,怎麽敢又怎麽能殺人?


    她也是不信的……


    幽黑的目光渙散,尋不到聚焦處,她怔怔盯著自己滿手的鮮血,似笑非笑。


    蕭瀝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西北大約每隔幾年便會征兵,那些新入伍的士兵,一個個都還青澀地如同一張白紙,他看多了在戰場上殺了人後,那些新兵驚慌失措的模樣。


    自己第一次殺人,大抵也是如此的。


    她的膽子很大,自認識她以來,就覺得她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可究竟是什麽樣的過往,讓她這時候忘了驚懼恐慌,卻隻是一種無助和絕望?


    蕭瀝拉了她的手臂站起來,她身體還是軟綿綿的沒有力道,一頭栽倒在他胸前。


    一股混了血腥氣的幽香慢慢竄入鼻尖,蕭瀝也僵著一動不動。


    幾瞬唿吸的功夫,顧妍就直起身子,胡亂地抹了把臉,重新將匕首塞迴了鹿皮小靴,直直往那個挖開的洞爬出去。


    蕭瀝:“……”


    他果然就是在瞎操心。


    蘇鳴丞看著被自己敲昏了的黑衣人,扔掉石塊悄悄咽了口水,“壯士,還不走啊?”


    蕭瀝讓他先離開,自己則去檢查了一下幾名黑衣人。


    身上沒有任何配飾,無法辨別身份。其中一個還沒死絕,他補了一刀,這才從洞口竄出去。


    外頭賊寇的老窩都被一鍋端了,天色大亮,山穀清晨的迷霧籠罩,真有點人間仙境的意味。


    先前出去的兩名小娘子找到了救兵,顧修之根據她們的引導一路追來,正巧見到顧妍一身鮮血披頭散發地爬出來。


    這個人,無論變得多麽狼狽,他都是能一眼認出。


    心髒像是被緊緊攥了一下。疼得眼睛都酸了。


    他快步上前將顧妍攬到懷裏,手臂收縮又收縮,就差將她整個人都嵌入胸膛。


    整整一夜的煎熬,那種處在生與死邊緣徘徊的痛楚,他若是還不懂,也枉費自己活了這麽多年了。


    阿妍對他來說,從來都不僅僅是妹妹、是親人。而是他願意用一生守護。至親至愛之人啊!


    顧妍不適地掙紮著,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二哥。好疼……”


    聲音都帶著哭腔了。


    掉下山崖沒哭,被關在那個牢房裏沒哭,剛剛殺了人也沒哭,卻在一踏出身後那片狼狽。馬上就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堅實臂膀的時候,淚如雨下。


    她也怕萬一就這麽死了怎麽辦。她在乎的那些人,他們的結局是不是都不會改變。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她執念太深了,老天看不過去了。才要圓她一場夢。


    顧修之這才後知後覺地鬆開手,上上下下打量她,見到那一身鮮紅。驚得肝膽俱碎,“哪裏受傷了?哪裏疼?”


    顧妍抹著眼淚搖頭。


    蘇鳴丞和蕭瀝一前一後出來的時候。就隻見到顧妍在一個俊朗少年麵前哭成了淚人。


    所以方才那些冷靜理智,不過就是表象,她之所以堅強,不過是沒有遇到一個讓她能夠軟弱的人?


    蕭瀝袖著手默默想著。


    帶兵來圍剿山寨的是兵部右侍郎楊漣,見到蕭瀝平安無事也大大舒了口氣,上前說了些相關事宜。


    顧妍拉了顧修之過來道謝,蕭瀝淡著麵容沉默,蘇鳴丞當然連連擺手推說不謝。


    “若不是你們,我也逃不出來,該是我謝你才是。”他撓著頭嗬嗬笑道,目光好奇地在顧妍和顧修之身上來迴穿梭。


    顧修之大步上前抱拳,“無論如何,阿妍能死裏逃生,多謝二位,還請受我一禮。”


    顧妍還是頭一迴見到顧修之這樣鄭重其事,同他一道欠了身。


    蘇鳴丞怎麽也不會想到,今日之事,會成為他日後的一道保命符,他一時也隻是在旁微微地笑著。


    蕭瀝則淡淡道:“不用了,也算是多虧你,這夥人販子才被抓獲,兩清。”


    還有一個原因沒說,若不是因著他,顧妍剛剛也不會險些命喪刀下。


    究竟是誰欠誰,其實真不好說了。


    這麽互相謙讓總不是個事,楊漣看了看顧妍,笑問道:“可是暢元的外甥女?”


