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懿看她秋風掃落葉的吃相,滿桌空盤不斷增加,簡直傻眼透頂,「你到底是吃到哪裏去了?」看她最後還表情喜悅地吃著砂糖綠豆,壓根不像撐得難受。


    上官凜撇撇唇,百般無奈,「奴婢迴答不了這問題。」許多人問過了,也沒人找到答案過。


    要不是餓得太久,讓她發狂,她的吃相會好看一點,再多給她一點時間享用,她可以吃再多一點。


    「吃這麽多,不長肉也沒抽長,看起來又沒長腦子,你到底長了什麽?」他壞心眼地汕笑。


    「……」她沒答腔,張口繼續吃她的砂糖綠豆。


    長了什麽?長智慧啦!她天天用腦,也難怪老是餓得快,依他隻會羞辱人的腦袋豈會明白她的痛苦?她就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沒聽到她的迴話,倒是見她立刻又嗑光了一碗砂糖綠豆,他不由得嘖嘖出聲,看著她麵前的幾個空盤。「還說不是蝕本生意。」


    滿桌的菜色是薛廚子為了探查他喜嗜哪些菜,才會一早就準備這麽多的,沒想到這沒肉的丫頭竟狂掃一空,這說出去,誰會信?


    「啊?」她頓了下,隨即意會地羞紅粉頗,撇嘴小聲反駁,「服侍這種主子,一月一錢,吃虧的是我好不好……」


    「你說什麽?」他微眯起黑眸。


    上官凜烏潤杏眼迅速轉了圈,還沒答話,便聽外頭有人喊——


    「大當家,二當家來了。」


    她頓時瞪圓了眸,那綠林說法,讓她肯定眼前這男人絕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山賊。


    「叫他進來。」夏侯懿起身,走到一旁的正位上,倒了杯涼茶。


    她愣了下,偷覷著氣定神閑的他,趕緊起身。「爺,我先收拾桌麵。」


    夏侯懿淡瞅她。「不用,你過來。」


    怪了,不用叫她避嫌嗎?雖說心中有所疑惑,但她還是乖乖地走到他身旁。


    少頃,一個身穿儒衫的男子走入廳內。長發束起,銀環鑲王,一身爽颯,看似春風得意,他朝夏侯懿拱了拱手,「夏侯懿,好久不見了。」


    「有何事?」無視他的熱情,夏侯懿神色冷淡。


    「既然上門,當然是有條財路要告訴際。」阮適不請自坐,順手撈過茶壺,倒了杯茶,喝上一口,裝模作樣地嫌棄起來,「這是什麽茶?去去去,再去重弄一壺頂尖的」


    他吆喝著夏侯懿身後的上官凜,但瞧清她後,一雙眼不由得眯了起來。


    「唉,夏侯懿,你府上怎會有這麽小的孩子?」


    翻了翻白眼,她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麽了。


    「這茶,我覺得挺好。」夏侯懿沒有迴答,隻是淺嚼口茶,懶看他一眼。


    阮適倒也不以為意,從懷裏取出一個小袋遞到他麵前。「瞧,上等的雀舌,禦貢的茶葉,想喝還不見得喝得到。」


    「你想做茶葉買賣?」


    「上道。」抽出腹間錦扇輕扇,「江南一帶的龍井、雀舌、初露、春雨,全都是上貢的茶葉,但我有門路可以拿到一些貨源,走避稅賦,一運到京城便可私下營賣。」


    「呢?」夏侯懿一臉意興鬧珊。


    「不是聽說上官家原有茶葉買賣,可江南一帶製茶葉的商家,卻不將茶葉生意轉給你嗎?」阮適沒看出他的不感興趣,逕自喜滋滋地說。


    一旁的上官凜長睫微顫了下,十指習慣性地絞扭起來,這是她思考時的慣性動作。


    「我又不是非做茶葉買賣不可。」他冷哼。


