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枷鎖·1991年夏】


    “他發現了嗎?”


    “我想是的,但怎麽會?有人泄密了嗎?”


    “不是有人泄密,哈維,是他自己找到的破綻,他比我們想象中更有天賦。”


    “....”


    “他願意留在合眾國嗎?”


    “他會的,他在乎的隻是親人而已,隻要我們答應幫他的家庭移民——”


    “他願意嗎?”


    “....”


    “....(歎氣)造孽啊,他本該大有作為的,繼續上報吧,我還能在程序上卡住他最後一年時間,我們得想想辦法,哈維,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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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看了一眼那間破敗的小屋,驅散最後一點不舍和掙紮,兩根手指在披風內層劃出一條橫線,一個灰色的法陣就已形成,大夥在眨眼間吞噬了那些苦苦支撐的木板和鏽釘,過去十四年的痕跡轟然倒塌,最終僅剩一張掩藏在記憶之中的虛幻底片。


    “為什麽?”艾琳不解地問。


    “這裏不再屬於我們了,姐姐。”


    手指第二次劃過,火勢猛然增大,猝然湧起的火浪引發了一陣恐慌,不明所以的人們已經開始大喊著準備救火,於是手指第三次劃過,帕貝爾的聲音響徹半個芬西:


    “我是太陽領主,帕貝爾·格蘭瑟姆,我已控製火情,保持鎮靜,不必驚慌,返迴你們的工作就好。”


    正如他所說,不論火焰怎麽竄升,又怎樣狂躁地試圖向周圍蔓延,最終都還是被限製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仿佛有一圈無形的高牆包圍了小屋,灰燼伴隨著熱風起舞,直到燒盡所有可燃物以後,火勢才逐漸平緩,難耐的酷熱褪去,本是居所的地方如今隻剩一片寂靜的灰白雪地。


    大地開始翻騰,將這座墳墓吞噬,很快,再也沒人能看出這條陰暗狹窄的小巷裏曾有過一座房子。


    “好了。”


    帕貝爾的臉上又泛起溫和的微笑,他已經逐漸習慣了人群的注視,即使這依然讓他厭惡,但隻要意識到他們造成不了什麽威脅,那就還算可以忍受,兩人返迴了艾倫的新家,但令他意外的是,這房子裏竟然沒有了人,更令他意外的是,正在帕貝爾打算離開的時候,他看見了匆匆趕來的艾倫。


    即使搬到了上城區,但他的穿著看起來還是和住在下城區的時候沒什麽區別,這主要是因為他在碼頭幹文員的活,對平民來說,這本就算是十分體麵的工作,因為能夠順利完成讀寫和計算的人相當稀少。


    他看起來氣喘籲籲,還有些緊張,帕貝爾笑著問:“你怎麽知道我在找你?”


    “我聽見了你的聲音,所以我想你應該會來這邊看看,於是就....”艾倫短暫地猶豫了一會,才遲疑地說:“我聽說了有關繼承者的事....”


    帕貝爾的笑容消失了:“所以呢?連你也非得這樣嗎?”


    艾倫的遲疑更甚,對貴族的敬畏讓他想要下跪,但帕貝爾的注視也讓他手足無措,最後,他隻是低下頭,苦惱地行了一禮:“我還記得你怎麽教我識字,也記得你怎麽把我們帶出那個泥潭,我欠你兩條命,所以如果你要我做什麽,那就盡管說吧。”


    帕貝爾歎了口氣,這不是最好的結果,但至少也不是最壞的,正如艾琳所說,他的朋友們隻認識帕貝爾,卻不認識帕貝爾·格蘭瑟姆,正如那座小屋,他過去十四年的生活已經在太陽領主的光輝下煙消雲散,再也無法尋迴。


    他的臉上又掛起虛偽的淺笑:“在這裏說嗎?”


    艾倫也笑了,但他的笑容卻真摯許多:“當然不是,跟我來吧。”


    “之前的暴雨幾乎摧毀了港口,幾百艘船堵在河道裏,得不到補給,也跑不出去,現在呢?雨停了之後,他們就一股腦湧進碼頭,一邊要補充淡水,要酒,要女....要食物,一邊又要卸貨,每個人都急著完成補給,誰都想第一個離開,現在碼頭上簡直是一團糟....”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你不迴家午休”


    “是,而且這裏離碼頭也有點遠....”


