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水滸悶透了。


    他不明白,何以同樣的一見鍾情,金平當年超級無敵順利的抱得了小花歸,就連霍西遊跟小兔這樣看似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意外擦槍走火後也是閃電般的結成連理。


    為什麽?


    為什麽條件不比人差的他卻有著不一樣的命運?付出同樣一片真心,他的就像是撞上了銅牆鐵壁,一點迴應也沒有?


    他到底是哪點比人差?


    要不,為何就他一人得這樣悲情的單相思?


    苦悶的灌下一杯苦酒,尹水滸怎麽也想不明白,他都已經無助的聽信江湖傳言,千方百計取得傳說中的仙靈冰晶贈予佳人,為什麽幸福還沒有降臨在他的身上?


    “你來找我,就為了喝悶酒給我看?”到了最後,霍西遊還是出聲問了。


    是有在考慮,近日是不是該拒絕這瘟神造訪?


    這人可以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上迴他來的時候,拖著他去荒山野嶺找傳聞中的奇花,這迴雖然還沒說什麽事,但看他喝悶酒的一派衰相,霍西遊總覺得一定會被帶衰,倒楣點也許會有什麽不幸的事發生。


    “喂,喂,苦酒傷身。”見他仰頭又灌了一杯,霍西遊皺起了眉頭。


    “傷身?”尹水滸嘲諷的勾起單邊嘴角,嗤道:“你這個人生的勝利組,根本就不明白。”


    “又在發什麽瘋了?”什麽人生的勝利組,簡直莫名其妙!


    “是我發瘋嗎?明明就是不公平!”尹水滸俊美的麵容一臉憤憤,指控道:“兄弟裏邊,明明就數你的女人緣最為差勁,為什麽連你都抱得美人歸了,我卻依然一片真心付流水?”


    “說什麽呀你。”霍西遊沒好氣。“那是金平的妹妹,是能怎樣的嗎?”


    聞言,尹水滸愣了下,懷疑自個兒是不是聽錯了。


    “她是金平的妹妹。”以為他沒聽懂,霍西遊又說了一次。


    “又怎樣?”尹水滸還真沒能明白他要表達的。


    霍西遊正待要說,卻聽得細碎的腳步聲……


    霍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尹水滸這幾位來訪,為免口舌是非傳出,霍西遊的習慣是摒退所有仆役,不讓人打擾他們兄弟間的聚會與談話。


    “誰?”違反常態的聲響讓霍西遊甚為警覺的問。


    “是我。”金兔的聲音甚是無辜,敲了敲門後,她開門探頭進來,神色甚為自然的問:“我聽說水滸哥哥來了,跟夫君把酒言歡,擔心你們光喝酒會傷胃,所以讓人備了小菜過來。”


    看著昔日的小女孩已為人婦,神色從容的使喚婢女為他們布菜,尹水滸打心底對霍西遊感到羨慕。


    “兔兒真是賢內助。”尹水滸讚道,接著歎了一口氣,開口:“要是當初我喜歡的是你,那就好了。”


    霍西遊該要說點什麽,卻是不動聲色的看著他的小妻子……


    “水滸哥哥別這麽說。”麵對那過往時總讓人麵紅心跳的俊顏,金兔內心平靜,神色和悅的勸解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水滸哥哥放寬心,總有一天也會遇到知心人的。”


    想到他那人盡皆知的單戀,尹水滸隻能默默再幹了一杯悶酒。


    “夫君你勸勸他,我不打擾你們談話了。”金兔說。


    霍西遊見她神色自然,迴以一派沉著,點點頭表示知道,然後看著她領著侍女而去……


    門扉一被掩上,尹水滸用不著顧什麽形象,極不是滋味的拿了肉丸子砸人,恨道:“少在我麵前上演離情依依的戲碼。”


    “胡說什麽。”閃過那顆妒意滿滿的肉丸武器,霍西遊沒好氣。“剛不是說了,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又怎樣?她跟你拜了堂,就是你的妻,幹金平什麽事?”尹水滸從方才就覺得他莫名其妙,嗤道:“你總不會是想跟我說,因為惦著是金平的妹妹,朋友妹,不可欺,所以你娶了兔兒後,一直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把她當觀音一樣給供著吧?”


