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簡的書,可謂是「朝出鏤板,暮傳鹹陽」,十分地搶手。如果動作慢一點,可能都搶不到。


    夏初嵐看夏衍臉上滿是遺憾之色,寬慰道:「爹說過,學問勤中得。也許很多年後,有人會以聽你的一堂課為榮。」


    夏衍的小臉又明亮起來,抓著夏初嵐的手臂說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嗯。你早點睡,我先走了。」夏初嵐不動聲色地抽迴手臂,站了起來。夏衍連忙跟著起身,恭敬地目送她出去。隨後,嬤嬤和婢女們進來伺候他寬衣。他老成地歎了口氣,嬤嬤好笑地問他:「六公子,您這是怎麽了?」


    夏衍沒迴答,耷拉著腦袋,徑自抱了《論語集注》爬上床。自從那年英國公府的人來過以後,活潑愛笑的姐姐就變得冷冰冰的。今日的功課,他其實自己也可以完成,隻是想跟姐姐多親近親近。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手中的書。總有一日他要高中,入朝為官,找那個英國公世子算賬!


    夏初嵐走出石麟院,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竹匾上的「石麟」二字。那是夏柏盛親手所書,生下夏衍那年寫的,原本掛在泉州家中的書房。


    天上石麟,誇小兒之邁眾。他對夏衍,寄予了厚望吧。


    不遠處兩層高的書閣,隱在重重樹影裏,暗色的輪廓,沒有燈火。夏柏盛最喜歡收集絕版書籍和名家字畫,在這方麵花費不少。不論真假,買到就像個孩子一樣高興。


    搬遷時,杜氏拿出自己不少的私用,將那些字畫都給運到紹興來,就收在這座書閣裏頭。


    如今紙卷猶在,卻唯有落月滿屋梁。


    這夜夏初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找到顧二爺,也一定能找到那位先生。她倒不是心疼錢財,而是真的舍不得那本書,不去試試總歸不甘心。可她直覺那位先生並非普通人,隻怕……很難對付。


    等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才隱約有了點睡意。剛闔眼,就聽見窗外的侍女在低聲議論,嘰嘰喳喳的。


    夏初嵐蹙眉喊道:「思安!」思安立刻進來了,在紫色的紗帳外麵輕聲問道:「姑娘,可是她們吵著您了?」


    「外頭何事喧嘩?」夏初嵐不悅地問道。


    思安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是別處的幾個小姐妹來傳話,說二姑娘迴來了。」


    夏初嵐從床上坐起來,揉著太陽穴。


    二房的長女夏初熒兩年前出嫁,男方叫裴永昭,祖籍泉州,家裏是走仕途的,祖上也當過大官。裴永昭上一屆科舉中了第四甲,大小也算個功名,原本看不上青梅竹馬的夏初熒。


    恰好他沒選上官,夏家二房這邊出錢出力,四處托人,總算讓他留在臨安混了個小官,夏初熒這才得償所願。


    商戶女能嫁給官家的嫡子,說出去都是臉上貼金的事。韓氏為此趾高氣昂了好一陣。


    夏初嵐卻覺得裴永昭不是良配,否則也不會等到夏家給他找好了門路,才答應娶夏初熒。但二房的人都不在意,她也懶得多管閑事。


    成親這兩年,夏初熒一有事就往家裏跑,此次想必也不例外。


    思安看到自家姑娘不說話,以為她生氣了,連忙道:「奴婢去叫她們別吵了。」


    「罷了,我不睡了,隨她們去吧。」夏初嵐淡淡地說道,又想起一事,「二姐夫有一同迴來嗎?」


    思安搖了搖頭。


    ……


    夏初熒領著侍女仆婦們風風火火地進了鬆華院,韓氏早早立在堂屋門口等著,眼見女兒走進來,連忙下了台階:「阿熒,你不是說不迴來了?怎麽又……」


    夏初熒將韓氏拉進屋,附在她耳邊說了一番。韓氏大喜:「你當真有了?佛祖保佑,真是謝天謝地!這下娘可算是踏實了。」女兒嫁到裴家兩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生怕裴永昭納妾,頻頻捎信迴來求救。韓氏也是用盡了各種辦法,總算讓她懷上了孩子。


