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不息·966年6月】


    “(猶豫地)你....沒事嗎?”


    “沒關係,女士,我比之前好多了....我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但你變弱了,之前你是五階,現在卻隻有....兩階。”


    “(悵然若失地)....也許吧,可之前的力量隻是導師借給我的,現在擁有的才是我自己的,更何況,我的火焰變弱了,意誌卻比過去更加強大,隻是....讓您失望了,我追求的不是正義,而是複仇。”


    “哎....你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叫我薇薇安。”


    “....嗯,不用擔心我,雖然我沒法再保護你的騎士,但複仇之道賜予我們在黑暗中獨行的能力,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無奈地)好,或許你已經知道了,我們已經探明最近的傳送點就在高原上,很快我們就會嚐試進行第一次探索....你要參加的話,記得做好準備,伊莎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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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例感染者,即使伊凡帶來的消息稱隻是“疑似”,可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巧合的事?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總會發生的,但瘟疫蔓延的速度還是遠遠超過艾倫的預計。


    僅僅兩天——


    沒有時間猶豫或考慮,他不得不把守衛留在這裏維持封鎖線,隻帶著幾名近衛和伊凡趕迴黃金港,等他抵達天馬大道時,安東尼的守衛已經將這裏緊密封鎖,布設了完整的拒馬,圍欄,甚至還有哨塔,在街道唯一的出口前,安東尼本人和一位披著金鴉坎肩的牧師站在一起,身前身後都被貴族團團圍困,看起來衝突一觸即發。


    天馬大道是黃金港外城區最繁華的街道之一,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人從郊區和外城邊緣湧入這條街道賺取生存所需的報酬,因此疫源已經無從追溯,可比查證源頭更加迫在眉睫的,是眼前這些怒不可遏的貴族。


    安東尼·曼海爾此刻的行為已與叛亂無異,在他進行封鎖時,位於他身後的貴族們並不在天馬大道內,他們正懷疑這個膽大妄為的低級貴族是否圖謀他們在天馬大道的產業,而那些位於他身前的貴族則簡單得多,他們毫不猶豫地確信,眼前這粗魯,野蠻又暴力的畜生打算圖謀他們的生命,因此他們的反抗也最為激烈。


    “讓我們出去!”


    為首的貴族已經穿上了閃亮的全甲,在他身後聚集著數十名裝備精良的老兵,看起來和安東尼的衛隊勢均力敵,可他們明顯不希望這場衝突繼續加劇,否則也不會第二次警告:


    “我們沒有感染!讓我們出去,否則....主教!金鴉神在上,我們是無辜的!”


    安東尼頭也不迴,他認定這是貴族的某種計策,趁他分散注意的時候,這些人就會趁機突圍,直到他在身後聽見那個熟悉的沙啞聲音:


    “退後!”


    “尊敬的....”


    貴族欣喜地大喊,但安東尼卻毫不猶豫地揮手,示意他的士兵放下長矛,於是那貴族的語氣又驟然轉怒,直到主教將一本燃燒著金色烈焰的聖典立在他的麵前:


    “難道你沒聽見....”


    “退,後!”


    那貴族的語氣充滿不安和疑惑,他又驚又怒地說:“這是什麽意思?皇帝不會——”


    主教沒有說話,隻是向前一步,跳動的金焰幾乎要碰到那貴族的頭盔,於是他驚恐地後退三步,他可沒有忘記那些接觸金焰後受洗失敗的人是什麽下場,而他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成為聖人。


    主教堅毅而冰冷的麵孔在金焰中忽閃忽逝,那貴族還想為自己的生命做點什麽,可直到最後,他也隻能軟弱無力地大聲威脅:


    “你們沒有資格封鎖這條街道!更沒資格囚禁我!皇帝不會....”


    疲憊不堪的主教根本不理會他,隻是迴頭詢問:“奧拉維爾呢?”


    “在裏麵。”


    “旁邊還有誰?”