    霍西遊沒開口。


    尹水滸這話原是諷意十足的在奚落他,理所當然的等著他還口,沒想到等到的是一陣沉默。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霍西遊這是默認。


    “不會吧?!”太震驚,斟酒中的尹水滸險些將酒給灑了出來。


    “就說了,她是金平的妹妹。”霍西遊白他一眼。


    “你是哪裏有毛病啊?”顧不得情傷,尹水滸探手想試試霍西遊的額溫。


    “做什麽。”霍西遊拍開他的手。


    “我探探你是不是傷風、發高熱?腦子不清楚了。”尹水滸是認真的。


    “別鬧。”霍西遊默默的飲了一杯酒。


    “我看你才是別鬧。”尹水滸從來不知道霍西遊有這毛病,毫不留情的拿話刺他,直問:“現在全天下有多少女孩兒家是人家的妹妹,這些人都不能嫁,就算嫁了也得被當觀音給供著?你用用你的腦,這世上是有這樣的道理嗎?”


    “你不明白。”霍西遊試著強調:“小兔子的情況跟其他人不一樣,你也知那時候的情況……”


    “慢!慢!”尹水滸製止他,問道:“你該不會是想說,你是情勢所逼,為了顧全大局,這才犧牲小我,拿自個兒的姻緣去換耳根子清靜吧?”


    霍西遊沒答聲,逕自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尹水滸看這情況就知事情嚴重了。


    在他們四個人中,就數霍西遊的酒量最差,號稱三杯倒。


    所謂的倒並不是完全不醒人事的倒,而是他的理智會讓酒意給侵蝕,整個人會鬆掉,能說的、不能說的,他什麽都會吐實,而他本人卻是不知情。


    霍西遊為人古板拘謹,他一向怕那樣的情況,總擔心會不經意自暴其短、鬧了什麽笑話,所以在飲酒方麵素來節製,往往是他們幾個人喝酒,他一個人配茶,偶爾才陪著小酌幾口湊湊興。


    這樣節製謹慎的人,竟然在這時亂了心神,連著灌了兩杯落肚?


    “兄弟,當初我跟三國會幫忙勸你成親,雖然是金老爹鬧得兇,你家老頭也極力拜托我們的關係,但我們也是想到你,為了你好才勸你接受這門親事。”尹水滸說的可是十足十的真心話。


    道理很簡單,先別說他們覺得金兔這妹子是個好姑娘,重要的是,霍西遊這人平日不近女色,看樣子也沒什麽特定鍾意的對象,與其拖個十年、八年後娶個不知是圓是扁的姑娘,那還不如娶個他們都熟知的好姑娘。


    如此一來,金兔有了良婿,霍西遊也有了佳偶,兩全其美……是因為打著這主意,他們才會責無旁貸的加入勸說行列,可不是想讓小兔妹子守活寡,才硬把他們兩個湊在一起。


    不行,這事情嚴重了,得找三國來商量才行。


    尹水滸想到就做,二話不說趕緊來到窗邊,取出兄弟們緊急聯絡專用的鳴炮,火一點,尖嘯一路直破雲霄,砰!


    管三國不愧是最重情重義的好兄弟,一見鳴炮,幾乎是以滅火的速度趕來。


    但他的加入並沒有改變什麽。


    唿喚管三國的鳴炮一炸,霍西遊的理智也跟著迴籠,醒悟到自己會麵對什麽之後,他拒絕再沾任何一滴酒,之後抱著他的一壺茶對抗兩個友人的疲勞轟炸,像個悶葫蘆似的什麽也不肯再說。


    尹水滸費盡了唇舌,不管是理性方麵的夫妻之道,或是感性方麵、執子之手的美麗動人之處,說得是口幹舌燥,也不見得打動霍西遊一絲半毫。


    即使是與管三國聯手,但霍西遊打定主意避談這話題,不論尹水滸從哪個方麵兜圈子要跟他談,他不肯給予任何迴應的話,尹水滸也沒轍,沒人知道這霍西遊針對這事究竟是在想什麽。


    而,在數個時辰的疲勞轟炸之後,霍西遊也學聰明了。


    不給點迴應,這兩個替金兔打抱不平的人是不會放他幹休的。


    就算嘴裏說做兄弟的不會逼他,其實也很尊重他的意願……放屁!這兩個人,當他是第一天認識他們的嗎?


    數次好像放棄這話題了,結果兜了一大圈,還不是假裝不經意的旁敲側擊,就是要逼他給個說法。


    所以霍西遊沒再表現硬氣,為了終止無止盡的套話,他隻得假意屈服,表示自己會好好想想他們的話……還要表現得很有誠意才行!