    「話不是這麽說,既然有利可圖,為何不要?況且,以我的門道,可以走避稅賦,這樣下來,你知道一船的茶葉運到京城轉手賣出,可以賺多少嗎?」


    夏侯懿突地垂眼,抓過上官凜的小手,狀似把玩,嚇得她險些瞪凸了眼。


    阮適說得口沫橫飛,不意發現他竟把注意力擱在這年歲極輕的小姑娘身上,調戲小姑娘比他說大買賣還有趣,不禁有些不快。


    「夏侯懿,我是看在咱們兄弟一場,又知道你手頭上沒這門買賣,才找你一道的,若是你沒興趣的話——」


    「晚上約個時間,咱們再好好聊聊吧。」夏侯懿不等他說完便截斷他的話。


    「那就約在悅客樓吧。」他這才微露喜色。


    送走了阮適,夏侯懿的手依舊沒鬆開,懶聲問:「你瞧,這茶葉如何?」


    上官凜頓了下,背微駝,側眼覷著他。


    「怎麽,你懂得如何品茗,卻看不穿這樣的茶葉品質如何?」


    她暗鬆口氣,確定他並未看穿她。才收斂心神看向茶葉。根本不用聞,光憑外貌,她心裏便已知好壞。


    「爺,這茶葉不算上乘,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若要說是禦貢的茶葉,若不是江南的官吏有膽欺君,那就是二當家在撒謊了。」


    上乘茶葉色深葉大,若是毛尖,則是色淺葉細,但這茶葉綠中帶黃,必是屬於冬末寒葉,其昧澀中帶苦,唯有冷泡才能減具苦澀。


    「喔,你覺得有古怪?」閉上眼,夏侯懿握著她的手,語氣淡然。


    「呢…。。。」她頓了下,想了會,終究還是開口了,「奴婢總覺得二當家說話有點古怪,畢竟這茶葉買賣還是得要先上都茶場買茶引,哪有通關直上的道理?」


    京師水運發達,南來北往的貨皆以水運聚集至京城,然而不管是稅貢或商人買賣,每經關口必繳稅賦,幾關下來,貨物若是不值錢,就怕繳的稅早已多過貨物價值,何況到了京城還必須再買個憑證。


    茶葉需要茶引,鹽貨則需要鹽引,反正就是要再繳一次稅就對了,否則是無法在京城內分裝買賣的。


    身為上官家金帳房,這些稅務之道她可是摸索得比誰都清楚,怎麽走旁門左道避稅,她多得是漏洞可鑽,但照對方的說法,則太過莞唐,儼然無視


    京城的重重製度,再換個角度想,或許他根本就是挖個坑要埋了夏侯懿!


    到時候貨他拿了,罪,可就得要夏侯懿背了。


    她之所以會說這番話,無非是希望多討點夏侯懿的信任,若他肯信她。這麽一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可就順利多了。


    「有這種說法?」他慵邪揚眉,支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過分睿智的眼。「你倒是懂得不少,丫頭。」


    「奴婢以往在清風樓當差,茶樓自然也會做點茶葉買賣,所以對這些事情略知一二。」她早想好應對之道,由著他問。


    「這倒也是。」他垂眸,笑得春光拂麵,卻給人一種詭異的算計,「依你看,他到底什麽樣的心思?」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認為還是防著些吧。」她點到為止,把話說得合糊,細聽又可得到一番建言。


    「防他?你是拐著彎告訴我,阮適有意陷害我?」他依舊垂眸,唇角的笑意卻逐漸放大,猶若臨暉的夜幕,即將吞噬麗霞。


    為何要在她麵前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上官凜心中頓時警鍾大作,「爺與阮爺同出一派,再加上他仰承著爺的雨露才能在京城站穩腳步,也許……他正覬覦著爺手中所掌握的產業。」


