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日升·966年6月】


    “(輕柔地)地球人朝著你的堡壘發射了一枚核彈....”


    “....”


    “(輕柔地)我知道你的夢想和決心,但這是沒用的,他們永遠也無法滿足你的期望....”


    “....”


    “(輕柔地)隻有一個人登上了圖書館的第四層,但哪怕有一百個,他們又怎麽會像你想的那樣去支援你的軍團呢?考取學位不過是貴族間流行的新風尚,是他們和黃金港主教爭奪權力的武器....”


    “....”


    “(輕柔地)奧克汀人的主教用魯莽的方式守住了防線,但她撐不了多久了,她不是你,她需要你的幫助....你的騎士團長甚至還不如她,再這樣下去....”


    “....”


    “(輕柔地)那些難民順利抵達了教廷的舊址,但他們不是軍人,甚至沒能形成有效的統治係統,他們或許需要十幾年才能組織出第一支軍隊,你的聖人們撐不了那麽久了....”


    “....”


    “(輕柔地)即使是....精靈們也不會按照你的規劃前進,我再清楚不過,一束幹花都能陪伴他們數年時間,而人類卻深陷戰爭,政治傾軋,饑餓和疾病的折磨,即使是貴族未必能活這麽久,精靈們早就學會了不對轉瞬即逝的東西傾注感情,拉法耶不可能取代你,也沒有能力接下你的重擔,他不是你....”


    “....”


    “(失望地)....我知道了,我不會強迫你,別擔心,如果有必要,我會保護你的聖人們和圖書館....我永遠支持你,帕貝爾....”


    --------------------------------------------


    即使院長在水晶內銘刻的魔法已經支離破碎,卻依舊頑強地履行了它的職責,借助它的幫助,孫雨文才能跨越半個世界打開傳送門,接收蘭德爾為他們籌備的物資,但在此之後,這枚水晶就因不堪重負而開始崩潰。


    金鴉神留下的魔紋依舊穩定,問題在於她修複時填補的那些,不論是強度還是精密度都跟核心裏原有的魔紋格格不入,能夠通過金鴉紋的魔力流在穿過她的魔紋時就會遭遇阻滯,甚至過載,這種無法調和的內源性衝突正在進一步摧毀這枚本就殘破的水晶,即使她早有預案,也花了接近半個小時才手忙腳亂地完成修複,勉強讓這枚核心又能重新運行。


    但她的能力和院長差得太遠,她所銘刻的魔紋連核心的常態需求的無法滿足,隻要魔力還在流經她的魔紋,這枚核心就會源源不斷地發生錯誤和崩潰,並波及那些尚且完好的魔紋,再過不久,她就將徹底無法粘合這些碎片,到那時候....這片區域恐怕會失去魔網的支持。


    在轉交物資的時候,她隻能嚴肅地警告聖人們:


    “你們不能沒有魔網的支援,所以必須盡快離開這裏,這顆核心....正在崩潰,隻有我的導師能修複它,而我隻能盡力延長它的工作時間,我會盡力,但....抱歉。”


    和她交涉的仍是艾默裏克,而他和其他聖人最大的差別在於,他在受洗之前就已經是公國大公,因此他幾乎是立即理解了眼下的窘境,並做出了苦澀的抉擇。


    他深深地低下頭,語氣中充斥著哀傷和愧疚:


    “我知道了,我會轉告我的同伴們,但....恐怕我不得不捏造您的行蹤,否則我的同伴們恐怕不會輕易離開這裏。”


    “沒關係,”孫雨文疲憊地笑了笑:“也許你們對我有誤解,我可是金鴉神的學生,我能保護好自己,做你該做的事吧。”


    直到麵前的大門緊緊關閉,艾默裏克才敢重新抬頭,他失落地看著光滑無痕的沉重鋼鐵,閃亮的表麵映照出一個狼狽而蒼老的男人,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開始清點旁邊那些得來不易的物資。


    尤文女士又給他們弄到了六台馬車,但是沒有配套的馬匹,裏麵裝滿了衣服,帳篷,食物,藥品,用於修複裝備的鐵片,以及大量繪製完成的魔法卷軸和治療奇跡。


    這些東西的價值很高,尤其是那些卷軸和奇跡,甚至足以買下他的公國國都,可對於聖人們來說,這些東西毫無作用,沒什麽能比得上他們受洗後受賜的火和光,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東西能紓解他們如今麵對的困境呢?這已經是最可能有用的東西了。


