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部。


    衍宗躬身一拜,退出秦墨染公房。


    關好門,他平靜麵龐頓時潮紅。


    卻猶自忍耐住。


    直到眾同門齊聚,他才激動道:“切磋一事,成了!”


    一群困窘於銀錢的修士,聞言大喜。


    “這口銅臭味的惡氣,終於能出了!”


    “大師兄,我請一戰,戰沈青雲!”


    “沒銀子,照樣告訴他誰為人上人!”


    ……


    衍宗擺擺手,待眾安靜,方自說道:“切磋並非兩兩對戰這般簡單,具體章程還需商議,但師尊透露,與一樁案子有關。”


    “就是比破案?”


    “左右不過是均衡我雙方的實力。”


    “正好在他們拿手的方麵擊敗他們,讓他們無話可說!”


    ……


    衍宗知道一幹同門被壓得太久,也不阻止他們宣泄。


    “章程未定,各自先做準備。”宣泄完後,他囑咐道,“之前和鎮部的人打好關係,這便派上了用場,去打探一下辦案方麵的心得技巧,總歸有用,另外……”


    他看向麵無表情的稽如。


    “小師弟。”


    稽如起身:“大師兄有何吩咐?”


    “錢財一事,可有眉目了?”


    眾修聞言,皆沉默。


    “稽如愧對師尊,還有諸位師兄信任。”稽如行了個道揖。


    衍宗暗歎口氣,正要出言安慰……


    公房門被推開。


    “六師弟,你去哪兒了?”衍宗皺眉。


    裘屠也問道:“先前見九師弟和律部麻衣,似乎吵起來了?”


    徐青背皮子一麻,隨便嗯了聲坐下,不言不語。


    “六師弟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切磋當前,莫要因私憤節外生枝。”


    衍宗淡淡提醒一句,又開始吩咐。


    徐青見狀,暗鬆口氣,桌下的手一翻,多出一錠銀子。


    “萍兒師妹。”


    “六師兄,何事傳音?”


    “下麵。”


    萍兒疑惑,視線一垂,杏眸裏滿是驚愕。


    “噓,勿要聲張,拿去用。”


    徐青給萍兒眨眨眼。


    萍兒猶豫少頃,接了過來。


    “謝謝六師兄,萍兒有了再還……”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不夠再問我要。”


    “六師兄真厲害,大夥都在犯愁,你卻……”


    ……


    “好了,我就說到這裏,切磋一事,大家要全力以赴,去吧。”


    目送同門離去,衍宗又叫住了裘屠。


    “六師弟喜怒不定,精神狀態不正常。”


    裘屠歎道:“看出來了,我琢磨過,都怪我。”


    “為何如此說?”


    “哎,自從他的夔犀被……”


    夔犀獻祭給了沈青雲。


    繼而徐青獻祭了裘屠。


    最後徐青被裘屠暴捶。


    之前衍宗就知道這些事,如今捋清徐青的心路曆程,不由心生憐憫。


    “我可憐的六師弟……但他為何找麻衣的麻煩?”


    裘屠摸摸鼻子,想到了雙方第一頓飯。


    “可能一切的源頭除了沈青雲,還有麻衣吧。”


    衍宗一琢磨,明白過來。


    麻衣能吃→裘屠遭辱→反請客報複→夔犀被吃……


    “畜生啊,畜生啊!”


    “好在切磋既成,九師弟遭受的苦難,我們定能幫他還迴去!”


    “定然!”說到這兒,衍宗悄聲道,“切磋獎勵,是師尊特意為我等準備的。”


    裘屠聞言,更為激動。


    “暫時別說出去。”


    “大師兄,我的嘴你是知道的。”


    正午。


    麻衣從南街返迴禁武司還錢,順便吃中飯。


    “沈哥,你拿。”


    麻衣把所有銀子拍桌上,頗為豪氣。


    “你這放肆桀驁的霸氣舉動,我堂堂首富外孫都不敢為之啊。”


    沈青雲暗暗吐槽,伸手一攬,除了兩錠整的,碎銀全掃入手裏。


    麻衣有些不好意思,把兩錠也推了過去。


    “沈哥,我吃得多。”


    “笑話,說好均攤的,”沈青雲拍拍麻衣肩膀,“等賺大錢了,請我們好好吃一頓。”


    麻衣悶聲應了,開始吃飯。


    剛進食堂的霍休,看到這一幕分外納悶,直接走了過來。


    “麻衣哪兒來的銀子?”


    笑話,麻衣就不配有銀……我去!


    沈青雲一聽是大人,心裏就咯噔,完犢子!


    麻衣悶聲笑道:“大人,我賺的。”


    霍休有些不妙預感:“豬?”