    “隻有他一個。”


    “....那就好,你們留在這裏。”


    主教高舉著聖典,人群為恐怖的金焰讓出一條狹窄的道路,在他通過以後,安東尼的士兵搬來了重盾,徹底熄滅了貴族們突圍的希望,這條街道上擠滿了慌亂無助的人,卻在中間有一片異常空曠的區域,看起來每個人都在盡力遠離空洞,果然,主教順利在無人區裏找到了奧拉維爾。


    他沒有任何防護,隻攜帶著一枚聖徽,被他緊緊握在手裏,周圍的窗戶都被堵死,而那名患者就躺在自己的床上,不安地,艾倫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靠近,金焰驅散了黑暗,也讓他看清了那抹觸目驚心的紅色。


    “什麽時候發現的?”主教擔憂地問。


    “今天早晨才變成這樣,但早在兩天之前就已經有身體不適的症狀了,患者是高級漿洗工,和不少郊區人有過接——”


    那女人突然開始痛苦地呻吟,然後劇烈不斷地嘔吐,直到再也嘔不出任何東西之後,她才再次陷入昏迷,一股成熟蘋果的香氣在昏暗的房間裏蔓延,艾倫和奧拉維爾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金鴉神能治愈這種疾病嗎?”


    主教沒有迴答,隻是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並下達了新的命令:


    “我去找皇帝,你和安東尼要做好接管黃金港的準備。”


    他甚至沒有聽到奧拉維爾的迴複,又拒絕了近衛的跟隨,獨自一人騎馬衝向皇宮,王子早已等待多時,並帶來了不幸的消息:


    “因為您的僭越和暴行,父親拒絕見您,主教,”


    他甚至沒有得到進入皇宮的允許,但王子卻親自站在大門前,鄭重地對主教說:


    “不過,他默許您封鎖天馬大道,以及周圍的道路。”


    “不夠,那名患者在兩天前就已經染病,在她之前,郊外的疫區已經存在了超過兩周,我要封鎖整個黃金港。”


    直視著主教布滿血絲的雙眼,羅蘭沒有看見任何對權力的渴望,他又將視線移到那本耀眼的聖典上,金焰在主教懷裏熊熊燃燒,於是他沉重地問:


    “我理解您的擔憂,可黃金港不同於世上任何一座城市,我們無法承擔封鎖它的後果,沒有了外界的船隊,周邊的耕地根本無法供養這座超過百萬人的城市,主教,我們可以治療瘟疫,可一但發生了饑荒,我們——”


    “不會有饑荒,”


    主教的語氣前所未有地冷漠,他的語速極快,視線像寶劍一樣鋒利,輕易將王子的謊言和偽裝撕得粉碎:


    “瘟疫已經蔓延了兩周,許多人會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裏死去,這座城市的人口會銳減三分之一,還是一半?少了這麽多人之後,我們的口糧壓力也會隨之降低,更何況,貴族們都有地窖,人也不是每天都必須吃飽,如果你想說服我,就拿出更可信的理由來,比如你不想損害貴族和自己的利益,寧願讓瘟疫伴隨著船隊蔓延到整個世界。”


    王子無奈地低下頭,默認了主教刻薄的指責,但很快,他又投來充滿希翼的視線:


    “既然有那麽多無辜者會死,金鴉神不能解決這場瘟疫嗎?”


    他的提問隻得到了主教更加冰冷的迴答:“我們有牧師,有大圖書館,還有魔網和奇跡,金鴉神已經給了我們解決瘟疫所需的一切,你還能索求什麽呢?”


    王子陷入了更加漫長的沉默,最終,他退至自己的底線,極為誠懇地說:


    “那麽,您可以封鎖整個外城區,但要留下碼頭和碧海大道,以保證內城區——主教!”


    主教毫不猶豫,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沒有再和王子多說一句話,在迴程的路上,或許是瘟疫的消息已經傳開,人們慌亂地在街上奔跑,本就擁擠的城市陷入混亂,衝突和暴力更是隨處可見。


    即使騎乘著馬匹,也很難通過人群簇擁的街道,但他更不能棄馬,留給他的選擇隻剩下一個——策動韁繩,衝撞人群。


    他必須立刻迴到天馬大道,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滾開!滾開!”


    即便他已經大聲警告,依然有數十人被他撞到,有人來不及躲避,也有人看見了他的長袍,哭喊著祈求庇護,還有人貪婪地看著他的寶典,試圖搶奪這件金鴉神賜予的聖物,等他迴到天馬大道時,馬蹄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安東尼呢?”


