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妍望著他的目光有些茫然。


    眼前的少年還隻有十三四歲,眉清目秀氣質輕朗,看著她的一雙眼都是含笑的,就像如今照在她身上暖暖的冬陽,不見半絲血雨腥風,著實難以與記憶中的人影重合……


    “阿妍,怎麽了?”


    顧修之看她呆呆的模樣,伸出手在她麵前揮了揮,又察覺她的手太過冰涼,忙攏在了自己手裏捂了起來。


    “大冷的天坐這裏幹什麽,手還這麽冷!”瞪了她一眼,轉而就脫了自己的大氅又給她裹好。


    顧妍整個人都顯得鼓鼓囊囊的,隻有一雙清妙目露在外頭,純澈又黑亮,像極了鄉野林間偷吃鬆子的花栗鼠。


    顧修之哈哈笑了起來。


    顧妍的淚水模糊了眼眶,也不管自己被裹成如此,一頭栽進他的懷裏。


    二哥與兄弟姐妹幾個都不投緣,偏偏與她極為要好,他們彼此分享著那麽多的秘密,度過最難捱的時光。


    前世送他出征,得來的是他身亡的消息,她難過悲痛之餘,以為隻有來世再見了,卻沒想到,昭德四年,她看到二哥領著大金的鐵騎南下,一路奪了遼東七十二城,斬殺了大夏的戰神蕭瀝……


    她又驚又喜,想和他說幾句話……可她隻是個鬼魂,二哥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世間最遙遠莫過於陰陽相隔,她以為就這樣了,就隻有這樣了……但老天似乎又給了她一個機會。


    “二哥……”


    顧妍滿臉的淚水糊在他胸口的衣襟上,月白色的斕衫被弄得又髒又皺。


    顧修之身子僵了僵,也不在意,大手揉著顧妍的腦袋,笑道:“傻丫頭,幹什麽呢?還以為這半年你有什麽長進呢!”


    說著這樣的話,手臂卻收緊了一圈,又有些高興地道:“我知道我迴來你很開心,可也犯不著這個樣子啊!瞧瞧你哭得這麽難看,醜死了!以後嫁不出去怎麽辦?”


    顧妍:“……”卻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她又在他身上蹭了蹭,把臉上淚痕都擦幹淨了,齜了牙道:“嫁不出去就在家裏做姑子,讓二哥養著!”


    顧修之一怔,虎著臉道:“胡說什麽!”


    他伸手揉顧妍的頭發。


    梳得好好的雙丫髻被弄亂,顧妍終於忍不住瞪他,顧修之卻依舊這般樂此不疲,仿佛逗她玩就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


    過了會兒,這才像是想起什麽,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桑麻油紙包遞了過去,“喏,你上次來信說想吃糖卷,我特地給你到姑蘇采芝齋去買的,就你說的那家老字號,其他的一點兒也不地道。”


    顧妍打開紙包,那一個個的紫薯糖卷早已冷透,都有些壓扁了,但保存的還是很好,隱隱能聞到甜滋滋的糯米蔗糖清香。


    從姑蘇到燕京,千裏迢迢帶過來,他也不嫌麻煩……


    顧妍小心翼翼包好攏進懷裏,細聲嘟囔道:“我也就是這麽說說而已……”


    府裏也不是沒有擅長白案功夫的師傅,可做出來的東西卻總像是哪裏欠了點火候,比不上她在采芝齋吃過的那一家。


    有一段時間她念念不忘,想起在金匱讀書的二哥,居然寫了信過去讓他迴來時捎上一些,現在想想實在是強人所難了,但二哥竟還真的帶了迴來!


    顧妍心裏像被溫泉浸洗過一般暖融融的,顧修之見她高興則在一邊咧著嘴笑,剛想說些什麽,卻聽到迴廊另一頭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


    “就說二哥偏心,隻想著五妹妹,倒是忘了我們姐妹了!”


