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茶樓在鬧市,周圍往來的行人很多,聽到這邊爭吵,自然地圍了過來看熱鬧。六平和思安把人群哄散,但還是有好事之徒站在不遠處指指點點。夏柏青擋在夏初嵐身前,對裴永昭喝道:「有事你衝著我來,別欺負我的兩個侄女。裴永昭,你真是枉讀聖賢書!」


    裴永昭沒有夏柏青高,氣勢一弱,又非要往裏闖:「總之我要進去!」


    夏初嵐對門口的護衛說:「這個人百般阻擾,若是耽誤了我們的正事,你們也無法交代吧。」


    「來人!」那護衛揚聲喊道,「將這鬧事之人給我拖走!」


    剛才的兩個護衛過來,一左一右地架起裴永昭,不由分說把他拖走了。裴永昭還在喊什麽,思安小聲道:「二姑爺這是瘋魔了嗎?」


    夏初嵐眼下沒空跟裴永昭算賬,與夏柏青一起進了茶樓。他們一到,整個大堂都安靜下來。夏家是紹興的首富,在座的有生意上的夥伴,也有對手。大老爺們輸給一個十幾歲的丫頭,總歸不服氣,又聽說今日召集眾人的是英國公世子,多少帶著點看好戲的心態。


    夏初嵐神態自若地坐下來,與相熟的幾個人點頭致意。她也不在乎周圍陌生人的眼光,若是怕這些,今日便不會來了。


    此時二樓走廊的陰影處站著兩個人。這個角落很微妙,下麵的人絕對看不到,而上麵的人卻能將一樓大堂盡收眼底。


    顧居敬偷看了眼顧行簡的神色,特意說道:「夏家丫頭來了。」


    顧行簡臉上還是一貫的平靜無波,手指轉著佛珠,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永興茶樓是顧居敬的一個朋友開的,他們事先進來,藏在二樓的暗道裏,自然避過了官兵清場。一般兩層以上的木質建築都會修一些這樣的暗道,隻有主人和夥計知曉。避免起火的時候,沒辦法逃生。


    「阿弟,你說今日陸彥遠能成嗎?」顧居敬又問道。


    「不知。」顧行簡淡淡地說,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大堂中間那個嬌美的身影上。等他察覺,立刻移開了目光。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冒險,居然把成敗都押在了這個孩子身上。


    萬一不成……便不成吧。總還會有別的辦法。


    俄而,宋雲寬從雅間裏走出來,眾人都起身行禮。他對滿堂的人說道:「今日諸位能夠賞臉前來,本官十分高興。也就不與諸位繞彎子了。國家準備出兵北伐,但是軍餉不夠,隻能仰賴各位慷慨解囊。當然官府也不會虧待諸位,按照捐錢的一成來兌換等額的鹽引,以三年為期。」


    這個時候的鹽雖然不再是國家專賣,但是商人想要私下買賣也要先從官府那裏買到鹽引,再去官辦的鹽場憑鹽引提取等量的鹽,然後才能售賣。當然也不是任何商人都能購買鹽引,官府也要審核身份和信用。


    夏初嵐沒想到顧五居然隨口說中了,咬了口糕餅,情緒複雜。


    有人說道:「臨安的商人比我們有錢得多,為何他們不捐?」


    「是啊!才十分之一的鹽引,我們還是虧慘了啊!」


    一時群情激奮,你一言我一語,鬧哄哄的。宋雲寬早知道他們會是這個反應,連忙走迴雅間詢問陸彥遠怎麽辦。


    陸彥遠想了想,親自走到大堂上。


    「各位,此次出兵名為北伐,實為自保。金兵想撕毀兩國的和議,揮師南下。所以這場戰爭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避免的。我們若能掌握主動,就能加固邊境的防線,能讓將士們吃飽穿暖,才有力氣保家衛國。他們流血犧牲尚無怨言,難道你們連些許錢財也不舍得嗎?諸位也不想看到國土再失吧!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年輕的將領,英姿挺拔。他說話的時候慷慨激昂,那種劍指北方,收複河山的血性似乎很能感染人。大堂上安靜了片刻,無人說話。


    夏初嵐見陸彥遠朝自己看過來,裝作側頭與夏柏青說話,避過了他的眼神。曾與這個人看山看水的人並不是她,但或者是夢裏的那雙眼睛太過炙熱明亮,還有那些淩亂的親吻,相擁的畫麵太過真實。這個人於她來說,終究與旁人略有不同。


    這時有個人說:「夏家是紹興首富,我們看夏家的!」


    「對對,看夏家捐多少,我們再捐!」


    在座的人還是不想捐錢,就先把夏家推出來。就憑夏初嵐跟世子的關係,世子也不能強逼著她拿錢。隻要夏初嵐說得少了,或者說不捐,其他人也就有借口了。


    陸彥遠的額頭出了層汗,手指微微攥緊。他沒有想到今日的成敗居然係在她一人的身上。就憑他做過的事,還有她現在看他的眼神,今日想必是不成了。


    但這樣的後果本就是他一手造成,他也沒有怨言。


    夏初嵐與夏柏青說了幾聲,夏柏青讚成地點了下頭,她才站起來。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卻毫不露怯,走到人前。夏家當年麵對逼債的船工家眷時,陣仗可比現在大多了。她握著扇柄,緩緩開口:「我知道大家是顧慮戰事一起,手中的生意必將受到影響。可是國難當頭,若每個人都隻計較自己的得失,而不站出來與國家共存亡,那麽金人早晚會將我們二十年才辛苦經營起來的江南付之一炬,就像當年的汴京一樣!」


    在座的眾人皆是一震,想起靖康之恥,金人燒殺搶掠,奪掉半壁江山,仍是心有餘悸。


    「我是南渡以後出生的,沒有去過中原,沒機會領略京城當年‘八荒爭湊,萬國鹹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的盛況。我想在座有許多人比我年長,有些還去過汴京。我羨慕你們曾經親眼見過這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那些去過京城的人,包括宋雲寬,瞬間都追思起當年來。那確實是最好的地方,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目,羅琦飄香。也是所有南渡之人心頭浮動的盛世光影,每每思及,便有萬千感慨。


    「我在泉州時,鄰裏有一戶人家是逃到南方來的。那家的老太爺每日都要跟人講當年京城的風光,城廓,運河,還有大街小巷,如數家珍。他臨死之前,還想迴去看一看,想葬在家鄉的祖墳裏。現世安穩,百業昌盛,日子越來越好。但我們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更不能忘了國恥,否則枉做宋人。」


    夏初嵐走到陸彥遠的身邊,他很高,她隻到他的肩膀。她抬頭看著他,聲音響亮:「夏家願獻綿薄之力,捐十萬貫。」


    眾人嘩然。宋雲寬更是倒吸一口冷氣,十萬貫!這是多少錢!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接觸到陸彥遠的目光,才聲音激昂:「好!夏姑娘深明大義,本官替出征的將士們謝謝你!」他趕緊叫了一個書吏來記錄,立刻又有幾個商賈站起來。


    「大老爺們別扭扭捏捏的,難道我們要輸給一個小姑娘!」


    場麵頓時熱烈起來,那個書吏被人圍得水泄不通,幾乎記不過來。


    夏初嵐靠近陸彥遠,低頭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這前鋒我已為世子做好,後麵就靠世子自己了。」說完淡淡一笑,背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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