    那些貴族離開了,安東尼也不見蹤影,主教隻能隨手抓住一位士兵,急切地詢問。


    “有人在....在衝擊教堂,所以曼海爾先生——”


    “知道了。”


    安東尼還帶走了他的幾名近衛,好在沒有忘記給他留下兩個,而且他對這兩名士兵還有印象,那名兩天前陪他去評估疫區的女孩單膝跪下,恭敬又崇拜地問候:“主教。”


    “替我開路,我們迴教堂。”


    女孩堅定地大聲迴答:“是!”


    等艾倫迴到教堂外圍的時候,才發現這裏的情況不容樂觀,曾在大圖書館外見過的景象在這裏再次出現,人們將教堂團團包圍,哀嚎著,哭喊著祈求得到庇護,甚至有人試圖對守衛發起衝擊,眼前這絕望又憤怒的人潮密不透風,看起來毫無突破的希望,更何況,他身上還穿著主教的華麗長袍。


    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打扮,但他們還在猶豫,隻是靠近,而沒有做出多餘的舉動,可以預見的是,隨著聚集的人數增加,這些平民的膽量也會越來越大,艾倫對此再清楚不過。


    沒有時間了,艾倫意識到他正越來越偏離金鴉神的教導,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殘酷的現實逼迫著他一次又一次做出血腥的抉擇,而他也別無選擇,畢竟....這是為了拯救更多人。


    “抱歉....”主教咬著牙,緊緊閉上雙眼,一手用力攬住金鴉神的聖典,另一隻手伸向他的近衛:“請帶我突圍。”


    “我知道了,”


    在黑暗中,他聽見那個女孩向他莊嚴許諾:“我向您保證,我會把你安全帶到教堂。”


    一隻冰冷的大手勾住他的手臂,在黑暗中,主教踉踉蹌蹌地被拖向前方,他耳邊環繞著近衛的怒吼,貧民的慘叫和咆哮,還有武器撕裂血肉,以及血肉痛擊鋼鐵的聲音,天上下起了粘稠的雨,將他從頭到腳全部淋濕,他們前進得很慢,但終於,他聽見那女孩朝她的同伴們大聲唿喊:


    “主教在這裏!來幫我!主教在這裏!”


    “艾——”


    “主教在前麵!”


    他聽見了安東尼的聲音,但馬上就被憤怒的克洛希安人打斷,教堂的守衛們不再忍耐,黑暗的世界裏傳來他們沉重盔甲的腳步聲,還有暴躁狂熱的戰吼:


    “退後,暴民!以金鴉神之名,我命令你們退後或者死!”


    等他終於擺脫了擁擠的衝擊後,主教才顫顫巍巍地睜開眼,他浴血的近衛單膝跪在他的身邊,看起來盔甲上隻多了幾道微不足道的擦傷,可在視野邊緣,他的長袍下擺和袖口已經完全染紅,他轉向安東尼,在短暫的沉默後,那披著單邊披風的男人悲哀地說:


    “那些貴族....都亂套了,要先換——”


    “沒有時間,我們必須立即接手城市,現在,”


    主教仰起頭,語氣中的冷漠和決絕很好地掩蓋了些許顫抖:“派你的人封鎖城市和郊區,首先確保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出去,另外,給我一批精銳,我要去控製碼頭,以避免有人帶著瘟疫乘船離開。”


    “或許已經有....”


    安東尼的話戛然而止,隨後順從地低下頭:“我明白了,門外的....平民呢?”


    “以我的名義....”


    主教痛苦地說:“命令他們後退,否則死。”


    安東尼點點頭,不再說話,沉默著走向他的衛兵,他隻帶來了小部分人,還得給主教留下精銳,讓突破變得格外艱難,好在他可以接受些許時間的浪費,由於先前已經做好了準備,隻要他一迴到衛隊所,就能立即執行主教的命令。


    突圍很快開始,這動靜也吸引了教堂內部的注意,嬤嬤們緊閉門窗,要求孩子們捂住耳朵,卻忍不住坐在地上垂淚,僅有的牧師和修女們大多臉色慘白,卻也有人神情堅定,伊凡躡手躡腳地摸出大門,不敢觀察圍欄外的情況,看著格外陌生的大哥,猶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小聲說:


    “我....”