    顧修之一聽這話就皺了眉,轉過頭不耐煩地看過去。


    見是顧媛穿了身大紅色繡芍藥的緙絲褙子,打扮地明豔動人,執了把紈扇半遮著臉走過來,方才的好心情瞬間就打了個折扣。


    顧妍眼尖地看到,在顧媛的身後,顧婷亦步亦趨地跟著,身子幾乎掩在陰影裏,不引人注意,完全充當了顧媛的陪襯。


    李姨娘自從上次針線房趙嫂子的事後就對外稱病,加上三房一應事宜都交給了二姐,李姨娘出來見人的次數就少之又少了,連帶著顧婷也像銷聲匿跡了一般,不再四處蹦躂。


    顧妍還以為顧婷韜光養晦起來了,沒想到這些日子竟是去巴結起了顧媛。


    說起來,顧媛的性子就是被寵壞了的嬌蠻,而顧婷對付這種人往往是最有法子的,她從前就是被顧婷哄騙得七葷八素,那一張甜嘴,委實是討喜極了……


    顧媛幾步就站定在了兩人麵前,瞅了眼顧妍懷裏的油紙包,挑眉笑道:“有什麽好東西還要藏著掖著的,二哥未免太過了吧!”


    塗著桃紅口脂的豐唇輕揚,嘴裏說著拈酸吃醋的話。


    這副模樣,有些人做起來或許俏皮可愛,一如顧婷,然而有些人做起來卻平白地讓人覺得心生煩厭,嫌惡至極。


    不巧的,顧媛恰恰就是屬於後者。


    “帶給兄弟姐妹幾個的禮物早就備好送去各房各院了,你不滿意就算了,少來這兒給我擺什麽臉子瞧!”


    顧修之順勢坐到顧妍身邊,撣了撣衣袍,冷嗤道:“這麽冷的天,還打什麽扇子?要學那猶抱琵琶半遮麵,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那點資質,打腫臉還要充胖子,真是丟人……”


    他萬分惋惜地搖搖頭,覺得顧媛真真是侮辱了白司馬那麽美好的詩詞,扭過頭似乎是不想承認那人是自己堂妹。


    對於自己喜歡的人,顧修之自然是千般萬般的好,但要是遇上自己不喜歡的,他是絕對是不會委屈強迫著自己和顏悅色的,這就是他的脾氣!


    顧媛紈扇後微笑的麵容霎時扭曲僵硬,一雙美目瞪圓了,差點就要翻臉。


    若不是因為侯府男丁稀少,顧衡之又是個病的,顧修之成了小字輩裏唯一的希望,她會拉下臉來去奉承他?


    她從來都看不上這個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二哥好嗎?


    偏生賀氏除了她一個女兒再無其他孩子,二房也沒有男嗣繼承,老夫人想著再緩幾年看看賀氏肚子有沒有動靜,為了日後自己能有一個倚仗,顧媛這才勉強笑臉相迎的!


    和顧妍這賤蹄子一樣,都是給臉不要臉的!難怪能混到一塊兒去!


    顧媛氣得身子直抖,強逼著自己不發作,顧婷在這時就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往另一頭看去。


    這才瞧了一眼,原先滿麵的怒容,刹那就變成了溫婉似水,柔情蜜意。


    顧妍暗暗納罕,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在下一刻,身子僵在了那處。


    遠遠走過來的,是一個身穿湖色細綢直綴的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身形高挑十分清瘦,相貌出眾玉樹臨風,最難得的是他身上有一股類似於歲月沉澱後的溫潤內斂。


    顧妍想起來之前燕兒通報時說,表少爺也來了。


    她當時聽到二哥迴來的時候就愣了,也沒留心,現在見到安雲和,卻是驚訝居多。


    安雲和是安氏的侄子,因為安氏的緣故,也是經常和長寧侯府打交道的,府裏人對他都較為熟悉,顧妍倒也偶爾會見到他。


    然而她幼時對他的記憶零星地可憐,印象深刻的原因,卻是柳家抄家那日,是安雲和帶了人去的。


    魏都手下五虎五彪之首,狠辣的手段絕對不輸給任何人。


    那些潑皮無賴似的軍官進了柳府就開始肆虐打砸、虐殺,活像是蠻不講理的草莽流寇,安雲和卻好整以暇作壁上觀,甚至縱容暗示著手下輕薄侮辱著府中女眷,更喪心病狂地還要對屍骨未寒的舅母下手……


    她和紀師兄負隅頑抗滿身狼狽,那人卻溫文爾雅笑得從容得體。


    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在她眼裏,就是可怖陰森的鬼魅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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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十三蘇,fenyi8打賞的平安符!另外,有關於男主的問題……十二想說,其實文中已經提到了,大家猜猜看是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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