    瑪拉太太沒有在家,陽台裏的那些衣架上也空蕩了不少,大鍋已經冷卻,而剩下的那些衣服還在滴水,所以她很可能已經在迴來的路上,而艾倫顯然不擔心他的母親,隻是鄭重地從櫥櫃裏捧出一瓶包裝精美卻略有破損的酒:


    “我媽出去送貨了,暫時沒什麽吃的,但你可以嚐嚐這個——從黃金港來的黃金髓,是特地給你準備的,帕貝爾。”


    帕貝爾沒有聽過黃金髓這個名字,但他知道黃金港的地位,那是“皇帝”的首都,人類世界的真正核心,想必這個瓶子一定價值不菲,而從艾倫的表情上來看,這瓶酒不僅珍貴,而且恐怕他已經垂涎多時。


    所以他任由艾倫拿出兩隻酒杯,打開包裝,起出軟木瓶塞,但在他倒下酒液之前,帕貝爾伸手蓋住了酒杯開口:


    “我不喝酒。”他微笑著說。


    “不喝?”艾倫有些驚訝,他又轉向艾琳,但女孩也對他搖了搖頭,然後輕輕把酒杯推迴桌子中間,於是,他的表情變得苦惱起來。


    “為什麽你不能自己喝呢?你看,酒已經開了,我也不介意,隻要給我們一杯水就好。”


    “但——”


    “時間在流逝,它的香氣很快就要散盡了。”


    這句話直擊艾倫的弱點,他咬了咬牙,最終把桌麵中央的酒杯拖到自己麵前,隻倒出不到半杯的量,就心疼地又堵上瓶口,把它放在一旁。


    顫抖著抿了一小口之後,艾倫發出一聲舒暢的歎息:“就是這個味道,這真是我喝過最令人心顫的酒....錯過它太可惜了,帕貝爾,我想你也應該嚐嚐——”


    “不,我不喝酒,”帕貝爾再次拒絕:“對我來說,酒的味道都差不多,說起來,伊凡和莎拉呢?我好像一整天都沒有看到他們。”


    “哦,他們....”


    艾倫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隨後變得有些尷尬,他小心翼翼地說:“他們差不多到年紀了,所以我把他們送去當了學徒....他們大概會在晚上迴來,但我也可以帶你去找他們。”


    “那還不錯,這樣以後他們就可以自食其力,至少不會像我們一樣艱難,”


    艾倫的表情越發尷尬,還帶著愧疚和不安,但帕貝爾卻笑了起來:“怎麽這副表情?為他們支付學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我不是不想償還欠款,隻是——”


    “忘了那90個金幣吧,那對我來說什麽也不是,一文不值,但如果你一定要還清它們,那麽不如來幫我個忙——”


    帕貝爾收斂了笑容,身體前傾,表情嚴肅地說:“你知道我去了狄倫,我親眼看見了前線,我看見他們怎麽戰鬥,怎麽掙紮著生存,所以我希望為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為此,我需要有人替我在芬西處理雜務。”


    “我有辦法把物資轉運到狄倫,但我沒有時間來親自采購,我委托亨利太太來替我做這件事,但我仍需要一名代言人來替我清點數量,完成交易,以及傳達命令,具體內容大約和你在碼頭上幹的活差不多,這件事隻有你才能幫我,艾倫,除了你以外,我在芬西沒有其他可信的人了。”


    這聽起來就不是輕鬆的活,而不巧,最近碼頭上也十分忙碌,但這隻是暫時的,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就好,於是艾倫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個請求——對他來說,這不是償還欠款,隻是償還了利息。


    帕貝爾又笑了起來:“那就好。”


    他的目的達成了,留在芬西已經沒有意義,於是在稍晚的時候,他就告別了艾倫,又去找了多米尼茲,直到這時,他才拿迴了愛德華·格蘭瑟姆的遺產,總計還剩六萬三千枚金布朗,以現金的方式保存在多米尼茲宅邸的地窖裏。


    老家夥沒有再主動提起賬冊的事,帕貝爾也懶得追問,畢竟這還有什麽意義呢?一個老東西,沒有了財產和子嗣,也不懂什麽高深的魔法,僅有的那一點權力對帕貝爾來說也沒什麽用處,確認數額後,他重新返迴下城區,把這件事委托給了亨利一家,這樣等他下次迴來的時候,這些金幣就會出現在格蘭瑟姆家族的地窖裏了。


    一天時間眨眼即逝,在黃昏時分,帕貝爾重新迴到了教廷,特雷希婭就在教堂前的花園裏等待,她的手裏拿著一本薄薄的書,打開來看,裏麵僅有兩麵,用方正的大字寫著一句簡短的話——


    以克洛希安國王阿德蒙·“開拓者”·卡斯提爾之名,我許可帕貝爾·格蘭瑟姆男爵及特雷希婭·卡斯提爾公主對狄倫進行的援助行動。


    下方印著一枚暗紅的火漆,上麵是一隻雙足直立,麵向左側的持矛獅鷲,這就是卡斯提爾家族的徽記,和王宮上方飄蕩的旗幟一致,帕貝爾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否就能證明有效,但看到特雷希婭一臉冷漠的樣子,想必應該能用。


    對著她點了點頭,帕貝爾合上這本許可,大步走進主教的會客室。


    “這沒有問題,的確是阿德蒙的字跡和徽記,”


    在閱讀後,主教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但就在帕貝爾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意外驟生:“但請恕我失禮,我還需要進行最後一次確認,梅麗莎——帶著它去覲見陛下。”


