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涼如水。


    顧妍早早地洗漱好歇下,睜著眼睛看幔帳上垂著的流蘇。


    床頭點了一盞鬆油燈,高麗紙糊的鏤空窗外黑漆漆的,剛剛還有點月光,一轉眼什麽都看不見了。


    夜裏起了風,大約又有一場雪要下了吧……


    青禾剛剛過來跟她說,看到三爺去了攬翠閣,腳步匆匆的,還很高興的樣子。


    她笑了笑,就讓青禾到外頭歇著,心裏有一瞬卻還是有點失望。


    一直都知道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心裏裝的又都是什麽,所以簡簡單單一碗醒酒湯,就把他騙過去了……倒也不是什麽能耐,而是那顆心一開始就是偏的。


    無論是對母親,或是對他們幾個孩子,這出發點從最初就不一樣……


    顧妍對著虛空幾不可聞地歎了幾聲,說不清楚是因為覺得無奈,又或者是在感慨現實。


    後麵的事,能不能按著既定的去發生,她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想了,但不管怎樣,總算玉英今兒的打算是落空了……


    外間青禾輕緩平穩的唿吸聲慢慢均勻,大約是熟睡了。顧妍借著床頭鬆油燈的光亮,終於閉上眼慢慢睡過去。


    從重生伊始,就喜歡每天點著燈睡。前世被剜去雙眼,那麽久黑暗的日子,到底還是有些怕的。


    她不知道前路是什麽,生怕一醒來,又一次迴到那個無能為力的夢裏,害怕那粘稠到化不開的墨色,充滿著血腥味的迷霧,要將她一點點吞噬進去。


    一晚上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個夢,一個接著一個,就像上元節時看過的走馬燈,來來迴迴地轉。


    從在柳府上與夏侯毅一道挖土埋藏冬日收集的雪水,到顧婷穿著大紅鸑鷟長袍端著母儀天下的架子,又到魏都捏著她的下巴手指劃過她肌膚時的冰涼……最後的最後,定格成一個靜靜躺著無聲無息的女子。


    顧妍走過去看她,發現她的一雙眼睛蒙上了白絹,兩團氤氳血色浮在上頭,雙腳一片模糊,還在不停往外淌著血。


    醒過來的時候,天色不知不覺都亮了,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鬢角都是濕漉漉的。


    青禾過來給她洗漱,將窗欞槅扇打開了一條縫,簌簌落下的雪花紛紛揚揚,鵝毛一樣大小,比前幾次的雪都要大。


    衛媽媽進來輕聲說:“老夫人那兒傳消息來,今兒個不用過去請安了。”神色卻是有些閃躲。


    顧妍挑了挑眉,睜著雙大眼睛問:“祖母身子不舒服嗎?”又像是想到了其他的,恍然道:“哦,是雪太大了不方便吧!”


    衛媽媽一愣,似是有些為難了,囁嚅片刻後隻好含糊不清地道:“不是,據說是出了點事,具體怎麽了……也不好說。”


    顧妍便笑了笑不再去問。


    等用過了早膳再去柳氏那裏,唐嬤嬤正在次間那兒和顧婼說話,外頭守了丫鬟,全是柳氏的心腹,嘴都是極嚴實的。


    顧妍也隻模模糊糊聽到二姐隱怒的聲音:“她怎麽做得出來這種事,真是將臉都丟盡了!日後人家要怎麽說我們?管教無方?還是上行下效?”


    唐嬤嬤壓低了聲音勸道:“她是老夫人賞給三少爺的,原本可不是三房的人,教養什麽的都是在寧壽堂那兒,自己作踐自己,怪得了誰?從前老夫人也是慣著她,這一下子心氣養高了,可不什麽都做得出來……要說丟人的倒還挨不上夫人,卻是結結實實的打了老夫人的臉……”


    鶯兒一瞧見顧妍走進來了,連忙請安,“五小姐!”


    聲音有些大了,像是刻意的,果然裏麵的談話很快終止,顧婼和唐嬤嬤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沒有見到常嬤嬤的影子,平日裏幾乎寸步不離跟著二姐的,如今也不知到哪兒去了。


    顧妍注意到顧婼的臉色泛紅,像是有些羞臊,而唐嬤嬤臉上雖沒有多餘神情,卻看得出是生氣的。


    顧妍仰著脖子,“二姐,今天有紅豆甜湯嗎?”黑黑的眼亮晶晶的,滿滿的都是笑意。


    顧婼看著什麽脾氣都沒了,“就你嘴饞!”她哼了句,讓人去準備甜點。


    通常顧妍在自個兒院裏吃了早膳,再到柳氏這來,柳氏都會讓人準備些小點心,今兒個是杏仁露,明天就是梨子水,變著花樣慢慢的都養成習慣了。


    因礙著她在場,唐嬤嬤和顧婼就再也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然而從剛剛那幾句話看來,玉英應該是“得手”了吧……


    顧妍笑眯眯地坐下喝起了湯。


    寧壽堂如今已經算是雞飛狗跳,除卻病中的柳氏,安氏、賀氏和於氏都來了。賀氏先前鬧了一通,情緒太過激動厥了過去,老夫人讓人把她帶去次間裏休息著,外頭看守的婆子數量翻了個倍,氣氛沒由來地沉重起來。


    正堂中央跪著一個隻著單衣的女子,即便屋子裏放了火盆,依舊被凍得瑟瑟發抖,弱不禁風。


    腰肢纖弱如蒲柳,身姿豐潤,膚色潔白,烏黑的頭發披散著,露在外頭那一截白玉般的頸項上,玫紅點點布滿了印記……可若是看她低垂下去的那張臉,會發現原本美麗動人的雙頰高高腫起,從眼角到嘴邊,還有幾道深深的抓痕。


    玉英大約這輩子從沒這樣狼狽過。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明明前一天晚上還和三爺共赴*之巔,為何一醒來就變成了二爺?更難以接受的是,二夫人一大早提了早膳過來,笑眯眯地溫聲細語喚二爺,卻發現他們二人赤.裸著身子緊緊摟在一起……


    她當場被二夫人揪了出來,也不顧沒穿衣服,左右開弓打得她兩眼發黑,二爺後知後覺醒來時也嚇了一跳,二夫人連二爺都不認了,上前就對著二爺的臉撓下去,既是哭又是喊又是鬧,最後連將老夫人都給驚動了。


    玉英顫顫巍巍抬起頭瞥了眼上座的老夫人,那圓圓的臉盤看著明明應該是和藹可親的,此時卻泛著利刃般冷銳犀利的光芒。


    她是在寧壽堂長大的,老夫人什麽性子她心裏有譜,老夫人有什麽能耐她也知道得門兒清,可也正因此,她知道老夫人眼下是真怒了。


    她的命運如何,是去是留,不過是老夫人一句話的事……


    玉英這迴終於覺得怕了。


    火盆裏燒著的碳“劈啪”一聲爆開,在眼下的寂靜裏顯得格外響亮,玉英覺得自己就像這火盆裏的燒炭,全身上下無一不在煎熬著。


    老夫人冰冷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她問:“玉英,你說,這是怎麽迴事?”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她也想問。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身上的不適提醒著玉英眼下一切的真實,而事實上,她的腦子正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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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米雪探幽的香囊,感謝和姬的平安符!非常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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