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府城鄰著沂水而建。


    兩麵寬闊,一麵靠山,一麵環水。


    此刻正值傍晚時分,黃昏降臨,原本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之中,突然有了動靜。


    在一聲又一聲的牛角號聲中,一群又一群衣衫襤褸的可怕倀鬼,帶著蹣跚步履,宛如江河匯聚,不斷地出現在了城頭的視野之內。


    不到一小時的時間,三麵朝向,就匯聚了兩三萬的倀鬼屍潮。


    正所謂“人過一千,遮雲蔽天;人過一萬,無邊無岸”……


    從城頭上看,這等屍潮,漫山遍野,仿佛充斥在了天地之間。


    所謂“倀疫”,皎月化作血月之前,通常隻出現於西南的十萬大山之中。


    北地百姓,都隻能從傳說中,勉強聽到過,知道是咬人僵屍。


    僅此而已。


    這些年動亂甚多,大家也漸漸知曉了此等倀疫威名,卻也很少有瞧見過衝擊偌大州城的。


    沂州城內,上萬大軍,官軍甚少,大部分都是被征召的青壯百姓。


    除了少數流民,大部分甚至都沒有見過這種陣勢。


    此刻一見,心中膽寒,如墜冰窟。


    若不是城頭這些,大部分的骨幹都是各大豪族的家奴壯丁,又不斷地宣傳著,說若是城破,所有人都得死的話語,隻怕一個照麵,就都跑下城牆,歸家逃命了去。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


    普通人瞧見這等陣仗,隻是膽寒,而城內世家,以及各地趕來的高手,瞧見這些,都不由得一陣心驚。


    為何?


    要知道,倀鬼之屬,兇則兇矣,但卻混亂無序,難以統領。


    那些剛剛被轉化的倀鬼之屬,不過炮灰,甚至都不如一名訓練有素的士兵,更有戰鬥力。


    而即便是更高等級的倀鬼、乃至虎倀……


    隻要混亂難堪,就都有解決的辦法。


    畢竟他們憑借著三丈多高的城牆,絕對能阻隔一切。


    然而此刻瞧見那些倀鬼屍群,一波又一波地走出山林,看似散落如蟻群,實則亂中有序。


    每一個千人隊中,都有一頭倀鬼百裏將的屍將統領,使得場麵到底還能夠維持……


    有眼光的人,都能夠瞧得出——這一次麵對的,恐怕並不僅僅隻有倀鬼屍潮,那麽簡單。


    ……


    沂州府城正門城樓上,匯聚了四五十名大人物。


    為首之人,卻是沂州知府。


    望著遠近那模樣猙獰的倀鬼,這位文人出身的知府嚇得腿肚子都在打顫,隻恨自己沒有聽從幕僚意見,提早撤離此處。


    管它什麽“守土有責”……


    在這樣的邪物麵前,世間再多的大道理,都抵不過“活著”二字。


    不過此刻,他已經走不了了,隻有強忍著內心恐懼,朝著身邊幾位豪族首領說道:“趙族長、王族長、彭族長……鎮守沂州,全賴諸位相助了……”


    這幾個被他點名的,正是沂州城三大豪族的族老。


    趙思陸、王安水,彭三槍。


    三人拂須,與知府客氣了幾句,隨後又鄭重承諾,說守土有責,誓死不讓城破。


    知府交代一番,匆匆離開,歸了府衙。


    對於這麽一個吉祥物,大家鄙視歸鄙視,但朝廷還在,該有的尊重,還是必須要有的。


    等人一走,趙家族長對身邊的兩位對視一眼。


    王安水麵有病色,彭三槍一身莽氣……


    於是還得由趙家家主出頭。


    他便看向旁邊眾人,最後與一個灰衫道人說道:“無名真人,您出身嶗山大派,又有長期與倀鬼邪物交手的經驗,還請出頭,作中流砥柱……”


    那道人擺手,說:“我隻是路過,瞧見倀鬼屍潮臨城,方才出手。敵方高手,我自會料理,至於臨戰指揮與調度,還得聽幾位老族長親自來……”


    他是場中實力最強之人,但心裏有數,知曉術業有專攻。


    貿然指揮,釀成大錯。


    嶗山無名子,都發了話。


    其餘各處趕來的高手,也就沒有了立場指手畫腳。


    不過此刻正是用人之際,趙家族長還是按照規矩,一一問候過去。


    問的第五個人,正是臨清州的大族子弟周化吉。


    他,以及他統領的周家十三騎,都是精銳之輩,此刻統領了一支驃騎百人隊,正是衝鋒陷陣的一把利刃。


    而與他一同來的超毅道人,也代表了泰山諸派,也是值得尊重的人。


    如此一番問詢,籠絡人心,明確了指揮後,三老終於鬆了一口氣。


    正準備說點什麽,鼓舞士氣……


    卻聽到有人喊道:“千裏侯、千裏侯……”


