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邊,伸手搭著她的脈,又觀察她的氣色。臉上紅暈未消,看來是皮膚太嬌嫩,有些曬傷了。


    夏衍他們跟著進來,把包袱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剛才看過,對這院子無一處不滿意,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夏衍問道:「先生,姐姐要緊嗎?」


    「沒有大礙。中暍之症,要先解暑,我迴家取藥,你們照看她。」顧行簡說完起身,徑自走出去了。


    等顧行簡走了,思安坐在床邊照看夏初嵐,六平端了水過來,忍不住問道:「那位先生跟姑娘到底是怎麽迴事?」


    思安一邊幫夏初嵐擦汗一邊歎氣:「姑娘在紹興的時候就喜歡他,那時他還拒絕了姑娘。剛剛我有意試探,他對姑娘也並非全無情意。」


    六平歎道:「能在臨安弄到這樣的住處,決計不簡單啊。」


    顧行簡迴到家中,卻看到門口停著一輛華頂馬車。一入門就有幾個小黃門分列兩側,齊齊向他行禮。堂屋裏麵,站著一個穿著玄袍,頭戴垂腳襆頭的人,正與南伯說話。


    南伯看到顧行簡,連忙叫道:「老爺!」


    屋內之人立刻迎出來,拜道:「相爺可算是迴來了,要我好等。」


    此人是入內內侍省的高階宦官,都知董昌。他在皇帝還是康王的時候就隨侍左右,當年朝廷內亂,是他擋在皇帝的麵前以命相護,等到英國公來救駕。故而皇帝十分寵信他,他在內宮中也可算是權勢通天,除了皇帝,皇室諸人都尊稱一聲「阿翁」。


    「都知親來寒舍,不知……」顧行簡迴禮,又咳嗽了兩聲。


    董昌趕緊關切地問道:「相爺這病可是還沒好全?眼下官家急宣您進宮呢,趕緊換上官服跟我走吧。」


    「我已無官在身。」顧行簡無奈道。


    董昌執了他的手腕,靠近他壓低聲音道:「您這不是說笑麽?明眼人都知道官家讓您暫時停官,就是為了堵住言官之口。這朝中上下,都裏都外,哪個不當您是相爺?再說了,停官不是罷官,一應品階都在呢。別置氣了。」


    若隻是普通的小黃門,顧行簡尚且能躲得過去,但是董昌親自來,卻是一定要把他押進宮去的,這如何都躲不過去。


    顧行簡歎了口氣:「都知等等,我這就去換衣服。」


    董昌笑道:「好嘞。」


    南伯去捧了顧行簡的官服來,官服為綾所製,圓領寬袖,袍長及足。一品服紫,束玉帶,掛金魚袋,戴直腳硬襆頭,著烏皮靴。


    等顧行簡換好官服,整個人麵貌一新,有一種壓倒一切的氣勢。他對南伯吩咐道:「等崇明迴來,讓他去買些薑桂附子,送到對麵街的院子去。」


    南伯應是,送顧行簡和董昌出門,看到那輛華頂馬車駛出巷子,心想相爺這是馬上要官複原職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又往對麵街看了一眼,莫非是前幾日剛剛打掃的那處院子,有人住了?


    沿著禦街走到底,便到了朝天門。過了朝天門是內城,諸部司的衙署都分布在內城各處。


    正對朝天門的是皇宮的北大門和寧門,通向皇宮的後苑,前朝在南邊。所以朝參之時,官員都需繞道半個皇宮,由南而入。


    此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董昌詢問外麵的小黃門何事,小黃門迴稟道:「前頭好像是貴妃娘娘的鳳駕,正在入宮門。為避免衝撞,故而停了一下。」