    他們很快完成了分配,這些在戰場上顯得過於華麗的衣服馬上就能穿上,雖然不能像獸皮一樣作為緩衝,但至少讓人在心理上輕鬆了許多,一些聖人帶著奇跡去治療平民和昏迷的同伴,布魯圖斯開始安排晚餐,不久之後,達爾海德也虛弱地蘇醒了。


    趁著氣氛稍稍活躍,人群集中的時候,艾默裏克轉告了他收到的警告:


    “尤文女士告訴我,附近的核心被破壞了,如果我們不想和金鴉神失去聯係,就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氣氛驟然沉寂,許多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如果他們想要留下,就必須在沒有金鴉神保佑的情況下和外鄉人戰鬥,而如果他們不想參加必敗的戰鬥,就必須把恐怖的毒素帶出這片死亡區域,帶到那些無辜且脆弱的平民身邊。


    他們是金鴉神的騎士,是追逐美德和正義的聖人,不該是行走的死神,他們最為恐懼的事情正在逐漸變為事實,先是被擊敗,然後受他們保護的平民慘死在眼前,最後,他們又要為了生存而主動散播更多死亡。


    有人痛苦地小聲說:“我寧願死在這裏....”


    “不行!記住,在你受洗之後,你的生命就不再屬於你,如果連金鴉神都沒有放棄你,你又有什麽資格決定自己的生死?”


    艾默裏克嚴厲地斥責,他深吸一口氣,最終格外沉重地說:“我已經規劃好了,我們會往西南方走,進入我的公國,我們會在那裏得到進一步補給和休息,然後重振旗鼓,繼續履行我們的使命。”


    沒有人說話,修博爾德鬆了口氣,他的領地比坦格雷德公國更加靠近風堡,有那麽一刻,他害怕無情的艾默裏克會要求卡斯凡恩領做好接待他們的準備,在他不遠的地方,有人扶起達爾海德,讓他能直視著艾默裏克,虛弱地問:


    “尤文女士呢?”


    “她已經先行離開了,”艾默裏克毫不猶豫地迴答:“她是金鴉神的學生,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裏。”


    達爾海德看了他很久,而艾默裏克一直保持著坦然的表情,最終,那雙仍然渙散的眼睛瞥向地麵,對方暫時接受了他的解釋,欣慰地小聲說:“那就好。”


    在這以後,再沒有人對艾默裏克的計劃提出異議,就連活聖人也讚同他的打算,在即將出發時,他們重新整理好車廂內的物資,空出四輛用來裝載凡人,但隻有其中三輛能夠安置聖物——艾默裏克的旗矛,維拉的號角,以及誰也沒料到的,伊莉絲手裏握著的哀悼金鴉像。


    除此之外,當他們開始轉移平民時,才發現那個青色的光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沒人知道那個神秘的女人去了哪裏,她也沒有留下任何消息,最終,艾默裏克隻能給孫雨文發了一條短訊,又安排一些人不斷為第四車廂內的凡人治療,希望這能延緩他們的病情惡化,為此,他和達爾海德之間還爆發了一次爭論。


    達爾海德主張讓凡人們輪換車廂,好讓第四車廂裏的人也能接受一定程度的照耀,但艾默裏克卻堅決否定他的想法,他寧願讓一部分人涉險,也要堅決確保剩下的人能得到較為完好的保護,兩人間的爭論直到出發時也沒能得出結果,隻是從人數上來看,支持艾默裏克的人要比支持達爾海德的更多一些。


    這些馬車隻有車輪,卻沒有馬匹,所以隻能通過人力拖動它們前進,和戰鬥以及保護平民相比,這毫無半點光輝與榮譽可言,所以艾默裏克最終沒有指定誰來充當車夫,隻是當著眾人的麵,他沉默著把一圈繩索套在自己身上,拉走了第一輛馬車。


    活聖人拉走了第二輛,看到她的舉動後,伊莉絲咬著牙拉走了第三輛,達爾海德是第四個,在他背起繩索時,沃克瑪笑著走到布魯圖斯身邊,敲了敲他的肩甲:


    “你先還是我先?”