    夏初熒含羞說道:「前陣子老覺得惡心,原先還不信。後來請了個大夫到家裏頭看,才確診了。官人原本跟我一起迴來,剛好有事,晚兩日才到。」


    韓氏點了點頭,又不放心:「還是叫家裏常用的那個李大夫來給你瞧瞧吧?」


    「也好。」夏初熒應道。


    韓氏立刻叫人去請大夫,夏初熒則命侍女將大大小小的禮盒捧到韓氏麵前,逐一翻開給她看。


    「娘,這些是我給你帶的胭脂水粉,還有綾羅綢緞,都是眼下最時興的樣式。您看看喜不喜歡?」


    「喜歡,你送的,娘怎能不喜歡?」韓氏平日裏最愛交遊宴飲,將自己美美地打扮一番。看到這些東西,歡喜得滿麵紅光。


    母女倆熱絡地聊了一會兒,四姑娘夏初嬋揉著眼睛進了堂屋:「娘,是不是姐姐迴來了……」她昨日跟年齡相近的兄弟姐妹們瘋玩,這會兒還困得很。


    「嬋兒,快過來。」夏初熒將妹妹叫到眼前,忍不住誇到,「咱們嬋兒長得真好看,將來一定能找戶好人家。」


    夏初嬋臉紅扭捏到:「姐姐說的哪裏話……」


    夏初熒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這有什麽好害羞的?你都十四歲了,早晚要嫁人的。正好叫娘好好幫你相看相看。」


    「說到這件事我就來氣。給她說了幾戶,她都不滿意。想來得讓姑爺幫忙在都內找了。」韓氏瞪了小女兒一眼,口氣卻是極寵愛的。夏初嬋打小被韓氏嬌養,心比天高,尋常人家自然是看不上的。


    隨後李大夫到鬆華院確診了夏初熒的喜脈,連帶開了幾副安胎藥。韓氏謝過李大夫,又將夏初熒的陪嫁嬤嬤和侍女們通通打賞了一遍。


    眼看新媳婦要到老夫人那裏去敬茶了,韓氏催著夏初嬋去換衣服。


    夏初熒拉著母親到旁邊,悄聲問道:「娘可還記得我捎迴來的那封信?」


    「自然記得,怎麽了?」


    夏初熒的聲音更小:「我打聽過了,那件事是真的。原先英國公府那邊還遮著掩著,後來莫秀庭一氣之下迴了娘家,莫老也是雷霆震怒。咱們得早作打算。」


    韓氏的眼珠轉了轉,立刻會意。


    夏初嵐跟陸彥遠的那一段往事,雖然老夫人和長房守口如瓶,但韓氏自然有能耐打聽得一清二楚。英國公府對於他們這種商戶小民來說,簡直就跟天上的雲一樣,高攀不起。夏初嵐跟陸彥遠沒有結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倘若陸彥遠真跟莫秀庭和離了,迴來找夏初嵐呢?到時那死丫頭可謂是飛上枝頭做鳳凰,老夫人的心還不知怎麽偏到長房去呢。二房別說拿迴當家的權力,隻怕在長房麵前永遠抬不起頭來了。


    再怎麽說,長房也有個嫡子呢,還挺出息的,隻是跟老夫人不親而已。


    韓氏不信自己鬥不過幾個孤兒寡母,心生一計。


    ……


    夏老夫人住在家中的北院,院子坐北朝南,日光充足,有一片蓊蓊鬱鬱的林子,都是鬆柏之類的常青物,院子的規製也是夏家最高的。


    她膝下原有一女三子,長女許多年前嫁到蜀中去了,與家中鮮少來往。長子夏柏盛,次子夏柏茂都是商人,唯有庶出的老三夏柏青早些年考下功名,在泉州市舶司當了個從九品的小官。但夏柏盛出事之後,他的官也做不下去,賦閑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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