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薑言意用小碗做的蛋撻很大, 她吃了兩個就飽得打嗝。


    剩下的蛋撻液還有一半,她怕放壞了, 全倒進蛋撻皮裏放烤爐裏烤著。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 這次薑言意就能較好地把控火候,烤出來的蛋撻沒有一個焦糊的。


    蛋撻皮上的千層褶紋理分明,中間的蛋撻液受熱凝結後微微脹起, 金黃色的蛋撻配上底下的白瓷梨花形小碗, 賣相那叫一個精緻。


    薑言意覺得可以考慮把蛋撻納入火鍋店的甜品菜單裏了。


    她把蛋撻取出來放涼,用火鉗把烤爐下方火塘裏未燃盡的大塊木炭夾進一旁的土陶罈子裏, 土陶罈子上麵用木板壓住了, 炭火在無氧環境下很快就會熄滅。


    這是尋常人家收集木炭的一個普遍法子, 做飯時順手把灶裏的木炭挑出來, 放罈子裏存著, 這樣冬天的時候, 也能攢下一些炭,省幾個買碳的錢。


    前邊的鋪子裏突然傳來敲門聲,有了上午胡百萬鬧事的經歷, 二人都比較謹慎。


    薑言意親自去前邊鋪子裏, 隔著門縫瞧見是隔壁封府的管家, 這才開了門。


    福喜帶著兩個小廝, 笑嗬嗬沖薑言意抱拳:「叨擾近鄰, 實在是不好意思。」


    薑言意忙道:「哪裏,您這話就見外了, 今日上午鋪子裏有潑皮鬧事, 虧得貴府的府兵趕走了那潑皮。」


    福喜便關心了句:「近鄰可有被那潑皮手底下的人傷到?」


    「倒是不曾。」薑言意退開一步讓出道來:「您進店坐坐吧, 我給您倒碗茶。」


    福喜擺擺手:「往後那潑皮再來鬧事,近鄰隻管叫人到府上來知會一聲, 府上府兵諸多,奈何一個潑皮還是不在話下的。」


    「今日卻不是為討茶而來,太皇太妃這些日子胃口欠佳,往往用不上幾口吃食就放碗筷了,底下的人隻能想方設法做些合她口味的點心。聽聞近鄰擅廚,這才前來求助一二。」


    薑言意笑道:「我在點心上功夫尚淺,不敢在貴府廚子跟前班門弄斧。不過也是趕巧,我今日做了些點心,您瞧瞧,若是覺著尚可,能呈到太皇太妃跟前,也是小店的榮幸。」


    說著,薑言意便示意秋葵去將廚房的蛋撻取過來。


    不多時,秋葵就用拖盤端著六個蛋撻出來,空氣裏瞬間瀰漫起一股甜膩的奶香。


    福喜在宮裏當差時也見過不少禦膳房做出的點心,瞧見這點心時,還是不得不道一句做得真是精巧。


    薑言意拿起一個遞給他:「您嚐嚐。」


    福喜嚐了一口,神情頗為詫異,誇讚道:「這打底用的是羅漢餅麽?這股酥脆勁兒好!上邊又嫩得跟奶豆腐似的,近鄰果真是手巧!」


    羅漢餅因其餅子內部層層疊疊,狀似疊羅漢而得名,做蛋撻皮時也摺疊了數層,二者有些相似之處。


    「您過譽了。」薑言意含笑道。


    福喜猶豫片刻後道:「有個不情之請,近鄰可願教王府的廚子做這道點心?這一百兩算是買下近鄰的點心方子。近鄰放心,這道點心的做法王府的廚子絕不外傳,隻在府上做給太皇太妃用。」


    他說著從袖子裏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來。


    一百兩賣一個做蛋撻的方子,這絕對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自己布置店麵,已經花了不少錢,後麵還得採買食材什麽的,手上的銀子的確捉襟見肘,封府的人在這時候找上門來,簡直是是剛想打瞌睡,就有人遞上了枕頭。


