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阮適痛得渾身發顫,才聽見夏侯懿軟聲道:「好了,先將他押迴府中,你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你不是說要將我押進宮府?」聞言,阮適不禁驚吼。


    他寧可進宮府,也不願被押進夏侯懿府受私刑處置!


    「哪有那麽簡單就放過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要試試扒人皮是怎麽個扒法?」夏侯懿冷冷扯笑。


    阮適頓時麵無血色,雙腿無力地軟倒在地。


    以往尚在山寨時,他就見識過這人淩退的手段,但他沒料一到有一買,自己會落到與那些囚犯同一個下場……


    上官凜在家中大廳等候,翁老和數位家奴也陪侍在旁,聽見大門頓開的聲響,她緊繃的情緒才鬆懈了幾分。


    隻見夏侯懿和簡碩之走在前頭,而後頭數位家奴則架著鮮血淋漓的阮適,嚇得她瞳目結舌。


    「把他1甲進柴房裏,不準任何人靠近。」夏侯懿吩咐。


    待家奴把阮適帶走之後,她隨即走向前。「你為什麽要把他帶迴來?不是說好了要將他押進宮府嗎」她看向他身旁的簡碩之,見他渾身抖顫,素衣上頭還噴濺著血跡,喉口更是一窒。「是你讓碩之動手的?」


    「冤有頭債有主,阮適造了因,當然要承受這個果,讓碩之動手,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他不讓碩之走向他的路,所以才讓他適時發泄。


    可上官凜哪懂得他的心思,看他竟將個孩子卷入其中,她氣得不知道該怎麽說他。


    「翁老,把碩之帶下去。」


    翁老聞言,立即將孩子帶至偏院休息,整個大廳頓時隻剩下他們兩個。


    上官凜氣唿唿的,先前的擔憂全化成一把火。「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要親眼看他死,才能安穩。」夏侯懿看著她半晌,眼見她要發火,才又溫聲道:「帶他迴府,不是要動私刑,隻是要把他整到不能走不能逃,再將他送進宮府,這麽做,也錯了嗎?」


    阮適在他眼中是個瘋子,是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寧可王石俱焚的傻子,這樣的人,他不能不防,當初沒要他的命,他至今後悔得很,怪自己不該一時心軟,縱虎歸山,惹出今日這些事來。


    「你」她氣惱看,卻聽見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迴頭探去,驚見是家奴領著黃老板而來。


    今晚不是宵禁嗎?怎麽還是有人在外頭走動?


    「唉,真是凜小姐啊」黃老板一見著地,神色複雜,但還是用力地揚起笑。「兩位真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設的——」


    「有事?」上官凜冷著臉。


    「呱……」黃老板頓了下,趕緊取出握在手中的藥。「是這樣子的,聽聞夏侯懿爺受了傷,又聽說京城藥材正短缺,我手頭上剛好有上好的金創藥,心想夏侯懿爺應該用得上。」


    唉,他聽見外頭傳說夏侯懿護妻遇刺,細細探聽之下,得知他的妻竟然是上官凜,且夏侯懿已將上官家的產業全數歸還,他實在忍不住,趕緊前來,隻為了證實所探之事是否屬實。


    沒想到,真是這麽一迴事。


    「藥,我收下了,你還有事?」她正在氣頭上,而且想起過往黃老板對老爺見死不救,對這人更是一點好感也無。


    「有點事想要請教夏侯懿爺——」


    上官凜瞧夏侯懿似乎沒打算趕人,八成是想要利用黃老板當緩衝,拖點時間,她大概就會消氣——


    別做夢了!「我去看看碩之。」話落,她隨即臭著臉轉身離開。


    然而走到通往偏院的青石板路上,才想起藥她還拿著,這樣夏侯懿就算想上藥也沒辦法,暗惱了下,她趕緊又重迴,可才踏上迴廊,便聽見黃老板的聲音——


    「夏侯懿爺,別說我沒勸你,她真是留不得的。」


    「你在胡扯什麽?」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著了她什麽道呢,怎會將上官家的產業又還了迴去?」黃老板皺著老臉,覺得美好的未來遠景快要化成泡沫了。


