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場疾雨,黑雲還未散開,崎嶇的山道上有一行數十騎人舉著火把疾速奔馳,行到一處密林外,為首那人晃了晃火把,示意眾人下馬從林中穿過。林中枝葉繁茂,遮天蔽日,比適才在山道上更黑了許多,若不是手中有火把,隻怕行不了幾步便會被腳下盤根錯節的根莖絆倒。行至一半,走在最後的男人忽聽到身後似有枯葉碎開的聲音,心中悚然,不安的迴頭望了眼,身後漆黑一片,並不見半個人影,正要放心,卻聽身後響起聲幽幽歎息,嚇得肝膽欲裂,猛一迴頭,正對上眼前一張銀白麵具,兩人之間相距不過一臂,那人一身黑色的夜行服,融進這漆黑的夜色中,竟像是隻有一張麵具浮在半空之中。男子恐懼的張大雙目,正欲驚叫,隻覺頸上一冷,再發不出聲音來,頹然仰倒在地,臉上的肌肉因為恐懼而扭曲出奇異的表情。

    走在前麵的人對於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似是渾然未覺,銀色麵具後的眼睛冷冷的看著這一行人,飛身跟上去,輕輕拍了拍走在自己前麵的人,那人不耐煩的迴過頭來,嗬斥聲還堵在喉頭,便已軟軟的倒在地上不停抽搐著嘴卻動彈不得半分。銀色麵具低頭掃了他一眼,繼續跟在隊伍後麵疾行,如法炮製將一行數十人一一解決掉。

    時近三更,山下陸家的大堂之上卻是巨燭無數,明如白晝。大堂之上甚是熱鬧,男女老幼濟濟一堂,似是陸家上下都聚在這裏,堂前的空地上更是黑壓壓的站滿嚴陣以待的家丁護院。坐在正中“清正高風”牌匾下的陸家主人陸展明端起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長聲歎口氣,眉宇間隱約可見焦慮之色,環觀堂上的眾人,也均是難掩驚惶。聽到陸展明歎氣,知他定有話說,大家都把視線放在他身上。陸展明清清嗓子,正欲起身,突然聽到門外家丁中有人慘叫了一聲,房中所有人的臉色皆是一白,陸家老大陸朗率先搶出門去,立即有人上前將適才傷人的暗器遞到陸家老大手中。陸朗原以為必是匕首小刀一類的物件,怎知竟是一片細軟竹葉,不由大驚失色,不及細看便匆匆奔迴大堂上,將竹葉恭敬的呈到父親麵前,顫聲道:

    “父親!恐怕西華山的人已到了,現在不走,就走不了了。如此碎葉即能傷人,可見來人內力深厚,不能硬碰啊。”

    陸展明站起身,卻並不發話,隻是伸手從兒子手中接過竹葉,移來燭火細看,這一瞧之下,也不禁微愕:

    “這葉上有字。朗兒,你且念來聽聽。”

    陸朗拿過竹葉,湊在燭火旁仔細辨認一番後,念道:

    “聞君有美石如玉,稱譽天下,名曰“落星”,吾等傾慕久也,奈何無緣得賞,今知君恐有劫,特來相助,但求不吝賜美玉一觀。”

    堂上的眾人聽完這番話,不由的麵麵相覷。陸朗看著父親,也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看來今日真是天亡我陸家了。”

    陸展明右手握拳重重的擊到一旁的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許是這一聲突如其來的響聲嚇到了女眷懷中的孩子,大堂之上頓時亂作一團,啼哭聲此起彼伏。

    “嗬嗬,真是好熱鬧啊。陸老爺可真是好福氣,兒孫繞膝,共享天倫。真是叫人好生羨慕。”

    在這一片亂聲中,忽然插進來一個清亮幹淨的聲音,所有人均是一滯,紛紛停下動作看向這個不請自入的少年。適才堂上亂成一團,竟沒人注意到這少年是何時進來的。

    “你是西華山派來的?”

    陸朗挺身擋在父親麵前,拔劍指著悠然的站在大堂中間的少年,厲聲問道。

    “西華山?非也非也,在下乃是離塵山派來的。”

    堂上的少年輕搖著手中的折扇,神態自若的看著抵在自己鼻端的劍烽。燭光之下但見這少年身著藍袍,發束玉冠,身材頎長,肌膚如玉,俊眉修目,偏生姿態優雅,顧盼宛若絕色女子。

    “朗兒,不得無理!你先退下。”

    陸展明斥退兒子,緩步走到少年跟前,雙手抱拳道:

    “不知閣下高姓貴名,所來為何?”

    少年用扇子抵著下頜,笑看著麵前的長者道:

    “陸老爺客氣了,在下青崖,奉師命遠從離塵山而來,特來襄助陸府退敵。”

    “剛才那片竹葉是你所發?”