    薑言意有些心動,但顧忌著對方是封府,已經受了封朔不少恩惠,不願再占人家便宜,便道:「民女今後在此開店,還得多仰仗貴府庇佑,一道點心方子罷了,哪還能收您錢。」


    她知曉太皇太妃身份尊貴,若是在外邊買吃食,萬一吃食上有什麽問題,這就牽連眾多說不清了,把方子給王府,讓王府的廚子自己做,是最保險的法子。


    福喜笑嗬嗬道:「近鄰既是開門做生意的,哪能讓近鄰吃悶虧?王府收羅菜單,給的都是這個價錢,近鄰就不要再推拒了。」


    他這話出來,薑言意頓時安心了不少,不是對她一人這般大方就行。


    有道是錢貨兩訖,心中才不會覺著愧疚。


    自從那日封朔一番騷操作後,薑言意日夜反思自己,生怕自己占了人家便宜。


    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就像是上學時有個男同學說喜歡你,你覺得你兩沒可能,也跟對方明說了,但對方給你買個早餐啥的,你還是照單全收。


    這就扯犢子了。


    確定了買賣,擇日不如撞日,薑言意讓秋葵看家,自己跟著福喜去隔壁教學。


    都護府是七進的院子,薑言意進府後一度懷疑自己是在徒步走一個大學校園,原因無他,太大了……


    她現在有點明白為何之前福喜會說府上的西跨院是閑置的,院子這般大,封朔又孑然一身,府上唯一的女主人隻有太皇太妃了,自然會有一些小院落空出來。


    薑言意哪裏知道,福喜故意帶著她繞了一個大圈,就為了路過花房。


    這一路上福喜偶爾會介紹一些院落,路過花房的時候,他就頗為惋惜地道:「府上兩位主子都不愛侍弄花草,可惜了這麽大個花房,一直空著,我幾番想把這花房租出去,但找不著租客……」


    薑言意想到自家後院那盆辣椒,心中有個念頭在瘋狂湧動,她試探著問:「我瞧著貴府的花房修建得這般好,便是租,租金也不便宜吧?」


    福喜哪能不知道這是小姑娘在探他的口風,他道:「王府沒指望租花房賺的那點租金,隻不過是咱家瞧著花房一直空著,覺著浪費了這地方。」


    薑言意幾番猶豫,還是開了口:「管家,貴府的花房可以不整租,按尺畝租嗎?」


    福喜道:「自然是成的。近鄰若是想用花房,直接用便是,哪還要租金……」


    「租金是肯定得給的。」薑言意趕緊打斷福喜的話,想到辣椒育苗有了著落,她眉眼間都是笑意:「既跟貴府做了鄰居,哪能一直占貴府的便宜。」


    福喜暗自點頭,見她半點小便宜不貪,越發覺著眼前這女娃娃品性是真挑不出任何不好來。


    最終薑言意用市場價租下了都護府花房一小塊地。


    她手把手教會王府的廚娘做蛋撻後,迴家就一門心思放到了辣椒育苗上。


    ***


    京城,皇宮。


    藏嬌殿外一株秋海棠開得正艷,花束探出半個宮牆,襯得一旁枯黃的落木更蕭索了些。


    秋風瑟瑟,一群宮女太監在殿外跪了一地,寒意透過衣衫一點點浸入膝蓋骨裏,但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一朵秋海棠被風卷落,飄至新帝繡著金龍翻雲紋的鞋麵,新帝負手而立,麵色冰寒,一雙瑞鳳眼陰霾密布,對著殿內之人道:「你若一日不肯吃東西,朕便讓他們在這外邊跪上一日!」


    京城的秋來得晚,白日裏還好,到了晚間,也寒涼得厲害,不少宮人聽到新帝這麽說,都嚇得顫抖起來,對著內殿磕頭哭喊:「惜嬪娘娘,求您用膳吧!」


    薑言惜緩步從殿內走出,她已絕食了兩日,本就清瘦的人,下巴現在更是尖得可憐,膚色蒼白,唇上也沒多少血色,甚至幹裂了一層皮。


    她虛弱道:「你也隻會用這樣的法子了,是吧?」


    新帝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


    跟在新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忙道:「惜嬪娘娘,奴讓禦膳房燉了您最愛喝的雪蛤湯,你喝些吧?」


