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白著臉,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然而試了幾次,始終開不了口。她不解又無奈地看看顧婼,暗暗歎了口氣,別過頭無能為力。


    顧妍緊緊盯著安氏細捏絹帕的那隻手——悠然而閑適地翹著蘭花指,哪裏像是心中哀憤的?


    方才就是安氏急匆匆地將二姐繡帕拖出來的,看似是在緩和氣氛,可仔細一想卻是有些刻意了……


    這件事,安氏也是有參與的?


    顧妍一下子抿緊了唇。


    “你這不是京繡,也不是蘇繡,倒有些像是魯繡和蜀繡……”容娘子盯著那歪歪扭扭不是很好看的素心蘭半晌,得出了這麽個結論。


    容娘子是燕京人,擅長的正是京繡,母親是姑蘇人,擅長的是蘇繡,舅母卻是巴蜀人,擅長蜀繡,她幼時不學這些,大了些才跟舅母學的蜀繡,京繡也會一點,魯繡則是因為百合才會的,僅憑這樣一幅半殘品,容娘子能看出端倪,確實是內裏行家。


    顧妍竭力平複自己的心情,正容說道:“是的,說來慚愧,先前娘子教授課程,阿妍沒有仔細學,然而繡品交不出來,也不成樣子,隻好求教身邊的婢子,她們正是會蜀繡與魯繡,才有了現在這樣……”


    容娘子點點頭,“看得出你是用心的。”


    她又仔細看了看,像是發現了什麽目露疑惑,旋即轉過頭看顧婼繡的那朱砂紅霜菊,恍然笑道:“我說好像哪裏看見過,你們兩姐妹,是都用了魯繡啊!隻是二小姐這裏藏得深,我倒是一時間還看不出來呢!”


    顧妍聞言眼前一亮,驚喜一閃而過,顧婼卻倏地蹙起了眉,問道:“什麽魯繡?我從沒學過這個。”


    “沒學過?”容娘子一驚,拿起那塊絹帕端詳,喃喃說道:“這加撚雙股絲和辮子股針,不正是魯繡特有的嗎,你若是沒學過,怎會這麽用?”說到這裏又有些奇怪,“倒也是,這幾針都被蓋起來了,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倒像是手誤似的……”


    老夫人竭力隱忍,先前的容色好不容易緩和了些,聽到容娘子這麽說,恍恍惚惚像是明白了點什麽。


    她沉聲問道:“婼姐兒,你繡的是什麽?”


    顧婼一直坐在下首,看不到老夫人案首上放的絹帕,她有些奇怪,自己繡的什麽,難道祖母看不出來?她繡得有那麽抽象?


    可是既然老夫人問了,顧婼也老老實實迴答道:“是金佛手花。”


    老夫人額角跳了跳,眯著眼,長吐了口氣,淡聲道:“嗯,知道了。”


    她放鬆著身子倚靠在太師椅上,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息,一下子有些力竭。


    先前氣狠了,也沒深想,如今冷靜下來,才覺察到疑點重重。


    這是有人要借刀殺人啊!


    容娘子不是侯府人,當然不明白老夫人的忌諱,隻當她是年紀大了,身子不好,於是站起身請辭道:“幾位小姐的繡品都看過了,我在顧家的教學也告一段落了,往後也想四處看看長些見識,幾位小姐未來定然各有際遇,有緣再見罷……”


    老夫人迴過神來,站起身送容娘子出門。


    前幾日停了的雪又下了,而且越下越大,裹著寒風凜凜,拍在臉上,打進脖子裏,凍得人瑟瑟發抖。


    北地的雪,一下起來就沒玩沒了,地上全是白的,院子裏還是光禿禿的一片,除了幾座假山怪石,再無其他。


    二十年前的寧壽堂,還是繁花似錦姹紫嫣紅的,一夕之間,花花草草盡數被她吩咐了拔去移走,慢慢就成了如今的模樣。


    老夫人就這麽靜靜地站立在廡廊底下,小輩們哪裏敢去屋裏頭?