    “大人英明!”麻衣吸溜完麵條,比出大拇指,“這迴是小豬,落蹄無痕,騎乘感不錯,我建議大人……”


    見霍休臉都黑了,沈青雲趕忙攔住麻衣,把事情道出。


    “謔!”霍休震驚了,“豬是借仙部的,交由仙萍山實施,你倆就動動嘴皮子?”


    “和我無關,搖搖豬之前就存在,而且,”沈青雲舉手,“我不差錢。”


    麻衣本還想反駁,並把沈哥置於首功之位,最後一句話令他沉默。


    霍休想了想:“賺了多少?”


    “昨兒賺了六十五……沈哥,你踩我作甚?”


    沈青雲驚訝道:“我有嗎,如果真有……麻衣兄,我向伱表示深深的歉意!”


    “道歉作甚,沈哥你願意,踩我一百腳都成!”麻衣大氣一笑,看向霍休,自豪道,“我分了一半。”


    霍休笑眯眯點頭:“小沈,菜快涼了,多吃些,麻衣你繼續說。”


    “是,大人。”沈青雲含著淚認命刨飯,不敢出聲。


    “是,大人。”


    麻衣暢所欲言,恨不得給霍休講講自己剛悟出的經商之道。


    霍休聽得連連點頭,感慨道:“三天就能賺老夫的月俸,麻衣,你成才了。”


    “大人,主要就是四個字。”


    “請教?”


    “合則兩利!”


    沈青雲聞言,險些嗆著。


    “嗯,很有道理。”霍休看向沈青雲,“小沈喝點兒湯順順。”


    “是,大人。”沈青雲端盆喝湯,苦不堪言。


    霍休麻衣的對話繼續。


    “麻衣啊。”


    “大人。”


    “賺錢是好事,但你有沒覺得,有些不對啊。”


    “大人,什麽不對?”


    霍休苦口婆心。


    “常人掙個幾兩,累死累活的,老夫四品官,月俸百兩,你這一天三十多兩,能說對?”


    “再者,豬是仙部的,活是仙萍山的,他們是該掙,你呢?”


    麻衣疑惑道:“我怎麽了?”


    見含蓄不好使,霍休開門見山:“你憑什麽分錢?”


    “我憑本事分錢。”


    噗!


    “喝不下就別喝!”霍休瞪了眼嗆湯的沈青雲,“我和這榆木腦袋說不通,小沈你說!”


    沈青雲點點頭,開口:“嗝……”


    一刻鍾後。


    三人飯畢。


    麻衣毫發無損離去。


    霍休拿麻衣無從下手,隻能逮著聰明人收拾。


    “麻衣不像你,他從小就沒見過錢。”霍休唏噓道,“你手握百萬金票,我都不擔……不能說不擔心,隻能說我知道你會花在刀刃上,麻衣就不行了。”


    “大人說的是,”沈青雲補了句,“不過屬下覺得,麻衣兄不會亂花。”


    “你多大?”霍休冷笑,“一百二十六年前,我見過清廉半輩子的國朝二品大員,晚年因迷戀花魁貪墨災款的!”


    沈青雲摸摸鼻子。


    “這都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會感覺銀子來得太輕鬆了。”


    這話就意味深長了。


    二人說著,行至湖邊立碑處。


    “就好似這些錦鯉,”霍休指著湖裏的錦鯉,“踏足仙途,一顆丹藥的事,但它們不會珍惜,更不會覺得仙途坎坷,說是仙丹,與毒丹何異?”


    “大人說的是,”沈青雲認錯,“屬下想得太膚淺了。”


    “憑腦子掙錢是快,但沒這腦子,就吃不了這口飯。”霍休還待說什麽,見秦墨染遠遠走來,便道,“記住,日後不能這般讓人輕易賺銀子了。”


    秦墨染走著走著,聽到這話,不由蹙眉停步。


    “輕易賺銀子……點我呢?”


    “嗬嗬,好巧啊殿下。”霍休迎了上來。


    秦墨染壓下羞怒,似笑非笑道:“霍大人跑這兒訓斥手下?”


    “再不訓要上天了,”霍休搖頭歎道,“畢竟年輕,行事莽撞,肆意胡為,目光短淺,偷奸耍滑,目無尊長……”


    劈裏啪啦十來個成語從他口中冒出。


    每個成語仿佛都是一塊磚。


    霍休好似要用這些磚,在秦墨染和沈青雲之間築起一堵牆。


    秦墨染也不是善茬兒——


    “年輕老成,行事講究,規規矩矩,目光長遠,認真負責,尊敬師長……”


    如此反著一聽,霍休的言行不僅愚蠢起來……


    沈青雲在她眼裏,也越來越重。


    “也就是我,小……沈青雲要換在殿下那兒做事,不知會捅出多大的簍子。”


    霍休一副我為殿下您好的模樣。


    “我記住了。”秦墨染微微頷首,“走吧,進宮。”


    “老臣沒得陛下傳喚啊?”