    眾人一聽,不再多言,紛紛矚目望去。


    卻見山林之中,竟然走出一個五千人隊的倀鬼,圍繞隊形核心,卻有數百頭的虎倀。


    最中心的地方,有一個與普通人差不多身高,渾身白毛的家夥。


    當那家夥一出現時,所有的倀鬼,都發了狂一般,發出了低頻率的恐怖共振……


    嗡、嗡、嗡……


    嗡、嗡、嗡……


    與此同時,一聲又一聲的牛角號,從不同的角落,徐徐吹起。


    日落時分,倀鬼大軍,即將攻城。


    ……


    “那是什麽?”


    伴隨著倀鬼千裏侯的出現,集結於此的倀鬼大軍,終於開始了總攻態勢。


    緊接著,從黑黝黝的山林之中,卻是推出了一台台的大型器械。


    不但有雲梯車、井闌和攻城車……


    甚至還有巨大的投石機。


    這等陣仗,著實讓防守西牆的一眾人等,都為之錯愕。


    不是說,那些倀鬼,根本沒有腦子的嗎?


    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玩意出來?


    就在這時,有人開口說道:“這支倀鬼大軍的背後,有清廷高手在參謀……”


    剛剛呢喃出聲的少女,陡然迴頭,與說話的那人對視一眼,立刻拔出了手中長劍:“是你?”


    陳九暮看向對方,並沒有任何緊張,而是平靜地點頭:“對,又見麵了。”


    眼前這少女,是西牆一側的負責人。


    同時也是那夜翻牆時,跟他打過照麵的妹子。


    少女抓著手中寶劍,咬牙說道:“你們是何人?膽敢在這個時候,擅闖城牆……”


    沒等她說完,這時又有一個全身鎧甲、英姿颯爽的女子,趕了過來。


    她伸手,攔住了少女的寶劍,說道:“黑鳳,他們不是敵人。”


    而這時,陳九暮朝著麵前的王家雙鳳,拱手說道:“雲頂墨家,一共八人,前來守城!”


    在他身後……


    全副武裝的老漠、邢菲菲、阿鹿、圖圖、阿壩、張驢與馬六兒,傲然而立。


    匆匆趕來的王白鳳,目光從陳九暮的身上,轉移出去。


    最終落到了一身青白色戰甲的邢菲菲,唿吸都不由得變得粗重:“這、這是傳說中的,墨家重甲?”


    邢菲菲傲然而立:“正是!”


    ……


    “小韓哥!”


    城西故宅,破爛的小屋外,無數爬蟲聚集。


    一個髒兮兮,散發著惡臭的小女孩,撥開腳下亂竄的老鼠,衝進了屋子裏。


    韓路瞧見,直接跳下了床,一把拉住了她:“四娘,你來了?”


    看著一身狼藉的春四娘,韓路緊張無比,問:“你這些天,都躲到那兒去了?我們到處都在找你……”


    春四娘那髒兮兮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一口白牙咧開,得意地說:“我就躲在了汙水池裏,那幫人嫌臭,路過好幾迴,根本就找不到我……”


    韓路著緊地問:“你應該知道我在這兒,為何不來找我?”


    春四娘卻不答,而是指著外麵說道:“外麵好多倀鬼,小韓哥,我們趁著這會兒,趕緊離開這裏吧!”


    “離開?”


    一瞬間,韓路有些迷茫,問:“離開,我們去哪兒呢?”


    春四娘年紀不大,卻很有主意,指著東邊說道:“我聽說,再往東,就到了大海了——我們想辦法偷條船,直接到海上去,那些倀鬼,就找不到我們了……”


    她顯然是有著計劃的,此刻瞧見韓路,正滔滔不絕地說著。


    以往的韓路,定然會很認真地聽著,然後給出意見。


    然而此刻,他整個人,卻顯得有些恍惚。


    一直到春四娘喊了他兩聲……


    韓路方才迴過神來。


    緊接著,他看向了春四娘,眼神也逐漸變得堅定。


    麵對著春四娘期許的目光,韓路卻搖了搖頭,認真說道:“這一次,我們不能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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