    賀氏方才丟了人,現下哪怕凍得哆嗦也沒臉去勸,安氏就在旁說道:“母親,外頭風大,您身子不好,進去吧。”


    老夫人點點頭,長舒了口氣,“嗯”了聲,走進屋內,腳步有些虛晃,在安氏和嬤嬤攙扶下又坐迴了上首那張太師椅。


    那朵碩大的朱砂紅霜菊還豔麗地平放在桌案上,鮮豔婀娜,妖嬈多姿,像極了記憶裏那個嬌豔柔媚的女人。


    顧老夫人一顆心都揪地緊緊的,絞絞地痛。


    “媛姐兒迴去閉門思過,老二媳婦你也迴去,這幾天不要過來請安了。”


    冷靜下來後,老夫人的腦子清醒了許多,剛剛的事也逐漸清晰起來。


    想到容娘子說顧媛找了人代繡,她那張老臉就覺得火辣辣地疼——虧她有一瞬還為這個孫女感到驕傲,原來全是放屁!


    顧媛哭喪了臉,細聲道:“祖母……”


    “滾!”


    老夫人正在氣頭上,想著就是自己平日裏的縱容,才釀成了今日的苦果,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顧媛一下子被唬住了,祖母什麽時候跟她說過這種重話?她委屈地直想哭,跺了跺腳拔腿就往外跑。


    賀氏也懵了,可自己理虧在先,再看老夫人這怒氣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認栽地起身追上顧媛去,心想過幾天再來娘這裏討個好。


    然而想著想著,心裏又記恨上了容娘子。若不是她,媛姐兒怎的會被罵?說一兩句好話難不成還要她的命不成?


    賀氏一肚子氣地迴了,安氏蹙著眉站在一邊,抿著唇似是心情有些不好。


    顧妍冷眼看著。


    怎麽可能會好呢?安氏打了的算盤落空了,老夫人沒有上套,這一下子努力白費了,又怎麽高興得起來?


    就看到安氏目光極為隱晦地睃向了她,顧妍卻傻乎乎地迴了一笑。安氏一愣,眉心皺得更緊,暗想莫非真是巧合?


    “好了,都散了吧。”老夫人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


    顧婼察覺了剛才的奇怪,有心想問問,可既然老夫人都開了口,她也不好繼續待下去,隨著眾人一道離開。安氏想留下,卻被老夫人擺擺手趕走了。


    廳堂裏空落下來,老夫人就拿起那塊繡了朱砂紅霜菊的帕子緊緊攥在手裏,越攥越緊。


    枯瘦的手上青筋爆起,像是下一刻就要將這塊布撕碎扯爛似的。


    常年伺候老夫人的一個老嬤嬤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勸道:“夫人,切莫傷了身子。”


    緊握的拳頭鬆了片刻,隻一瞬又攢緊起來。


    “傷身?心都死了,身傷又怕什麽?”她冷冷地嗤笑,身子卻是頹然下來,整個人看起來都蒼老了好幾歲。


    過了這麽多年了,原來什麽都沒忘。


    她以為隻要毀了院子裏的花花草草,禁止了侯府裏種養菊花,就能夠擺脫那些東西了?其實是沒用的!一點用都沒有!


    老夫人攤開帕子,看著那上頭繡著的兩行字。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當年那個玉樹臨風芝蘭玉樹的男子,就是與那個賤人這般說的,一生一世,隻傾心一人。


    那她又算什麽?


    老夫人雙手一用力,隨著“嗤啦”一聲,帕子被撕成兩半,那朵豔菊就這般頹唐枯敗在她的手裏。


    “查!給我查清楚是怎麽一迴事!”老夫人厲聲狠狠說道。


    府裏頭要算計什麽她不管,不鬧出大動靜,她權當睜隻眼閉隻眼。哪家的後宅是清清楚楚幹幹淨淨的?


    可要是有誰想著揭了她的傷疤,踩了她的臉麵,借了她的手來行事,那就休怪她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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