    得了他示意的宮女端著托盤上前,然而薑言惜隻看了白玉碗中的湯羹一眼,抬手就打翻在地。


    看著新帝愈發難看的臉色,她心底難得升起幾分報復般的快意。


    她看著新帝,哪怕身體虛弱讓她說話時嗓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像是針在刺一般,「你是皇帝,我反抗不了你,株連九族,連坐賜死……哈……」


    她甚至笑出了淚:「我連死都不怕了,你以為我還會怕你?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幹?」


    跪了一地的宮人們聽她這般說,都慌了神,叩頭如搗蒜:「惜嬪娘娘,求您開恩吶!奴婢不想死……」


    薑言惜隻看了這群哭天嗆地的宮人一眼,便拖著疲憊的身軀轉身。


    然而她還沒走出幾步,就被新帝猛地一把扣住腰身,打橫抱起往內殿走去。


    她太瘦了,這華麗的衣袍下,幾乎隻剩一副骨頭,新帝抱起她時,隻覺她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這讓他心口莫名地窒痛了幾分。


    薑言惜拚了命的掙紮,拳打腳踢,甚至抓亂了他的龍袍,撓花了他的臉,然而什麽用都沒有。


    她被新帝死死按在了床榻時,幾乎是認命地閉上眼。


    他對她,一貫是用強的。


    然而新帝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強行剝去她的衣裳,隻沉聲吩咐:「湯來。」


    一碗八珍湯送到了他手中,他仰頭灌入一口,俯身就哺餵給薑言惜。


    薑言惜緊閉雙唇不肯喝,他手按住她下顎,不知是怎麽用力的,就讓薑言惜鬆了嘴。


    一口湯哺進去,流出來大半,薑言惜被嗆得直咳嗽。


    新帝用明黃的巾帕給她擦了嘴角,寒聲問:「你是自己喝,還是要朕像這般餵你?」


    薑言惜眼角滑落清淚,沒入鬢角之中:「我死了,就合了所有人的心意,我自己也能解脫。」


    新帝手上青筋暴起,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惡狠狠道:「沒有朕的允許,你便是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你且看著,朕要想罰薑敬安,還尋不到由頭麽!」


    一提到薑尚書,薑言惜終於慌了,她又悲又恨:「你無恥!我父親鞠躬盡瘁一輩子,你個昏君!」


    候在外間的總管太監聽見薑言惜的罵聲,大氣不敢出一聲。


    若是旁人膽敢這樣斥罵新帝,項上人頭早就不保了,但這是薑言惜罵的,新帝隻是冷笑一聲:「繼續罵。」


    薑言惜閉上眼,不看他,聲音裏盡是自嘲:「我在皇宮裏,不過是個笑柄,陛下便是養隻金絲雀,也比跟我耗著有意思的多。太後娘娘容不下我,皇後娘娘容不下我,大長公主也容不下我,人人都道是我用盡了狐媚手段,勾著陛下……」


    「何人膽敢這般妄議,朕命人拔了他的舌!」新帝滿身戾氣道。


    樊盛年輕薄了她,他殺了樊盛年,朝堂不穩,太後和大長公主得知一切緣由是因她而起,自然對她沒好臉色。


    他還得用樊家,為了穩住樊家,隻能先封樊家的女兒為皇貴妃。


    樊盛年是被皇後用計使人帶過去的,皇後如今有身孕,有太後和大長公主護著,他動不得皇後,但樊家得知了內幕,如今正跟皇後外戚鬥法。


    樊家的權利是他自己賦予的,他隨時可以收迴來,樊家若是能趁機絆倒皇後外戚,他今後在朝堂上便不會再受外戚鉗製。


    新帝緩和了語氣:「朕已經殺了樊盛年……」


    薑言惜冷笑著打斷他的話:「陛下是真不知害我的人是誰麽?」


    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許久之後,新帝道:「等皇後生下龍嗣,朕便廢後。」


    「龍嗣」二字落入薑言惜耳中,她瞳孔瑟縮了一下,手無意識揪住了身下的錦被,渾身都透著一股冷意,卻還笑著對新帝道:「原來皇後娘娘有喜了,當恭喜陛下才是。」


    新帝麵色有些許難堪,他手落在薑言惜腹部:「朕一直想跟你有個孩子……」


    薑言惜躲開了他的手,像小獸一樣拱起背脊,拒絕他的觸碰。


    「陛下,英國公還在禦書房等您議事。」候在外邊的總管太監眼瞧著就快過了時辰,猶豫再三,還是出聲了。


    新帝閉了閉眼,對薑言惜道:「朕先去處理政務,晚些再來看你,你好好用膳,若想見你父親,叫人通傳便是了。」


    新帝走出大殿後,狠戾吩咐禁軍統領:「加派人手前往西州,必須把薑家嫡女的人頭給朕帶迴來!」


    等遼南王手中沒了這張底牌,他有的是法子對付遼南王!