    暢元,是舅舅柳建文的字。


    顧妍甜甜笑道:“正是,楊伯伯。”


    楊漣奇道:“你怎麽知道我是誰?”以前從未會麵,若不是看她模樣像極了柳家的伯母,他可一時還認不出來的。


    顧妍陡然語塞。


    露餡了……


    楊漣不甚在意,揮揮手道:“好了,開個玩笑,當真什麽,快迴去吧,別讓爹娘擔心了。”


    顧修之又再三謝過,一把將顧妍背起來。


    顧妍忙摟著他的脖子,抗議道:“二哥,我可以自己走!”


    “廢話什麽!”


    顧妍抿了抿嘴,“二哥,我餓了……”


    “和我說有什麽用?”


    “你身上沒帶吃的?”


    她手摸了摸他的胸口,摸出了一隻裝了桃脯杏仁的桑皮紙包,得意笑道:“看吧,就說是有的……”


    “……”


    後麵的聲音越來越輕了,慢慢的也再聽不見。


    蕭瀝渾然不知自己恍惚了多久,直到楊漣幾聲疾唿才迴了神。


    他想揉揉眉心,看著手上包紮的雪白錦緞,突然就放下了。


    “裏麵還有些被抓了的小娘子和郎君,去把他們放出來,還有那些穿了黑衣的男子,通通帶到刑部去。”


    他簡單吩咐一下,抬頭望了眼霧蒙蒙的天空,淡淡笑了笑。


    又是一個要他命的,怎麽就這樣等不及呢?


    ……


    顧妍迴府的一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眾人除卻驚訝之外,高興的有之,失望的也有之。


    先前一根弦始終緊繃著,突然就鬆懈下來,整個人也有些扛不住,沒等迴到顧家,顧妍就開始發熱,甚至神智越來越些迷糊。


    但是比起粉身碎骨,顧妍這樣完好無損的迴來,無疑是個奇跡。所有人都說五小姐福星高照,將來這是要走大運的。


    顧崇琰驚得一張嘴合都合不攏。


    先前若說還有點懷疑,這下子是真的確信了!區區一介凡人,血肉之軀,那麽高地方摔下去會沒事?還能全身完好地迴來?當是那話本裏說的神仙一樣能飛簷走壁騰雲駕霧呢?


    簡直荒唐!


    他手忙腳亂地去向道士要了幾個符咒,貼身戴著,書房掛著,連房門口都貼著,自顧妍迴來之後,清瀾院都不曾踏入一步。


    然而又當聽說顧妍是被鎮國公世子蕭瀝救了之後,突然又放了心。


    他是不相信顧妍的,可不代表他不相信別人啊!尤其還是在京都勳貴圈子裏一枝獨秀的鎮國公府。


    那蕭瀝才是真的天命所歸,顧妍若是沾上一點點蕭瀝的福氣,保住一條命倒也算不得什麽稀奇的事。


    他高高興興將那些符咒全扔了,全心全意開始扮演一個好父親的角色。


    顧妍退了燒也有幾日了,他這才殷切地上門探望,又是旁敲又是側擊,問的無不都是有關蕭瀝的事。


    “阿妍快跟為父講講,你是怎麽和蕭世子一道脫險的?人家蕭世子有沒有對你說什麽,或者做什麽?”


    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看著她,漂亮的皮囊,可說出的話卻越來越不對勁。


    顧妍不耐煩地打斷他,“父親,你想說什麽不妨直說。”


    她淡淡地看向他,又是那樣的目光,顧崇琰突然有些說不下去。


    他咳了聲,一本正經地道:“阿妍,你說小不小了,再過一兩年也可以議親了,女孩子家最重要的還不是名聲?你和蕭世子在那山寨裏共度了一晚上,你這名聲……為父也是為了你好……”


    顧妍嗬嗬笑了起來,“父親,如果不是蕭瀝呢?”


    “什麽?”顧崇琰沒懂。


    顧妍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問道:“父親,如果和我一起的不是蕭世子,而是一個再普通再尋常不過的人,你又打算怎麽做?是不是也要為我百般打算,就如同現在這樣,額……‘關心’我的名聲?”


    顧崇琰心中一驚。


    “你這孩子說的都是什麽話!”他嗔怪似的瞥了眼,又哈哈笑道:“為父關心你還不好嗎?不管是誰,壞了我女兒的名聲,為父怎麽可能輕易就這麽算了?”


    “可是父親……”顧妍勾勾唇角,“事實上那就是蕭瀝啊,是不是其他人又有什麽關係呢?”(未完待續)


    ps:二更合一。


    感謝誰家少年足風.流。。。和jane227768投的月票,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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