    站在一旁的陸朗聞言,忍不住走到父親身旁怒視著自稱青崖的男子,嚷道。

    “嗬嗬,正是在下,原想是擲到一旁的柱子上,怎知學藝不精,誤傷了陸府家人,實在是抱歉的很。還望陸老爺大量,不要與小輩一般計較。”

    “哼!你當我們陸家人都是傻子嗎?誤傷?隻怕普天下沒幾個學藝不精的能於這麽多人中出入如無人之境吧。青崖公子真是謙虛的很呢。”

    陸朗再次提劍指向青崖,怒目而視。

    “朗兒,退下!”

    陸展明迴頭瞪視著兒子,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劍遠遠的拋到牆角,劍身立時斷為兩截。陸展明微歎口氣,迴身對青崖道:

    “犬子不識禮數,莽撞之處請見諒。不知,尊師是?”

    “家師乃是出家之人,法號:雲舍。”

    青崖若有所思的掃了眼牆角的斷劍,笑答道。

    “雲舍?可是三十多年前名滿江湖的雲舍大師?他老人家不問江湖事多年,我還以為大師已然仙逝。不知大師他近來可好?”

    聽到“雲舍”二字,陸展明身形微微一頓,脫口而出道。青崖微微一笑,將陸展明的神情盡收眼底,卻不多言,隻是淡淡的說道:

    “陸老爺掛心了,師父的身體向來朗健。此番我前來陸府,師父還特意囑我請陸老爺前往離塵山做客呢。”

    “雲舍大師清修之地,我這等俗人怎好前去打擾,還是遙祝他老人家身體康健就好。”

    陸展明幹笑了幾聲,側身讓道:

    “青崖公子遠從離塵山來此,必是一路勞頓了,快請上座吧。公子乃是雲舍大師高徒,今日有您襄助,陸某真是感激不盡。”

    陸朗站在一旁聽著二人對答,見父親待他處處言辭謹慎神情恭謹,心下不甘,按捺不住怒氣,跨上前來擋在青崖麵前道:

    “雲舍大師不問世事多年,又怎會知我陸家有難,這話我聽起來不甚信。先生說自稱是雲舍大師的徒弟,不知可有什麽明證。”

    陸朗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青崖身上,連陸展明也換上了一副打量的神色。

    “嗬嗬,師父有項獨門絕技——龍斬,無奈在下學藝不精,不敢在人前獻醜,不過,我這裏倒是有樣東西能證明我所言非虛。隻是,這物件隻能給陸老爺一人過目。”

    青崖漫不經心的環顧眾人一眼,從懷中掏出個發黃的信封,笑著遞到陸展明眼前道:

    “陸老爺必定不陌生吧,要重溫一番麽?”

    陸展明瞥了眼信封,臉色白了白,並不伸手去接信封,反而將目光從信封上迅速的移開,強笑道:

    “犬子不知輕重,得罪之處,青崖公子可勿與他一般計較。快請上座吧。”

    “不必客氣了,既然東西也驗看過了,那麽我們還是談談如何退敵之事吧。不知事成後,陸老爺能否借落星一觀呢?”

    青崖並未移步,仍站在原地,輕搖著折扇,笑眯眯的看著臉色青白的陸展明。

    “你不要太過分!這落星石是我們陸家的家傳之物,怎可隨意示人。”

    聽到青崖這番話,陸朗火大的衝上來,探手欲抓青崖衣襟,怎料指尖剛觸到衣服,忽然眼前一花,整個人竟撲了個空,硬生生撲倒在地板上,頓時漲紅了臉,雙手使力從地上撐起來,狼狽的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見青崖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正笑盈盈的看著自己,一時惱羞成怒,從一旁的家丁腰間抽出刀橫腰向他砍去。

    “住手!”

    見陸朗麵露殺心,陸展明心中大急。適才見青崖移步的身法,心知兒子絕非他對手,一旦兩人交手,兒子必定吃虧,忙連聲喝止。可是陸朗此刻正在火頭上,怎能把父親的話聽進心去,

    眼看陸朗的刀逼近過來,青崖不急不徐的收攏手中的折扇,衝陸朗詭異的一笑,突的一反常態,拔足繞著大廳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捏著嗓子嚷道:

    “哎呀呀!陸公子可不要和在下開這種玩笑啊,這刀可不長眼睛,在下膽子小,驚不起嚇的。”

    堂上眾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好一大跳,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在大廳之中竄上跳下,一時竟忘了上前勸住陸朗。陸朗原是抱著必要和他狠鬥一番的心思,哪裏料到青崖會突然來這麽一下,愣了半晌,方醒過神來,頓覺受辱,提刀趕上前來,一路追著他揮刀一氣亂砍。霎時間,大堂上驚叫聲此起彼伏,眾人避之不及隻得抱頭擠到一處,眼睜睜看著二人在堂上亂竄,卻沒一人敢上前勸阻。

