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彥遠當然不會相信顧行簡被停官之後,就真的能去過閑雲野鶴的日子。那人的野心還有權勢之大,連父親都忌憚三分。不過是暫時停官而已,又不是被貶被降,無關痛癢。隻不過那人一離開中書之位,主和派便大受打擊。否則這次皇上也不會同意北征。


    他一向最看不慣這些求和的大臣,畏戰如虎,苟且偷安,不思收複故土,還一味地對金國俯首稱臣,丟盡了大宋的顏麵,不過是一幫佞臣罷了。


    那邊顧居敬也問外麵駕車的崇明:「崇明,你看見陸彥遠是從夏家出來的?」


    「是。」崇明肯定地迴道。


    顧居敬看向身邊的人。顧行簡原本閉目養神,此刻已經睜開眼睛,看著另外一邊的窗子外頭。陸彥遠應該是去夏家向她辭行,為了在出征之前了卻一樁心事。畢竟戰場上刀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最後能活著迴來。


    他的確不喜歡戰爭。


    馬車路過紹興的街道,浮聲掠影。街邊攤鋪林立,人聲鼎沸,早已十分熱鬧。無論國家是否有戰事,中原能否收複,他所能做的,便是盡力維護這一方安寧而已。


    無論世人如何謗他,輕他,他問心無愧。


    顧居敬從弟弟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更不敢貿然開口,免得又引起他不快。昨日逞一時之氣說出那些話後,昨夜便後悔得睡不著。


    宰相之位,外人看著何等風光,卻也高處不勝寒。弟弟什麽都不說,也許隻是不想連累旁人。


    「阿兄那兒最近可有人要到紹興來?」顧行簡開口問道。


    「有。怎麽了?」


    顧行簡道:「順道幫我送些東西。」


    天氣日漸炎熱,紹興城中的冰塊,瓜果還有涼水都供不應求。宋雲寬接到調任,出知明州,不知為何竟鬆了口氣。不進都城就好,不在那人眼皮底下就好。


    他又問那個來傳調令的官員:「不知臨安的提舉市舶是由誰來接任?」


    官員想了想:「暫由兩浙西路的轉運使大人兼任,東府爭議日久,也沒有決出合適的人選。他們應該是在等顧相複職,再做定奪。畢竟除了他,旁人也不敢隨意做主。」


    中書現在是由參知政事莫懷琮暫領宰相之職,也便於對應前方的戰事。但縱使如莫懷琮也不敢隨意更改顧行簡在時的政令,以免引起上下官員的恐慌。


    宋雲寬想想也是,都城的市舶司權責堪重,中書省也不會隨意任命一個此前毫無經驗的官吏,自己真是想得太簡單了。


    官員調任要求在一個月內到任,否則將會受到處罰。宋雲寬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又看了眼自己任職三年的府衙,沒有驚動任何人,輕車簡從,就走馬上任去了。


    紹興府的新任知府還沒有到任,但日子又恢複了平靜。


    夏初嵐派人去裴家收迴夏初熒的奩產,裴家上下竟然客客氣氣的,分毫不差地還了迴來。


    二房眾人看到一箱箱抬到堂屋裏的東西,還有人在唱對,神色各異。


    等那些人走了之後,夏初熒咬了咬牙:「誰要她多管閑事的?這些東西便是給裴家又如何,夏家還缺這點錢嗎?這樣去討迴來,多丟人!」


    夏謙斜了她一眼,麵無表情地說道:「你給我記住,你們已經和離了,你姓夏!不管夏家有沒有錢,這份奩產本就是你的,憑什麽要留給裴家?你嫌丟人,當初就不該貼著裴永昭,讓他輕看你。你們若早告訴我裴永昭丟官還敢算計夏家,我一定痛打他一頓!才不會如此便宜了他。」


    夏初熒還是有幾分忌憚長兄,況且以後的婚事還靠他,不敢頂嘴。韓氏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你是讀書人,怎麽能動手打人?你別忘了,中了鄉試之後,是要複審身份的,德行也很重要。」


    鄉試在八月舉行,是科舉的初試,各州府通過的人數皆有定額。通過之後,州府還會對試子的德行,服喪情況,背景,身體等等再進行核查,張榜公示。


    上一次夏謙就輕鬆地過了鄉試,主要還是看禮部試和殿試。禮部試也就是會試,第二年春天在都城的貢院舉行,又稱春闈。由知貢舉擔任主考,皇帝還會另外再指派兩名副主考,還有國子監和禮部的官員共同參與出題。這些人會在春闈開始的前十幾日被鎖進貢院裏頭,防止考題外露。


    顧行簡連任兩屆知貢舉,有傳言說這屆的知貢舉還會是他。所以他的喜好和風格一直是試子們爭相研究的重點,這才會出現他所編修的書一本難求的局麵。


    夏初嬋拿了碟子裏的一塊蜂糖糕,邊吃邊說:「我聽五妹說六弟要去考補試,現在天天往三房跑呢。」


    韓氏譏笑道:「十二歲就想進太學,他以為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不自量力。你三叔就更別提了,年輕的時候自恃才學,結果呢?在市舶司做從九品的公事做了整整十年,最後還是丟了官。也隻有長房的人才拿他當寶。」


    夏謙皺了皺眉頭:「娘,三叔六弟畢竟姓夏,這裏除了您也都姓夏。」


    夏柏茂連忙附和道:「大郎說的沒有錯。六郎去考補試怎麽了?孩子上進,總歸是好事,你幹嘛這麽說呢?」


    韓氏沒想到父子倆都來說她,氣得狠狠瞪了夏柏茂一眼。夏柏茂閉上嘴,又低頭繼續打算盤。蕭音連忙說:「其實娘不是那個意思。她隻是想,夫君當年考補試都覺得很難,六弟年紀還這麽小,肯定會覺得更難。」


    韓氏見終於有人站在自己這邊,滿意地看了蕭音一眼:「還是阿音懂我。」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蕭音是在刻意討好她。


    「反正也已經和離了,阿熒先好好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再做打算。」夏謙站起來,對夏柏茂和韓氏拜道,「爹,娘,我先迴去讀書了。」


    韓氏連忙應好。現在二房最要緊的事就是夏謙考科舉,隻要他能考取功名,再加上夏家的財富,夏初熒和夏初嬋出嫁時的身價也自是水漲船高。他們在人前也都能挺直腰板了。


    蕭音望著夏謙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又低下頭。她知道夏謙不喜自己的性子,柔弱又沒有主見,更不喜歡她在人前巴結婆母。可她能有什麽辦法呢?掙紮求存罷了。


    到了月底,夏初嵐循例在玉茗居的正堂見幾個重要的賬房和掌櫃,聽他們說本月的收支情況。夏家涉足的有茶行,糧行,質庫以及海上貿易。尤其是海上貿易獲利頗豐,三大港中,除了臨安以外,在廣州和泉州已經極具規模。


    一位賬房先生說:「姑娘,抽出了十萬貫錢之後,賬目的確有些吃緊。幸虧海事興旺,進賬頗豐,能稍稍彌補一些。」


    事實上,自從聽到夏家捐了十萬貫之後,為夏家做事的人都有些緊張,生怕夏家受到什麽影響,斷了他們的財路。可今日見到夏初嵐以後,看她從容鎮定,胸有成竹,這些人的疑慮也都打消了。


    夏初嵐支著下巴說:「暫且提高質庫的月息為八分,近半年除了必要的支出以外,不要再有大筆的買賣。手中閑置的商鋪,貨物也都盡量出手,換得銅錢用以周轉。各位放心,十萬貫夏家能拿得出來,絕不會影響到各位的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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