    在誠意十足的姿態下,這兩個損友總算願意放過他,像是完成什麽重責大任似的宣告散會。


    真受不了!


    送客後,霍西遊隻有這個感想。


    他才覺得尹水滸他們很奇怪……怎麽,現在一個一個都當他是禽獸嗎?


    那可是金平的妹妹,並不是煙花之地的青樓姑娘,他怎可能因為一個“拜堂”的儀式,就理所當然的對她那樣又這樣的。


    更何況,他本就不是性好漁色、會尋花問柳的人。


    有什麽道理對青樓女子都沒法做的事,他卻對金兔做?


    先別說他無法對金平交代,最基本的是,金兔有那麽不值嗎?


    霍西遊一點也不想汙辱她的價值與存在,所以就算為了掩人耳目夫妻同房,但他向來就是恪守本分……當然,金兔怕冷,自個兒窩過來挨著他睡的事就不提了。


    至少他自己可是從來不敢逾矩,深怕毀了她的清白。


    而今,霍西遊很慶幸自己在這件事上的堅持。


    自他與金兔成親後,尹水滸還是第一次登門造訪,也是因為尹水滸的出現,才讓他想到一件之前一直疏忽、卻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因為這個嚴重的疏忽,逼得霍西遊得咽住所有的話語……至少,在想出更完善的解決方式之前,他什麽也不能說。


    這不是夠不夠朋友、講不講義氣的問題,有些話,為防傷人與自傷,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夫人呢?”打發了兩個磨人精,霍西遊問了仆役。


    原先隻是隨口問問金兔在做些什麽,但小仆以為是急事,也不等他反應,神色緊張的代他急忙尋妻去,之衝動有活力的,讓霍西遊有點措手不及。


    啞然失笑,但在金兔的侍女小春獨自前來見他時,霍西遊微微皺了下眉……


    “迴少爺的話。”小春福了一福,如實稟告:“少夫人她出門去了。”


    “出去了?”挑眉,霍西遊對這答案有些訝異。


    “少夫人說,難得尹少爺跟管少爺到府一聚,兩位少爺一向愛吃金家廚子燒的鵝腿,所以少夫人迴娘家一趟,想讓金家廚子為幾位少爺燒幾道拿手好菜,晚上正好讓少爺待客。”


    這鵝腿……是為了三國?還是水滸呢?


    霍西遊克製自己去細想這問題,卻已隱隱感到不悅,出言責備道:“這種事你讓她親自去,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少爺恕罪。”小春咚一聲跪了下去,一臉惶恐的趕緊迴道:“小春本來要去,但小姐……不,是少夫人,少夫人還要繞去表少爺家拿東西,她說要快去快迴,特地換了男裝,嫌小春跟著會拖慢速度,所以堅持自己出門。”


    陪嫁而來的小春對霍西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懼意,心裏一急,差點忘了稱謂,幸而急忙改口,而且很火速的把話解釋完畢。


    霍西遊皺眉,感覺很不對勁……


    “去多久時間了?”他問。


    “大約……大約兩個時辰了。”小春有問必答。


    這樣叫快去快迴?


    管三國跟尹水滸因為各自有飯局,鬧到這會兒都散了,那金兔是去哪兒取燒鵝腿?鵝還在殺嗎?不會是留在那邊等殺鵝吧?


    霍西遊感到大大的不對勁,決定親自出門去接金兔迴來,但到了金家,才對門房說明來意,就得到一個:“小姐沒迴來啊。”的訊息。


    不好的預感成真,但霍西遊沒敢聲張,隻隨口笑稱他好似是記錯了,胡混過去後,趕迴府裏,再細問小春有無任何異樣……


    沒有!沒有!沒有!


    這答案如同預期,霍西遊對小春已不抱指望,逕自迴房尋找線索。


    她的東西都在,隻除了安放在首飾盒底的那一疊銀票。


    該是擺放那疊銀票的地方,如今隻安然放了一張紙——


    謝謝,對不起。


    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但霍西遊知道這是她留給他的,他就是知道。


    但……


    為什麽?


    成親至今,他是哪兒虧欠了她?還是哪兒待她不夠好?


    又,為什麽是今天?


    霍西遊無法不去想,為什麽偏偏是今天尹水滸來訪的這一日?


    他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一臉陰霾,霍西遊無法言喻內心的狂風暴雨,但他發誓,他會問清楚,他絕對會當麵問個一清二楚!