    帕貝爾眉頭一皺,特雷希婭屏住了唿吸,他們看著那女孩恭敬地從她父親手裏接過許可,又向兩人躬身行禮,隨後快步走向門口。


    “夠了。”


    在梅麗莎即將踏出大門時,一股巨力突然將她抱起,她下意識地開始反抗,但隻是一瞬以後她就被抓迴了會客室,那隻無形的大手也隨之消散,一陣狂風從身旁卷過,大門隨之關閉,發出不堪重負的哀嚎。


    主教,梅麗莎和特雷希婭都在瞬間鎖定了主使,因為他的慍怒已經溢於言表,帕貝爾低著頭,透過帽簷的陰影,主教看到的不再是光榮的繼承者,而是一頭赤眼尖牙的野獸:


    “或許你忘了我的身份,你是不願意承認,還是有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的權威?”


    帕貝爾的手從披風裏探出,並指在空中劃出一條筆直的豎線,伴隨著他的動作,主教被硬生生從他的書桌裏捉出,他不敢置信地抓撓自己的脖頸,試圖掙脫束縛,卻無濟於事,隻是在帕貝爾的注視下逐漸窒息。


    梅麗莎也看見了這一幕,她瞪大眼睛,驚恐地懇求:“不要——啊!”


    她又被那股巨力擊飛,但這一次它不再無形,她看清了那東西的樣貌——一套深灰色的虛幻囚具憑空顯現,將她固定在牆上,而她的父親越飛越高,踢倒了椅子,又踢翻了桌子,他的頭顱已經距離頂牆不遠。


    那本許可被牽引著迴到帕貝爾手裏,特雷希婭想說些什麽,但帕貝爾攔住了她,隻是盯著主教戲謔地逼問:“我是個孩子,我需要你的教導,那麽現在告訴我,愛德蒙王是誰,為什麽我要得到他的許可。”


    主教看起來已經放棄了掙紮,但在他身後,一個魔法陣艱難地開始成形,可惜的是,他的舉動隻能騙過眼睛,卻騙不過帕貝爾的魔力,他輕易揮散了那個法陣,將主教砸向牆壁又拉迴,微笑著問:“告訴我,誰是愛德蒙王?”


    主教同樣是一般一階的大法師,以主教的年齡來看,這已經算得上是了不起的成就,但在帕貝爾麵前,他就像個手無寸鐵的孩子一樣脆弱。


    主教的掙紮已經開始衰弱,他又嚐試著使用魔法,但這次不必帕貝爾插手,他已經失去了完整施法的能力,帕貝爾對這些熟視無睹,隻是重新抬起頭,讓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臉上,照亮那個善良而純淨的笑容:“誰是愛德蒙王?你啞巴了嗎?為什麽不說話?”


    主教的唿吸開始衰弱,他的視線逐漸失去力量,於是帕貝爾鬆開了對他的禁錮,同時也鬆開了梅麗莎,他筆直落下,砸碎了自己的椅子,而女孩尖叫一聲,慌忙撲向她的父親。


    門外傳來騎士的聲音:“殿下,發生了什麽事?需要——”


    帕貝爾冷漠地迴應:“不需要。”


    “但是殿下——”


    “我說!不需要!”


    門外沒有了動靜,於是帕貝爾又把視線重新轉迴主教身上,他看起來已經恢複了一些理智,看向帕貝爾的眼神既憤怒又恐懼,於是帕貝爾動動手臂,他的桌子就自行立起,除了已經被打碎的杯子和墨水瓶以外,其他物品也接二連三地飄迴了桌麵上的原位。


    最後,他手裏的許可飛出,在桌麵正中攤開,帕貝爾的譏諷緊隨其後:


    “或許你忘了我是誰,讓我來提醒你,我是愛德華·格蘭瑟姆之子,大法師,神選者,繼承者,太陽領主帕貝爾·格蘭瑟姆,在這座城市裏,我的意誌就是法令,現在,告訴我,誰是愛德蒙王。”


    主教沒有說話,桌子隔斷了他和帕貝爾的視線,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對方冰冷的注視,拍了拍梅麗莎的手,他艱難地站起來,無視周身各處的疼痛,恭敬地向太陽領主彎腰:


    “是我僭越了,請您原諒我的無禮,殿下。”


    帕貝爾劃出一條短線,地上的羽毛筆就飄到了主教麵前:“趁著它還有墨水,把我的證明給我,哦,你的凳子壞了,是不是?那你站著寫就好。”


    主教沉默了兩秒,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幹脆地從書桌裏抽出一張信紙,快速寫下幾行後,恭敬地遞給帕貝爾:“請您查閱。”


    “不必,”看著主教融化火漆,在信封上印上蠟封,帕貝爾滿意地笑了起來:“如果你早點意識到問題所在,或許事情不必變成這樣,但真是可惜,現在我們之間的隔閡永遠無法修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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