    「這本是上官家的產業,我留著做什麽?」夏侯懿語透譏諷,「黃老板可是曾做過什麽虧心事,才因此心急?」


    就算被猜中心事,他依舊不改今晚前來的用意。「夏侯懿爺,告訴你一件就連你也不知道的事,你就知道為何我會這麽說了。」


    「呢?」


    「你可知道當年你爹為何會被降罪?」瞧夏侯懿坐在主位上垂眼不語,黃老板逕自說下去,「兇手並非上官漩。」


    他猛地抬眼。


    「當年上官漩急於要分四熟藥鋪這塊大講,卻苦無機會,那當頭他家中聰穎得三歲就會吟詩作對、五歲就能論商經的義女就告訴他,可以直接賄賠太府寺聖,要求四熟藥浦比貨。」


    站在迴廊上的上官凜怔了下,思緒飛快迴轉,想起有一年老爺似有煩心事,問她若想要將藥材賣入國營四熟藥鋪該如何做。她記得她當時迴答,先以賄賠要求供商公開,再行公正比貨……


    會這麽說,是因為她知道老爺是個宅心仁厚之人,他所營生的買賣皆是上乘貨色,絕無魚目混珠。


    而當初另一個藥材商……就是他爹?


    「天曉得這貨到底是怎麽比的?反正到最後,你爹被安了個劣貨私充的罪名治罪,大筆家產充公,從此流落街頭。」黃老板說得口沫橫飛,好像當年他也在現場似的。


    瞧夏侯懿閉眼不語,看似聽進了他的話,內心正大大地在動搖,於是他趕緊再下猛藥……


    「瞧,才多大的娃兒居然懂得比貨,就算是現在也少有此種做法,這個娃兒聰穎過頭,非妖即孽,先是一句話就鬥垮了你夏侯懿家,而後又無力自持上官家,而讓上官家易主,如今……」


    黃老板語重心長地看著他,又說:「你得到上官家,有何不對?怎能因為那娃兒三言兩語就將產業歸還?我說,這樣的姑娘是禍,你不可不防,切莫因為一時迷惑而斷送大好將來。她對你好,不過是計謀,你千萬不能著她的道,否則這樣子,怎麽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原來,罪魁禍首……是她?上官凜眨眨眼,熱淚立時燒燙地直落粉頰,她踉蹌地往迴退,一路往後院的方向狂奔。


    「你說夠了沒?」夏侯懿不耐地打斷他。


    「夏侯懿爺?」黃老板錯愕地看著他。


    「怎麽你知道這麽多內幕,當年卻不幫我爹?」


    「這……我當年也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商賈,哪有法子幫他?若我有能耐的話。必定是兩肋插刀也……」


    「牆頭拿。」夏侯懿冷嗤。「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你依附著上官家而活,如今上官家倒了,自然要找上我,就怕我再將產業轉到上官凜手中,你便再也拿不到好處了,是不?」


    凜兒豈會不知道上官漩向數位商場好友求援,卻落得眾人背棄的下場?若她重掌產業,必定會斷絕與這些人的合作,也莫怪黃老板擔憂。


    而他,向來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


    黃老板臉色變了又變,試著委婉地為自己說些好話,「就算如此,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說這番話是出自肺腑,我——」


    「給我滾。」他懶聲打斷,眸色微厲。


    「你」


    「別逼我動怒。」他溫聲道,眸中卻有了赤裸殺意。


    見狀況不對,黃老板嚇得拔腿就跑,什麽利益全都拋在腦後了,隻想著保命。


    夏侯懿垂斂著眼,不斷調氣勻息,直到惱意自他胸口褪去,才緩緩張開了眼。


    多年前的事,他豈會不知道?若真不知道,當初他又何必如此掙紮?