    夢想的實踐應該是件快樂的事,特別是這迴精益求精,不但輕裝簡便,離家的第一步隻帶銀票,還記得變裝出門。


    金兔是很懂得舉一反三的聰明人。


    在同霍西遊出門數次之後,她知道以男裝模樣出外行走,比較不引人注目,是以出了霍家家門,第一優先采購的便是一個背架,接下來火速采買的幹糧等必須物品全藏在裏麵,讓她外表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


    一切是這般的完美,迎接她的還有多年來的心願,但再次踏上旅程,金兔的心,卻是沉重得直想哭。


    她很想堅強,很想理性去麵對……


    沒什麽好難過的,霍西遊原本就是因為人太好,為了滿足所有人的期望,也為了替她解決麻煩,才會答應娶她。


    他對她不存在任何情感,事實上,他能看在兄長的分上,愛屋及烏的以朋友之情照顧她、關懷她,已經充分展現出性格中仁慈又善良的那一麵,她應該要感恩的。


    那麽,她到底是為什麽會覺得這般難受?


    真的!他待她越客氣友善,她愈加覺得難過。


    金兔不太確定這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隻知道,每天的每天,她都好希望他在新的一天裏,能多看見她一點、多在意她一點,是她,是她金兔,而不僅僅隻是 “金平的妹妹”。


    正視到自己的想法,金兔覺得自己變得好可怕。


    曾幾何時,她竟變成這樣一個貪心的人?


    可她就是無法控製,對霍西遊……她不想隻是個附屬品!


    這樣的想法一直無法消褪,而且一日強烈過一日,因此她感到痛苦。


    特別是在她努力這麽久之後,竟讓她親耳聽見,他宣告他隻當她是“金平的妹妹”!


    是的,她聽見了。


    較之提領食盒而落在後頭的小春,成親後尹水滸的首次來訪讓她有故友來訪的親切感,步伐因而輕快許多,她剛到時,尹水滸正在指控她的夫君女人緣差勁卻早他抱得美人歸,興許說得激動,沒人發現她的足音。


    然後她就聽見了,她那名義上的夫君的糾正,以及那甚為無奈的語氣——


    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話,猶如將金兔判了刑,讓她從心底直冷到腳底,甚至有種絕望的感覺。


    種種的不適應到習慣,包括——


    原先極度拗口,至今一口一句的“夫君”。


    最初夜裏僵硬如死屍,到後來,一滾進被窩就要挨著他的體溫才能入睡。


    或是每次由她紅著臉主動牽他的手,直到現在,每迴一同行進時,他不會忘了她,會主動牽著她走。


    每件,每項,哪個不是叫人陌生、尷尬,甚至是讓人困窘到不知如何自處的事?


    但是在這段時日的努力堅持下,對於這些困窘的事,尷尬的感覺一日日褪去,演變至今都好似理所當然。


    這讓金兔一直以為,隻要她再繼續努力,總有一天,她不用再對外人假裝扮演恩愛小夫妻,因為他會打心底認了她這個人,到時,他們會成為真正的夫妻,再之後,就會有嫂嫂口中的胖娃娃。


    但現在她知道,她錯了,錯在太天真。


    金平的妹妹。


    這就是為什麽直到今日他還對她相敬如“冰”,為什麽遲遲沒跟她圓房的真正原因。


    他還是……隻當她是金平的妹妹。


    而且,這信念還深到能對朋友宣告……


    痛,金兔覺得痛,這話,徹底粉碎了她的期望,也深深傷了她的心。


    其實並不確定當下是哪來的力量支持她裝成沒事的樣子,但她做到了,也決定幹脆一些,索性就放兩個人自由吧!


    謝謝他將她從原來桎桔般的人生中解放出來,也對不起,要讓他獨自麵對她出走之後的種種。


    但金兔也想過,這一時之痛,總比拖下去耽誤他的青春、阻礙真正適合他的姻緣來得好。


    所以留下“謝謝”與“對不起”,她走了。


    她相信,長久來說,這才是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的正確決定……


    啊!是下雨了嗎?


    臉上濕濕的,金兔用力的拿袖子往臉上擦去。


    她堅決相信,那一定是在下雨,絕對不是因為她在哭。


    她可是做了一個再正確也不過的決定,不但還了霍西遊的自由,自己也正要展開全新的人生,這是多麽開心又歡喜的事,有什麽好哭的呢?


    昂首闊步。


    金兔繼續走著,不管眼前水霧迷蒙,她大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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