    不管夏侯懿為何強占上官府的產業,不論這裏頭是否有任何誤會,眼下讓他們互相殘殺,她坐收漁人之利總是無害。


    「那麽依你看,我該怎麽做?」他朗笑,黑眸直瞅著她。


    她表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迅速推敲出一份模糊的猜測。


    「若阮爺真不識相,那就釜底抽薪。」她字緩音重。


    「你的意思是要教我如何鏟除阮適在京城的勢力,順便接手他的產業?」


    對上他無情的眸,上官凜立即勾起完美的微笑,心中卻在大罵特罵。


    唉唉,這人不信任她又懷疑她,根本是想拿她當替死鬼,若哪日阮適發現,也一切與他無關,背罪的是她,看來,她這個等著鷸蚌相爭的蠢漁人,最終還是被咬了一口。


    「奴婢沒這意思,也許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她揚起更加無城府的笑,「爺不是和阮爺約好在悅客樓一聚?若是爺覺得不想做這門買賣,直接和阮爺說開不就得了?爺想怎麽做,全在爺的一念之間。」


    「倒是。」夏侯懿這才放開她的手,狀似尋思。


    就在他沒看見的當頭,上官凜唇角的笑意轉為陰冷。


    誰要利用誰,還不知道呢。


    據她所知,這個阮適也分割了一些南北貨的市場,所以他們兩人不管誰扳倒了誰,對她而言都是好的。


    不過呢,此處還是不宜久留,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夏侯懿的內務帳冊,而後立刻走人。


    傍晚,趁著夏侯懿外出和阮適聊買賣,上官凜得以在主屋裏自由來去,當然,這也是因為她現在是夏侯懿貼身奴婢的緣故。


    這幢主屋,她就算是閉著眼也能不碰撞一物地走完一圈,裏頭能藏什麽、放什麽,她怎可能不知道?


    隻是找了一晚,翻遍書樓裏的大小櫃筐,她就是找不到帳冊。


    失望地下了書樓,踏上迴廊,她邊走邊想著還有哪些地方漏了找,突地水眸一亮。


    肯定是在他房裏!是嘛,依他那種小心的性子,肯定是放在他的房裏,說不定還放在暗箱中上了鎖呢。


    她快步繞過迴廊,轉進主屋他的寢房。


    入門左手邊是一列嵌牆書格,她動作飛快地找,卻仍一無所獲,轉而又找向另一麵花架,就連擺飾的花瓶都拿來倒倒看,可惜她像顆陀螺似的轉呀轉,轉了好半晌也沒找出什麽。


    「見鬼了,總不可能藏在人工湖底吧。」她撇起嘴,乏力地坐在四柱大床對麵的貴妃椅上,一雙愛笑又聰穎的眸仔仔細細地再次看過屋內所有擺飾和角落,最後落在對麵那張床上。


    她二話不說地爬上床榻,翻開枕頭,扒開絲被,探向內牆——


    「你在做什麽?」身後突地傳來平淡無昧的冷嗓。


    受到驚嚇的瞬間,上官凜趕忙捂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口。


    接著她眨眨眼,眨掉滿臉的心虛,快手拍了拍絲被,狀似替他整理床榻,然後才迴過頭,笑得天真。「爺,你迴來啦。」


    她的笑突地怔住,隻因身後的男人正揚著笑,溫煦而無害的笑,使她的心又開始莫名跳顫。


    別跳了!跳這麽急幹嗎?她暗斥著自己,表麵上卻堆滿笑意,迅速迎向他。


    「你在找什麽?」夏侯懿笑眯著眸問。


    冷汗從她背脊爆起。「我是在替爺整理床塌。」露餡了?可是她爬上床,也不過一下子而已啊,就算他進門,也不可能瞧見什麽。


    「是嗎?」停在床前,他垂眼瞅著她,唇角還掛著溫雅的笑。


    「嗯。」上官凜點頭如搗蒜。


    驀地,眼前高大的男人靈了下,眼看就要朝她身上倒下,她想也不想地伸出雙臂抵住他的胸口,豈料那看似瘦削的胸膛竟硬實得很,她粉顏一紅,想要縮迴手,但見他身形歪斜很,又不敢放開。


    最後,她隻能可憐地跪在床上,用盡吃奶的力氣撐起他,也才發現他渾身帶著濃重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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