    裝載物資的車輛比裝載平民的更加沉重,連聖人也不得不咬緊牙關,才終於讓車輪開始轉動,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沃克瑪也沒忘笑著安慰他的同伴們:


    “我就知道我的曆練會派上用場,告訴你們,我可擅長這個了,早在我九歲的時候我就給人拉過車,那可比這一輛重得多....別傻站著,都到前麵去,那些平民比我車裏的垃圾更值得保護。”


    有人朝他行禮,然後匆匆跑向車隊前方,沃克瑪又笑了笑,但在麵對同伴們的背影時,他最終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在一開始,這場殘酷的旅程就不算順利,一些幸存者在治療下恢複了些許意識,而在他們看清自己潰爛流膿的手臂後,許多人當即發出淒慘的嚎叫,連聖人們也因這聲音中的絕望而動搖。


    達爾海德不得不將他的繩索交給其他人,親自安慰那些痛苦的平民,他本想把第四車廂裏清醒的平民搬到第三車廂去,但當他真的打開車門,看清那些同樣無助而絕望的人時,他立即放棄了原本的打算,並狼狽地逃離了這節車廂。


    他也看到了神情疲憊的萊昂大人,自從克倫威爾大人死後,萊昂大人就越發沉默寡言,但最近,在車隊出發以後,他又開始被噩夢和幻象折磨。


    萊昂已經不止一次向活聖人和艾默裏克描述過他看到的景象——不分白晝或黑夜,他總能突然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蜷縮在星空下,朝著幽暗的陰影小聲傾訴,他聽不清她的話,也沒人知道她在哪,又究竟是誰,他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對方那和他如出一轍的悔恨,痛苦和憤怒。


    這是金鴉神給予他的啟示嗎?但這幻境裏沒有半點光明,如果不是善良與正義之神,那麽又是誰在和他聯係?


    轉折點出現在第二天清晨,在車隊在崎嶇的山脈廢墟上緩慢前進時,他們突然收到了來自魔網的信息:


    【我是孫雨文,金鴉神的學生,我警告所有收到這條消息的人,本地魔網即將塌陷,所有人必須盡快離開危險區,在十天六小時內向北穿過卡斯凡恩領北部邊境,或向西越過亞赫公國國都遺址】


    車隊陷入短暫的沉寂,達爾海德驚訝地看著這條通知,直到它消失,然後再一次彈出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於是他憤怒地拋下繩索,衝到艾默裏克身邊,緊緊盯著他,低沉又壓抑地質問:


    “尤文女士在哪?”


    麵對同伴的責難,艾默裏克下意識撇開視線,但馬上,他又咬著牙擺正頭顱,直麵著達爾海德,篤定而堅決地說:


    “她是金鴉神的學生,她和我們一樣,有自己要承擔的使命和責任。”


    “但她隻是個女孩,恐怕都沒有成年!”達爾海德幾乎是咆哮著反駁:“她和你的女兒一樣大!隻是個學生!有什麽責任必須由她才能承擔?有什麽責任必須讓她獨自承擔!”


    “是的,沒錯,別忘了連你也和我的女兒一樣大,達爾海德!”


    艾默裏克咬牙切齒地迴答:“你以為我希望這樣做?但這就是戰爭!你們可以盡情享受榮譽和光輝,可以追逐正義和美德,我不介意!但事已至此,總要有人做出苦澀的抉擇,在戰敗和一人的犧牲中,我選擇了代價最小的那個!我選擇了能拯救更多人的道路!”


    達爾海德驚訝地後退兩步,但不是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震撼和憤怒在他的眼底依次流過,最終固定成灰暗的失望,他眉頭緊皺,語氣中充滿了遭到背叛的頹廢和痛苦:


    “....您真令我失望,艾默裏克大人....尊敬的活聖人,您呢?”


    紅發的女騎士沉默了很久,久到讓達爾海德已經知道了答案,但當她真的開口時,他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由衷的刺痛,她輕聲細語,但每一個單詞都像重劍一樣撕裂著達爾海德的期待和信仰:


    “我來自早已毀滅的哈爾莫尼亞,你們中的許多人恐怕連這個名字都沒聽過....在那之後,我又繼承了父親的職位和劍,在狄倫和惡魔戰鬥,最後,我還參與過芬西的大逃亡。”


    她的態度已經無需挑明,活聖人曾參與過的戰爭比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如果她認為艾默裏克是錯的,她又為什麽不出言阻止呢?


    他的肩膀垂下,表情一變再變,仿佛在這瞬間成熟了許多,卻再也看不到一點以往的驕傲,自信和堅定,就像被抽走了所有信念和力氣一樣,這場爭論涉及到艾默裏克大人和活聖人,輕易引來了所有人的關注,而在風暴中央,幾名聖人擠出人群,沉默著走到達爾海德身後。


    這似乎釋放了某種危險的信號,艾默裏克剛想開口,卻又看到更多聖人走出人群,堅定地加入達爾海德的隊列。


    “所以,你們打算怎麽辦?”


