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店鋪外圍觀的眾人都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那官差頭目虛眼一瞟, 瞬間臉色大變:「王……王爺?」


    火頭營的人見封朔出現在此處,也頗為驚訝, 連李廚子和趙頭兒都拘束了起來, 更別提那些年輕的火頭軍,個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兒。


    薑言意眼中露出幾分詫異,她還以為……經過的那日的事情後, 開店時封朔不會前來捧場。


    封朔一襲墨色蟒袍, 衣襟上用了暗紅與赤金的雙線繡著捲雲紋,三指寬的腰封上綴著一枚雙魚佩, 通身貴氣。


    他一手負在身後, 一手托著一隻精緻鳥籠, 鳥籠裏的綠毛鸚鵡收攏了翅膀, 挺著胸脯, 神情似乎也頗為倨傲。


    跟薑言意的視線對上時, 封朔目光平靜,反倒是薑言意眸光複雜,很快就有些不自在別開了眼。


    封朔也移開了視線, 嘴角往下壓了壓,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這是他不悅的一個徵兆。


    他清冷的鳳眸掃過一店狼藉, 最終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官差頭目:「西州府衙便是這樣辦事的?」


    官差頭目額角冷汗涔涔, 他負責都護府大街這一塊的治安,自然也曉得各家鋪子身後站著哪些權貴, 平日裏當差也從沒出過錯處。


    這鋪子原本是趙大寶的胭脂鋪子, 那趙大寶能買下這個地段的鋪子, 也是給謝知州送過禮的,他聽說薑言意盤下的是趙大寶的鋪子, 也就誤以為薑言意身後是沒人的。


    何況此番薑言意惹上的是謝知州的親侄女,整個西州府都在謝知州管轄範圍之內,官差頭子自然也就識時務的站到了胡少夫人這邊。


    怎料這薑記的女掌櫃身邊的貴人這般多,連遼南王都為她說話。


    官差頭子臉上堆著笑,點頭哈腰道:「小人……小人隻是想請掌櫃的去衙門問個話,這不當街鬥毆,又傷了人,衙門那邊總得錄個口供不是……」


    「不過既是王爺識得的人,這口供也就不必錄了……」


    他示意手底下的官差架起胡少夫人,灰溜溜準備離去。


    封朔卻又開口叫住了他:「衙門有衙門的規矩,既是要錄口供,在這裏錄便是。」


    官差頭子後背已經叫冷汗濕透了,他打官腔說的是要錄口供,結果人家原封不動地把他的話給送迴來了。


    「這……這……」


    他現在當真是騎虎難下。


    邢堯見封朔眉宇間的不悅更重了些,趕緊喝道:「磨蹭什麽?人家這掌櫃的還要開店呢!」


    官差頭目被這樣一吼,隻得硬著頭皮開始錄口供。


    薑言意搬了一把椅子到門口給封朔坐,邢堯本來準備搭把手,但是轉念一想,可能主子不太想坐他搬來的椅子,就站在一旁沒動。


    薑言意擺好了椅子對封朔道:「大……王爺您坐。」


    在軍營裏那會兒,火頭營上下都管封朔叫大將軍,薑言意也習慣了這麽稱唿他,如今出了軍營,十次有八次都改不過口。


    封朔掃了她一眼,大馬金刀坐下,左臂有些閑散地靠著椅子扶手,時不時扔給籠子裏的鸚鵡一粒薏米。


    他雖沒有看官差頭目是怎麽錄口供的,擺出這副姿態似乎也不太關心,但官差頭目問話時還是頭皮發麻,仿佛脖子上懸著一把大刀,稍有不慎就會落下來。


    問起今日這場鬥毆的緣由,趙頭兒一口咬定是胡家人先挑事的,胡家十幾個家奴拿著棍子招搖過市,這一路過來街上的行人也都可作證。


    在問及胡家人為何要上門挑事時,薑言意便把前些天胡百萬砸門的事說了,整條都護府大街的人都可作證,那日的確是胡百萬胡攪蠻纏。


    胡百萬挨板子一事官差頭目是知曉的,他原先以為隻是這位王爺想整治西州府衙了,正好胡百萬平日裏又是個渾人,便拿了胡百萬開刀。


    可今日一瞧,遼南王明顯是護著這鋪子女掌櫃的。


    官差頭目悔得腸子都青了,怎的就讓他攤上了這等破事。


    胡少夫人因為拈酸吃醋,不分青紅皂白當街打人也不是頭一次了,今日之事,是胡家先起的頭,認證物質已經具在。


    錄完了薑言意這邊的口供,官差頭目還是象徵性問了問胡少夫人,他們所言是否屬實。


    胡少夫人被兩個官差扶著,她腳底紮進一塊碎瓷,屁股上也紮了碎瓷,站又站不住,坐又坐不得,這個姿勢保持久了,渾身都難受。


    扶著她的兩個官差都咬著牙關,額角沁出豆大的汗珠,有些承受不住她這一身重量。


    胡少夫人自小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她還從未受過今日這種氣,身上被瓷片紮到的口子疼得死去活來,但她也不是半點腦子沒有,見封朔護著薑言意,心中知曉自己今日再鬧下去,肯定也占不到什麽便宜。


    她看著薑言意姣好的麵容,真恨不得撲上去給她臉劃個稀巴爛。


    賤人!四處勾勾搭搭,這遼南王指不定也是她裙下臣!