    董昌「哦」了一聲,喟歎道:「一年前小皇子夭折了以後,貴妃娘娘便鬱鬱寡歡。官家特準她出入宮門,到民間去散心。今日是崔府君誕辰,想必是湊熱鬧去了。」


    顧行簡垂視自己的手背,沒有說話。


    董昌隻是下意識說了一嘴,倒是忘了個傳聞。說這位貴妃娘娘在進宮以前,苦戀顧行簡多年未果。眼下,他看到顧行簡無動於衷的模樣,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不久,馬車又重新駛動。


    皇宮南門叫麗正門。門為朱紅色,綴以金釘,屋頂為銅瓦,鐫刻龍鳳天馬圖案,遠望金光閃耀。大門之前是左右列闕,門上是重簷廡殿頂式的城樓,樓內置鍾鼓。凡皇帝出入,必鳴鍾擊鼓。


    皇城建在地勢起伏多變的山坡中,無法遵循自古左右對稱的格局,隻能因地製宜。又因種種原因,皇宮規模遠小於當年京城的皇宮,但山水之間,建築形式豐富多變,高低錯落,與自然融為一體,獨具江南園林的風韻。


    顧行簡下了馬車,就看到大紅梐枑旁邊站著一個著紫色官服,束金帶的中年男子。


    男子中正臉,相貌十分寬和,笑盈盈地走過來拜道:「相爺,下官可恭候多時了。就知道您早晚是要迴來的。」


    顧行簡瞥了他一眼:「我離宮之時,不見給事中大人來送,迴宮倒是看見你了。」


    張詠尷尬地笑了聲:「相爺這話就見外了。都知道您隻是暫時離宮,特意來送,這不就顯得悲切了麽。」


    顧行簡目視前方,表情冷淡。


    「官家還在垂拱殿等二位大人,這就跟我來吧。」董昌抬手道。


    麗正門之後是南宮門,正麵是大慶殿。大慶殿是舉行大典,大朝會和接受朝賀之所。垂拱殿在路的西側,以牆相隔,是皇帝處理日常政務和召見大臣的地方。


    皇城司的親從官立在殿外,身量高大,麵貌威嚴。


    垂拱殿內設禦座屏風,地上鋪著織花地毯,進門就是一座齊人高的金鼎香爐,殿中垂掛香球帷幄。


    高宗坐在禦座上,穿著常服,麵容瘦削。他已近知天命之年,半生跌宕起伏,守著風雨飄搖的皇室終於在東南穩定了下來。他雖時常北望中原,遙想當年京城的繁華。可二十年前被金兵追著南逃,幾乎被嚇破了膽,談金則色變。


    他原本正出神,身邊的內侍稟了一聲,看到董昌將顧行簡和張詠帶進來,立刻正襟危坐。


    二人行禮,高宗說:「兩位愛卿免禮,近前來。」


    顧行簡又低頭咳嗽了兩聲,高宗親切地問道:「顧愛卿的病可是還未好?朕再宣翰林醫官給你看看。」


    「臣不敢。隻是小病,皇上不必掛心。」


    高宗觀他神色憔悴,不忍他操勞,可又不得不說:「朕今日收到捷報,英國公首戰告捷。」他歎了口氣,並未龍顏大悅。


    張詠腹誹,曆朝曆代打了勝仗上下都萬分高興,更別說這些年除了黃天蕩之戰那次,幾乎是被金兵打得毫無反擊之力。英國公這迴揚了國威,皇上怎麽反而憂思重重呢?


    顧行簡道:「皇上,雖戰事耗損極大,但不殺金國的銳氣,讓他們主動提出議和,便不能停止北進。」


    張詠偷偷瞄了顧行簡一眼,難怪都說滿朝文武裏頭,隻有顧相對皇上了如指掌。真是看個表情就能知道皇上在想什麽,他甘拜下風。


    高宗又說道:「顧愛卿,朕這幾日思來想去,實在不知道與誰商議金國之事。你是朕的左膀右臂,雖知道你要養病,但還是以國事為重,特命你迴來複相位,主持大局。剛好張愛卿在這裏,朕命中書舍人起草的詔書,莫愛卿已經署名,交到門下省審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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