    艾默裏克明知故問,他既為騎士團的未來感到擔憂,卻又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期待,他複雜地看著達爾海德,毫不介意這年輕人正向他投來的冰冷目光,下一刻,他看到這年輕的騎士突然拔出長劍,指向天空:


    “我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但恐怕我們不能再接受您的命令了,艾默裏克大人,還有尊敬的活聖人,我們....不再是烈陽騎士,”


    核爆後的陰霾遮住了天空,奪走了黎明的光芒,但這一刻,達爾海德的長劍折射出無比耀眼的陽光,照亮了灰暗的大地,也照亮了在場眾人,以及他那莊嚴鄭重的宣言:


    “我們是克倫威爾大人的追隨者,我們是寶劍騎士,”


    他的力量開始躥升,很快就追上了克倫威爾的腳步,與早已遠去的美善騎士並肩而立,他的聲音不再雀躍,沒有了自我鼓舞和感動的浮華,隻留下純粹的力量,以及被戰火淬煉後,如鋼鐵般堅定而沉重的意誌:


    “我們是無辜者之盾!”


    達爾海德的追隨者們在他身後單膝跪下,向他致以騎士最高的敬意,哪怕這看起來像是一場叛亂,可如果連金鴉神都認可他們的團長,又有誰能夠指責這支剛剛成立的騎士團?不論被狂熱,還是同樣堅定的信念所驅使,這支嶄新軍團的成員們齊聲許諾:


    “我們是無辜者之盾!”


    艾默裏克沉默著目睹了這一切,當達爾海德最終決定隻帶著五名追隨者折返時,他朝著寶劍騎士們離開的方向深深低頭,以示敬意,直到再也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時,才重新背起繩索,再次朝著他們的既定目標出發。


    在當天夜裏,第一名平民終於不堪重負,在劇烈的嘔吐和抽搐中失去了生命,聖人們沉默著圍在一起,焚燒了他的屍體,倉促地為他挖了一個簡陋的墳墓,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不會是最後一個埋在這裏的人。


    在晚些時候,又有兩人開始抽搐,留在車隊裏的寶劍騎士徒勞地試圖治療他們,但比起毒素對身體的破壞速度,他們使用奇跡的效率完全是杯水車薪,在人們開始悲哀地挖掘墳墓時,活聖人突然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把他們帶出車廂吧,另外,讓所有人都過來。”


    “這是....?”


    活聖人沒有解釋,隻是平靜地重複:“去吧,按我說的做。”


    當聖人們聚集在一起,並按照她的命令圍城一圈時,他們突然有些恍惚,就仿佛迴到了宏偉而神聖的烈陽大教堂裏,在他們中央,活聖人伸手抓住那即將死去的平民的手,溫和地對他說:


    “你就要死了,抱歉,我們沒辦法救你,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我會為你進行洗禮,你要向金鴉神許諾,你會為了善良或正義而戰,如果能夠成功,你就可以活下....”


    她的話還沒說完,金焰就吞噬了那個平民,她永遠忘不了那雙在火中燃燒的,被仇恨和痛苦填滿的眼睛,那隻幹枯腐爛的手臂在她掌中化作飛灰,她竟然分不清死者仇恨的對象究竟是她,還是那些投下核彈的外鄉人....又或許兩者都有。


    期待化作失望,最後又被撫平,她冷靜地走向下一個人,重複著相同的話,然後看著有一雙閃耀著猩紅色彩的眼睛化成飄飛的餘燼,被微風卷進圍觀者的盔甲裏,隨著氣流飄向這片毫無生機的焦土,他們曾經的家園。


    緊咬著牙,維拉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人群,但當下一名受害者即將死去時,她又迴到了這裏,握住那隻同樣腐敗而脆弱的手。


    在她即將放出火焰之前,萊昂卻突然阻止了她,她看著這名年輕的騎士在那山民身前蹲下,語氣就像對待自己的情人一樣溫柔:


    “你的名字是?”


    毒素早就摧毀了這些平民的大多數器官,他們怎麽還可能做出迴答呢?但萊昂仿佛不知道這一點,他側過頭,毫不介意地把耳朵貼近那一個蓄滿膿液和汙血的坑洞,更加溫柔地請求: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依舊沒有迴答,他的耳垂已經沾上了那些漆黑惡臭的液體,但萊昂不管不顧,耳朵緊緊貼著那曾經叫做嘴巴的器官,幾乎是懇求地說:


    “告訴我你是誰,我會記住你的,告訴我吧。”


    終於,在山間的微風和眾人唿吸聲中,他捕捉到了一縷微不可查的氣流,得到了自己苦苦哀求的答案,他利落地站起來,滿足的笑容一閃而逝,最後又嚴肅地對那平民說:


    “你能做到的,馬拉爾,我相信你。”


    伴隨著鋼鐵落地的聲音,聖人們看見萊昂大人解開了他的手甲,並將它拋到一旁,隨後又拔出他的長劍,用那閃爍著溫和白光的鋒刃在他的手心中刻下一行猩紅的單詞——


    馬拉爾。


    “萊昂大人?”