    胡少夫人咬碎了一口銀牙,勉強忍下一腔怒氣,恨恨道:「是我誤會了薑掌櫃,打擾了薑掌櫃做生意……」


    薑言意旁的不怕,就怕她迴頭管自己要醫藥費,繼續找茬兒,趕緊道:「你這一身傷,是你自己砸了我店裏的碗盤,又不小心踩到碎瓷割傷的,跟小店全無幹係,還望官差大人做個證,小店利薄,可不負責給胡少夫人請大夫。」


    圍觀的百姓也是頭一迴見上門打人,卻把自己折騰得一身傷的,都鬧笑起來。


    被薑言意這些天用糖葫蘆手段營銷過來的孩童們擠在最前邊,膽大的指著胡少夫人笑嘻嘻道:「我瞧見了,她摔了盤子不小心紮到了自己腳,又跌了個屁股蹲兒,把屁股給紮出血了!」


    胡少夫人難堪至極,做勢要衝上去打那說話的男童:「滿口醃臢話,沒教養的東西!」


    兩個官差本就已經快扶不住她了,眼下她再用力一掙,兩個官差脫力隻得鬆了手,胡少夫人壓根站不住,再次跌到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那個肥婆她又摔了!」


    站在前邊的孩童們直接拍手大笑起來。


    胡少夫人摔出一臉鼻血,又疼,又丟臉,再也沒了留在這裏的心思,氣急敗壞吩咐府上的家奴:「你們都是死人麽?送我迴家!」


    薑言意皺眉,這胡少夫人還沒說不會找自己拿醫藥費呢。


    她正欲開口,封朔卻先一步道:「尋釁滋事,惡意砸壞人家店裏的東西,還能理直氣壯離去,爾等把大宣律法當什麽了?」


    尋釁滋事這些都是小罪,反倒是封朔最後一句,讓官差頭目腿軟了一下。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目無王法。


    目無王法再添點油加點醋,簡直可以說成是有謀逆之心。


    官差頭目現在不怕得罪謝知州了,這番話若是穿到謝知州耳中,隻怕謝知州從此都能不再認這個侄女。


    他趕緊拱了拱手,「王爺教訓得是,小人這就將他們全部收押大牢!」


    官差一擁而上,將胡家惡僕全部綁了起來,胡少夫人一聽自己還要坐牢,今日這麽多事情堆積下來,她那顆本就不怎麽聰明的腦袋,已經完全給氣昏了,張嘴便道:「你們敢讓我蹲大獄,你們知道我大伯……唔唔……」


    官差頭目生怕她再說出什麽沒腦子的話來,趕緊堵了她的嘴,讓人把她架走。


    自己則對著薑言意拱了拱手:「薑掌櫃,您把今日店裏摔壞的東西列個單子,迴頭我上胡家去一趟,讓胡家把東西按原價賠給您。」


    薑言意趕緊道了謝。


    官差頭目這才對著封朔行了個大禮:「小人告退。」


    封朔滿臉冷淡,隻矜貴點了一下頭。


    官府的人一走,看戲的也散了大半,不過也因禍得福,胡家風風火火地來這麽一出,薑言意這鍋子店的名氣反而更響了。


    今日有火頭營的在此幫忙,店裏的碎瓷都不用薑言意自個兒收拾,她轉個身就已經有人打掃幹淨了。


    她不太敢往封朔跟前湊,借著寫摔壞的碗碟清單,躲去了櫃檯後麵。


    若是尋常客人,趙頭兒也就幫她招唿了,但大馬金刀坐在店裏的是封朔,趙頭兒也沒那個膽子上前去,他隻得催促薑言意:「今日大將軍幫你解了圍,你還不快去問問大將軍想吃些什麽?」


    薑言意偷偷瞥了一眼不辨喜怒的封朔,那天被他逼到牆角的記憶湧上來,她慫得不行,握著筆桿子道:「我……我先把這賠償的清單寫完。」


    趙頭兒探頭一看,發現她寫的那鬥大的簪花小楷,隻覺辣眼睛,一把拽下她手上的筆:「就你這筆字,寫的清單人家能看清楚就怪了,我來你給你寫。廚房那邊也有老李看著,你招唿貴客去!」


    薑言意就這麽被無情趕出了櫃檯。


    她看看封朔,又看看趙頭兒,趙頭兒坐在櫃檯後麵,朝她做了一個上前的手勢,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薑言意心說若是沒有那天的事,她現在接待封朔也是半點不慫的,可有這麽一層關係在裏麵,她眼下隻覺著萬分尷尬。


    最終她硬著頭皮走到封朔跟前,笑得臉都快僵了,才擠出一句客套話:「今日之事,多謝王爺。」


    封朔抬起一雙清冽的眸子,他眸光總是冷冷的,叫人永遠猜不到那層冰冷之後究竟隱藏著些什麽。


    他抬手將那鳥籠遞到薑言意跟前:「你之前說過的,開店時讓我來捧場,開業大吉。」


    籠子裏的鸚鵡在此之前似乎已經因這句話被訓練了多次,封朔話音剛落,它就立馬展開翅膀,仿佛生怕說遲了就被拿去燉湯:「開業大吉!」


    嗓門那叫一個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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