    ***


    西州。


    福喜端著一盤小蛋撻進了封朔的書房:「這是請隔壁薑家姑娘來府上教廚娘時做的。」


    封朔看著手中的公文目不斜視:「放下吧。」


    福喜將那擺在白玉小碗中的蛋撻放到了封朔案邊上,躬身退下時又道:「聽明檀院的下人說,太皇太妃用這道點心時多用了半塊,想來也是喜歡得緊。」


    封朔眸子裏有了些許光彩:「讓廚房的人這幾天給母妃多做些備著。」


    福喜應是。


    封朔看了一眼這做工別致的糕點,沒動,問邢堯:「讓你安排人暗中保護薑家嫡女,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邢堯道:「屬下已派了人嚴密監視著都護府大街,稍有風吹草動便能發現的。」


    封朔沉吟片刻,吩咐道:「還是派人貼身保護穩妥些,她開店興許會招幫廚,你下去安排一下。」


    邢堯領命退下後,封朔想著薑言意和京城的事,注意到放在案邊的蛋撻,這才拿起淺嚐了一口,入口比想像之中更香甜些,奶香之中混著蛋香,裏層軟嫩,外殼酥脆,有些像千層酥,口感豐富。


    封朔毫不猶豫解決了餘下的三個蛋撻。


    手上的公文突然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出了書房,又往西跨院那邊去。


    到了西跨院涼亭處,封朔習慣性地抱臂靠著亭柱站著,凜冽的鳳目半垂,下顎線精緻又清冷。


    微風輕輕浮動他繡著赤金色暗紅的衣擺,手上的玄鐵護腕在太陽底下折射出粼粼光澤。


    被鮮血浸紅的紗布幹了暈開一圈淡淡的黃色,依然纏繞在他掌心,風吹過的時候,帶起一陣酥酥的癢意,好似那天她幫他包紮傷口時,不經意觸碰到他掌心的柔嫩指尖。


    封朔下意識地合攏五指想抓住什麽,等掌心的傷口被擠壓生出幾分痛意,他迷惘的眸子才一瞬間清明了起來。


    封朔微微偏過頭看院角那棵石榴樹,目光散落出去很遠,他喜歡待在這裏。


    一牆之隔,對麵院子裏的任何聲音都能清晰傳入他耳中。


    他不記得自己是何時開始記掛一個人的,一開始,他覺得她是細作,在意她的一舉一動仿佛理所當然。


    後來,他發現她是他的味覺,煩心時總想往她身邊湊,為了能感知五味似乎也沒什麽。


    但有些東西,是一早就落在心間的種子,稍沾雨露便會催更發芽,像野草一樣瘋長。


    太陽西斜,他背靠亭柱,精緻的麵容一半在日光裏,一半隱匿在陰影中,狹長的鳳目眼尾上挑,他輕輕吐出幾個字:「薑言意。」


    上午因為不合時宜叫了幾聲「窈窕淑女」的鸚鵡正被關在一旁的鳥籠裏麵壁思過。


    它歪了好幾次腦袋,拿一雙黑豆似的眼睛小心翼翼盯著封朔,隻不過因為眼睛外邊覆著一圈白眼影,瞧著格外沙雕。


    鸚鵡用尖紅的大鳥喙啄了兩下空蕩蕩的食槽,又盯了封朔好幾眼,發現對方絲毫沒有注意到它空了一下午的食槽。


    猛然聽見封朔說話,為了一口吃的,它還是放下了尊嚴,努力學舌討好狗逼主人:「薑言意!」


    幾乎是瞬間,封朔的手就捏住了鸚鵡的的脖子。


    鸚鵡瞪圓了一雙眼,瞬間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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