    在他身後,喬·奧爾科特語氣顫抖著詢問,但萊昂並不迴應他的話,當他刻下最後一筆時,那平民也正好被金焰燒成飛灰,他沉默著伸出手,試圖抓住那團即將消失的霧氣,最終卻隻有些許灰塵嵌進了他的傷口,很快,金鴉神的力量就戰勝了這些許小傷,哪怕他緊握拳頭,也一點痛苦也感覺不到了。


    萊昂痛苦地咬著牙,他的視線偏向一旁,甩開了喬·奧爾科特試圖攙扶他的手,但當下一個平民被帶來受洗時,他又換上了曾經那張高貴優雅,完美無暇的溫和笑臉,輕聲詢問他的名字,並在手心中刻下第二個名字——


    瓦奧。


    毫無疑問,這個可憐的人也無法通過洗禮,他無法抵抗自己的欲望,又或者他根本沒有對正義的追求——在經曆過這一切之後,他還怎麽可能有呢?死者的灰燼飄進他的傷口裏,卻沒有帶來任何感覺,萊昂隻能緊握掌心,承受著疼痛的同時試圖以這種方式延緩傷口愈合的時間。


    在這之後,每天都有十幾,甚至二十個人不得不接受洗禮,而在第六天,有足足四十個幸存者被燒成灰燼,第四輛馬車內早就沒有了人影,剩下的人又能撐住多久呢?他們甚至沒有哀悼的時間,因為往往上一個人剛剛離開,下一個人就踏上了死亡的道路。


    他的手心已經刻上了數不清多少個名字,痛苦很快就會被仁慈的金鴉神抹平,無一例外,但仇恨和記憶卻不會,正如他所承諾的那樣,他記得每一位逝者——


    馬拉爾,瓦奧,卓恩,凡妮,托尼克,奧西亞克,賽昂,馬利克,梅德琳,達妮卡....


    聖人們又聚集在一起,他的追隨者打算模仿他的舉動,但都被萊昂阻止了,金鴉神隻能治愈肉體上的疼痛,沒必要讓更多人和他一樣沉湎在痛苦和絕望中無法自拔。


    當他打算詢問赴死者的名字時,他的幻象突然又來了,萊昂煩躁地搖頭,他試圖阻止這幻象幹擾他的行動,但和過去的每一次不同,這次的星空格外真實,他看到那個女人朝著懸崖單膝跪下,發出鏗鏘有力的音節,還聽見了一聲遙遠的,虛弱的囈語:


    “仇恨....是....送給...逝者....的....禮物....”


    那女人的聲音越發清晰,她在立誓,但誓言的內容卻更加模糊,隻有那囈語迴蕩在萊昂的耳畔,他突然意識到了,這是金鴉神的聲音,而金鴉神也不隻是善良與正義之神。


    “忘記了....仇恨....你....就....忘記了....自我....”


    萊昂用力搖搖頭,這一次,幻象被他的動作驅散了,但他的意誌卻變得格外堅定,他阻止了那個抬著傷員的寶劍騎士,大步走向活聖人,取代了那名本該受洗的平民,在活聖人麵前單膝跪下,語氣堅定地請求:


    “請為我洗禮吧,尊敬的活聖人。”


    “但你已經....”


    看著萊昂那充血的,冰冷的眼睛,維拉最終沒有多說什麽,她握住那隻站滿鮮血的手掌,火焰從她的指尖傳遞到另一具軀體上,緊接著,萊昂主動掙脫了她的手,轉而緊緊握住他長劍的劍身。


    血腥的色彩沿著鋼鐵的軌跡流下,連曾經聖潔溫和的白光也被染紅,萊昂閉著眼,又看見了那道懸崖,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跪在山頂中央,皎潔的明月懸浮在他的頭頂,聆聽他嘶啞地許諾:


    “光與正義偏離我道,風與大地痛飲我血,月與黑夜見證我誓——”


    他把鮮血橫流的左手緊貼額頭,讓自己的血液沾濕他的額頭,又染紅盔甲,最後浸透了他另一隻幹潔的手,滴落在大地上,維拉悲哀地注視著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在眾多同伴的見證下,曾經高潔的白騎士完成了他嶄新的誓言: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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