    他看上凜兒的,絕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甜柔的性子,處處留步的良善,還有不展露於外的脆弱,讓他莫名心疼,忍不住想憐惜她。


    想到那可人兒,他忍不住快步走出廳外,想迴主屋逗逗她,要她別再因為阮適的事而生他的氣,然而才走了幾步,便瞥見迴廊底下的綠草裏有抹白,他伸出長指撈起,認出是黃老板贈予的藥。


    藥,是凜兒拿走的,怎會出現在此?


    內心突地竄跳不安,握緊藥瓶,他先是趕至偏院,卻隻見到碩之,他說她沒來過,於是他又快步跑向主屋,裏頭燭火爍爍,卻不見她的身影,再轉向西側的清風院。依舊不見她。


    夏侯懿愈找愈心慌,難道說,她聽見他和黃老板的對話了?


    心頭惴票不安,他驀地低喝,「來人」


    「大當家?」幾名家奴迅速從前後院落奔來。


    「去找夫人,包括府裏、城內全都徹查清楚,非將她帶迴不可」


    「是」家奴立刻散開。


    他緊握著藥瓶,心裏抽痛著。這傻丫頭,他掙紮得如此煎熬,正是因為他早知道前因後果,而掙紮的苫楚,他半點也不願她嚐,所以他才選擇什麽都不說的……


    上官凜從後門離開,一路朝城南的方向走,原本要等天亮城門開,然而卻有巡邏的廂兵識得她,她享報去意後,好心地為她開了城門。


    她徒步走,直走向城南郊外的一座新墳前。


    「啊……老爺,我忘了帶東西了,竟然兩手空空的來。」坐在墳前,她暗罵自己竟連祭拜的牲禮花束都沒帶。


    天色仍暗,不著燈火的城外,黑幕從天而降,將她整個籠置,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卻不會錯認這是誰的墳。


    「老爺,女子有才原是禍啊……」她嗬嗬笑,卻淚流滿麵。「原來老爺是被我給害的,我才是那個罪該萬死的人哪……」


    唉,報仇……抱愁啊。


    真正的罪魁禍首,居然是她,這仇該要怎麽報?


    直盯著墳,上官凜眼睛眨也不眨,淚如雨下,未覺天色漸漸發亮,隻是怔怔地看著墓碑。


    「老爺,你說,你想要我怎麽做呢?」


    上官家的產業取迴了,她可以原諒夏侯懿的複仇行為,但卻不能原諒自己無心的活而造成一樁又一樁的悲劇。她自以為聰明,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動作,會無心累及多少人。


    好比此迴蓄意壟斷南方貨源,累得數人無藥材可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缺了一味藥而痛苦難熬,為了複仇大計,她在不知不覺中,到底傷了多少人?


    「老爺,如果你當年不要撿到我,是不是比較好?」她笑問,軟聲沙啞模糊。「老爺,對不起、對不起……」


    她從夜晚坐到天亮,渾然不知城裏早因為她的失蹤而人仰馬翻。


    夏侯懿派人搜尋,自己也尋遍所有鋪子,就連清風樓也沒放過,每個樓層都找過了,就是不見她的蹤影。


    眼看一天就快要過去,他尋思半天,終於決定前去州西瓦子的龐府。


    汴京就這麽大,皇城禁地她不可能進得去,而城裏城外在天一亮之後他也已派人徹底翻過一遍,依舊沒有她的下落,想來想去。她最有可能的去處,應該就是龐府了,因為她的義兄上官向陽就在那裏。


    一夜未眠,他黑眸赤紅,沾血的錦袍未換下,倦意難掩地來到龐府外頭,差人找來上官向陽,詢問上官凜的下落。


    然而死對頭一見麵,自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這時突見軍巡鋪屋的撞鍾聲響起,一列軍巡而過,嚷著,「城東土市子東著火了,動作快」


    夏侯懿看向外頭,瞥見天上一片猩紅火光,內心緊縮,那是夏侯懿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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