    青崖飛身依到正中“清正高風”的扁額上方,看了眼堂上眾人,學著小女娃的樣子,蹺起蘭花指嬌笑著故作嗔怪的抱怨道:

    “陸老爺也不來勸勸令公子,他這個樣子可真是嚇煞在下了。得虧我跑得還算不慢,不然這後果可就真不堪了啊。”

    陸朗聽他這話分明是譏笑自己,漲紅了臉,縱身躍上來,對準青崖便是狠狠一刀劈下來,原想這一下青崖必死無疑,怎知,刀鋒尚未挨到青崖衣衫,他已遠遠依到另一旁的柱子上。陸朗心中焦躁,一時收勢不住,重重一刀落下來,正好將牌匾一分為二,嘭的一聲摔到青石地板上,木屑四濺,連帶的將堂上一個青花瓷瓶砸得粉碎。

    這下陸展明再也沉不住氣了,怒氣衝衝的對兒子嗬斥道:

    “孽子!你還不住手!是真想把這宅子給拆了麽?”

    奈何陸朗已然殺紅了眼,根本是置若罔聞,足下一點,再度提刀趕上來,紅著眼刀一橫便要揮過去,怎知斜地裏忽然衝出個五歲孩童來,正在擋在了青崖身前,纏鬥的兩人均是一滯,陸朗陡然一驚,可惜迴勢已晚,眼看這孩子便要被攔腰斬斷,陸朗心中大慟,猛得閉上雙眼,突覺肩上一痛,揮刀的動作硬生生止住,整個人便已動彈不得,待他睜開雙眼,正好見青崖將孩子抱入懷中逗弄,方才長噓口氣放鬆下來。

    “陸公子,咱們今天就玩到這兒吧,我也累了老半天了。呆會還有正事要辦呢。”

    青崖將孩子交到女眷手中,迴身笑看著被點住穴的陸朗,慵懶的整著適才弄亂的衣衫。

    “把我的穴道解開!”

    陸朗實在見不得青崖這般輕慢的態度,怒瞪著他,恨不得能撲上去撕碎他那張臉,無奈被他點了穴位動彈不得半分。青崖隻淡淡看了他一眼,轉過身背對著他,望向站到身後的陸展明道:

    “陸老爺,時辰不早了,恐怕西華山的人已到陸家囤外,咱們還是談談如何退敵的正經事吧。”

    陸展明適才旁觀了那場打鬥,自知陸家上下無人能與之匹敵,眼下強敵將至,也隻好先順著青崖的意思,先打發了西華山的人,再來顧慮其他。思及此,拱手道:

    “青崖公子功夫了得,陸家上下幾十條性命都托到公子手中了。但憑公子安排吧。陸某照辦就是。”

    “既如此,那就暫請陸老爺帶著眾位家眷先到後院避一避,這裏交給我一人即可。”

    青崖聽陸展明如此說,倒也不客氣,笑著吩咐道。

    “哼!你一人即可,這話未免太托大了吧。縱然你功夫了得,又怎會是西華山的對手。我勸你還是不要逞能的好,省得到時丟了臉麵不說,連性命也不保。”

    陸朗著實不喜歡青崖,雖然此刻自己仍然動彈不得,口裏卻不讓他半分。

    青崖迴頭看了看陸朗,輕搖著折扇,笑道:

    “嗬嗬,陸公子不必替我擔心,我會小心應付的。”

    一邊說一邊伸手拂過陸朗的左肩,陸朗隻覺肩上又是一痛,渾身奇癢無比,張口欲罵,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心知又著了青崖的道,怒氣騰騰的瞪視著他。

    “事不宜遲,陸老爺還是先同各位迴避吧,至於令公子嘛,嗬嗬,我怕他呆會沉不住氣衝出來壞了事,就讓他先這麽著吧。”

    青崖邪氣的一笑,迴頭招來兩個家丁將如木胎泥塑般的陸朗扛到肩上同陸家眾人一同退到後院去。陸朗畢生未受過如此大辱,心中早已將青崖咒罵了無數迴,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家丁扛迴後院。

    安排好眾人,青崖獨個兒站在空蕩蕩的大堂之上,四下打量了一番,選了個最安適的座位,悠閑的坐下來,靜心等待。不多時,便聽到莊外有馬蹄聲響起來,青崖抿抿了唇,將目光投到大敞的門上,心中默數,一匹、兩匹、三匹······一共十騎,如此看來另一路人馬並沒有趕來匯合。想來師弟已得了手,應該正趕來接應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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