    艾倫猛地轉頭,他緊緊盯著這格外乖巧的男孩,這把伊凡嚇了一跳,可當他看見艾倫眼裏如釋重負的表情,以及逐漸放鬆的雙肩之後,才又大膽地說:


    “我帶來了奧拉維爾先生的口信,他帶著一部分衛隊去港口了。”


    這算是個意料之外的好消息,讓艾倫緊繃的神經又放鬆了些,但馬上,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士兵,又皺著眉問:


    “他帶走了多少人?”


    “額....”


    奧拉維爾臨走前沒有說,而他竟然也忘記了數,看著艾倫的表情逐漸失望,伊凡才終於膽怯地說:“大約六十個?”


    六十個....


    這點人遠遠不夠,黃金港的港口有十二個港區,能同時停泊超過五十艘船,八十個人連控製三個港區都捉襟見肘,更何況全部。


    他轉向他的近衛:“抱歉,但我需要你們做好準備,我們要帶六十人去支援——”


    不對。


    艾倫突然愣住了,他已經決定不顧一切地封鎖黃金港,或者說,發起叛亂,他們的敵人同時包括暴民和貴族,所以必須有人留在教堂觀察全局,下達命令,並守住這個地方,可現在的黃金港裏,隻有三個人足夠可信,有足夠的能力,威信和權力來承擔這一重任——負責封鎖城市的安東尼,正在控製港口的奧拉維爾,還有他自己。


    他不能離開這裏,但六十個人拿不下港口,必須有人能支援奧拉維爾....他顫抖著思考,視線逐漸轉移到伊凡身上。


    男孩不安地問;“怎麽了?”


    “我或許....需要你....”


    主教猶豫著,卻又格外堅定,緩慢地說:“帶五十個人....去支援奧拉維爾。”


    “我?我去?”


    男孩瞬間容光煥發,所有恐懼和擔憂都消失不見,轉變成驚喜和對探險的期待,他驚訝地看著艾倫,不敢置信他竟然把如此重任交給自己,但馬上又自信滿滿地承諾:“沒問題!我能辦好的,而且我還有一些....嗯,街上的朋友,或許他們也願意為主教——”


    “時間最重要,伊凡,”


    艾倫幹澀地迴答,他不知道怎麽麵對自己,還有母親和妹妹,但現在,他別無選擇,隻能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頭也不迴地走向教堂:


    “等安東尼趕走暴民,你要帶著士兵第一時間抵達港口。”


    身後傳來男孩雀躍的歡聲:“當然!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艾倫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他側過頭,小聲向他的近衛下令:“你也一起去,像保護我一樣保護他,拜托了。”


    “是,主教。”


    這就夠了,主教邁著沉重的腳步,疲憊地推開教堂大門,他呆滯地看著被陽光照亮的展翅金鴉像,這場景已經深深印在他的心底,可這一次,他的情緒卻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他的靴子踩在石板上,留下刺眼的鮮血腳印,一步步走向樓梯,準備迴到自己的房間。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打算把教堂改造成醫院,由他親自照顧那些染疫的人,在教堂裏被金鴉神的光輝照耀或許有助於爭取時間,同時也不必擔心他們會在外麵傳染別人,為此,他必須把原本的牧師和修女們安置好,另外,他要在魔網上發布通知,警告那些試圖前往黃金港或接近黃金港的人。


    一但把病人集中送到教堂,他就不會再離開這裏,直到瘟疫消失為止,所以在這之前,他還得想好未來的權力構造,確保這座城市能在封鎖的情況下相對良好地運轉,還要有能力尋求解藥,至少找到預防的方法....猩紅的身影和聖潔的神像擦肩而過,等艾倫意識到他做了什麽的時候已經晚了。


    猩紅的尾跡從教堂大門一路延伸,追隨著他的腳步,最終沒入展翅金鴉像的陰影之後,他無數次走過這一條路,但從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大受打擊,看著自己的手,艾倫的思維一片空白,隻是沒過多久,他就沉重地吐出一口氣,收迴視線,踏上樓梯。


    沒有時間留給他解讀征兆,更沒有時間用來反思和自責,沒有時間了,威脅和黑暗的未來已經近在眼前,在那些短視自私的貴族和愚昧無知的暴民聯合起來之前,他必須將黃金港的權力牢牢握住,否則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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