    “要我通知你們。”


    ……


    兩位大佬走了很久,沈青雲臉上的痛改前非瞬間消失。


    霍休巴不得麻衣多賺點銀子,救濟麻衣門。


    所以……


    “一會兒讓我想辦法留住仙萍山的人,一會兒說我讓他們賺錢太輕鬆,哎……”


    沈青雲掃出一腳。


    地麵碎石嘩啦啦射入湖中。


    湖邊的錦鯉開始吐泡泡。


    他低頭一瞧,見兩條大錦鯉甚有靈性,迴了深處,仿佛是去唿朋喚友。


    不多時,他麵前全是泡泡,嗶嗶啵啵,幻生幻滅。


    賺錢的事小,兀曇花事大。


    在湖邊琢磨半天,他歎氣起身,掃了眼錦鯉群,轉身……


    “嗯?”


    沈青雲疑惑,更靠近湖邊一瞅。


    “一,二,三……十六?我明明記得有二十一條大的。”


    沉吟少頃,他麵露不忿。


    “一群忘恩負義的錦中敗鯉。”


    迴了律部,路過呂不閑公房。


    拓跋兄弟正和呂不閑等人抱怨。


    “小沈。”


    沈青雲略作猶豫,進了公房,笑道:“呂哥有事?”


    “這次怕是大麻煩。”


    大麻煩你就不要跟我說啊!


    沈青雲想走。


    “沈哥快坐,”拓跋天趕緊讓位,拉著沈青雲落下,“今日又死了八個……”


    沈青雲噌的起身:“呂哥,我那邊……”


    “你們先迴去,”趕走兩兄弟,呂不閑關好門,靠著沈青雲坐下,“大人都給你說了吧。”


    沈青雲點頭。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呂不閑意味深長道,“你想要那東西,隻能自己出手。”


    不用呂不閑說,沈青雲都明白這點。


    “那你好好權衡,機會難得。”


    “多謝呂哥提醒。”


    沈青雲迴了公房,發呆片刻,起身去了後花園。


    精忠坊,第一宅。


    說是皇城議事。


    最終一皇五大佬,聚在了第一宅內。


    在府內逛了一圈,秦墨矩有些感慨。


    “一草一木,和兩百年前仿佛。”


    霍休笑道:“殿下人雖不在,但陛下日日念著,第一宅自然不會荒蕪。”


    秦墨矩讚許地看了眼霍休。


    “正是此理,為此花費再多,也是值得的。”


    好像又是再說銀子?秦墨染瞥了眼大哥。


    逛完府邸,大佬們進了主廳。


    “今晨聽說,仙萍山駐地熱鬧起來了?”


    霍休心頭一跳,笑道:“行止令放開,熱鬧是應有之理。”


    “嗯,接觸是第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


    秦墨矩高屋建瓴一番,又凝聲道:“但限製更不可少,和修仙界勢力相比,秦武沒什麽底子,每一步都要異常穩妥才是。”


    “是,陛下。”


    “就好比金銀一事,看似荒謬,實則不得不為。”秦墨矩歎道。


    秦墨染頷首道:“陛下說的是,據我所知,一位三境煉器師,一日熔煉出的白銀廢渣,可達十萬斤。”


    “一日百萬兩!眾愛卿想想,一旦這等體量的金銀流入秦武……”


    禁武司眾大佬毛骨悚然。


    “不僅如此,”秦墨矩又道,“打鐵還需自身硬,限製金銀,隻能暫時限製修士之行,若秦武始終拿不出吸引修仙界的東西,接軌修仙界就成笑話了。”


    眾大佬齊齊點頭,若有所思。


    秦墨矩見狀,略顯欣慰。


    “記得之前霸王破陣一事,禁武司提出過限製大額金銀流通之舉措……如今看來,此計甚好,可聯通各商行錢莊,開展起來。”


    “是,陛下。”


    “墨染。”秦墨矩看向妹妹。


    “陛下有何吩咐?”


    “聽聞修士有鏡花水月的手段,我等可否在此看看仙萍山駐地的景象?”


    “陛下稍後。”


    秦墨染舉起茶杯,信手一撒,茶水在空中散開,卻不落地,反倒凝成一張略帶抖動的鏡麵。


    她神識鎖定仙萍山駐地,右手微不可察掐訣,鏡麵上景象突生……


    還有聲音。


    “阿爹的阿爹叫……”


    “小金,騎豬一炷香半錢銀我接受,騎這大青蛙為何還更貴?”


    “蹦得高!”


    ……


    仙萍山駐地前。


    豬、蛙、蛇、虎等八種蟲獸鋪開一排。


    八條長長的隊伍延伸遠方。


    秦墨矩默默一算賬,皇威如獄的雙眸就直了。


    “金銀限製……朕是不是限製了個寂寞?”


    霍休飛快掃了眼秦墨矩,老臉就是一苦。


    “還是說晚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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