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宋家對他頗為感激,就連宋夫人都親自前來拜謝。因柳荀是霍川安頓的人,是以他就暫居在城外別院,他一行人前來登門,是從未有過的熱鬧。往常此處隻住霍川一人,他不常迴來,自打宋鄴移居後,倒是越發的有人氣了。


    屋內宋鄴夫婦在同柳荀交談,宋瑜待在裏頭礙手礙腳,索性同宋琛一道出來外頭。


    院裏姚黃魏紫爭奇鬥豔,花香襲人,宋瑜想起迴隴州前宋夫人在信上說的事情,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她道林家郎君委實不錯,家境殷實,不出意外這門親事便就此定下了。


    宋瑜深知此事無法逃避,她更不能反抗,隻是多少有些抗拒。林家郎君她連麵都沒見過,當真便要生活一輩子?


    一陣涼風撲麵襲來,拂亂了她耳邊鬢發,搔弄得臉頰發癢。宋瑜舉手別到耳後,披帛隨著她動作揚起,遠處看去窈窕身姿越顯輕盈,端是萬花叢中的嬌葩嫩蕊。


    宋琛蹲在地上撥弄花瓣,無所事事地打探道:「你同那霍園主一道去永安城,就沒發生點什麽?」


    宋瑜被問得臉上一熱,隻因想起兩人途中朝夕相處的時光,還有那晚客棧中他的無禮。她轉身假裝觀看牆上纏繞蜿蜒的地錦,聲音裏多了幾分遲疑,「他迴到家中,我在客棧居住,能發生何事?」


    宋琛嗤笑一聲顯然不信,手一用勁兒便將整個花骨朵扯了下來,嬌豔欲滴的花瓣上晨露搖搖欲墜,他毫不客氣地反問:「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點道理連我都懂,擱在眼前的嬌花他會不采?」


    好一番直白的話,說得宋瑜根本沒法反駁。


    宋琛近來一直跟著宋玨四處奔波,重新拾起荒廢多年的書卷,說話越發文謅謅起來,透著一骨子文人酸味兒。


    宋瑜嫌棄他裝模作樣,高縵履微抬踢起一塊碎石頭,精準無誤地砸中他的小腿,「這些話你不許在阿母、阿耶麵前說。」


    宋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探頭探腦不懷好意地問:「這麽說,便是有了?」


    頭頂烈陽熾熱,連院裏空氣都變得煩悶,宋瑜臉上不受控製地騰起紅暈,映在白玉般的雙頰分外明顯。不消她有任何表示,宋琛便了若指掌,他低哼一聲揉了揉小腿,「不是我刻薄,我是當真覺得這人同你不合適。」


    他這還不刻薄?每迴遇見人家都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了,兇神惡煞的,幸虧霍川看不見。


    宋瑜下意識竟然幫霍川說話,連自個兒都吃驚不小。思及霍川在廬陽侯麵前那番話,她至今都有些愣怔,他真要來宋家提親?若他來後,她已經同林家定親了呢?


    說不上來對他有什麽感情,宋瑜身上似乎被他打上多處烙印,任何無足輕重的小事都能同他扯上關係。這一趟永安行確實將她改變許多,霍川的一言一行在她腦中揮之不去,他陰鷙跋扈的背後,是陽光下笑容溫潤的翩翩公子。


    他的身世是宋瑜無法想像的悲戚淒苦,那樣環境下成長的人,難怪脾性會這樣陰沉古怪。


    宋琛見她形容消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晃,「怎麽,你當真被他勾去了魂魄?阿母已經在操心你接下來的婚事了,指不定過兩日便要同林家定親,你究竟怎麽想的?」


    宋瑜迴神,揮開他的手,「阿母讓我後日見他一麵,若是滿意,這事就定了……」


    她會滿意嗎?她對那林家郎君沒有任何感想,哪怕見麵恐怕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宋琛搖頭晃腦,頭頭是道,「我先前見過一迴,確實是百裏挑一的模樣,隻可惜不如謝昌。」他低歎一聲不無遺憾,「我還是覺得你同謝昌最為般配。」


    他才多大,就這般操心宋瑜的婚事,對此似乎十分熱衷。先前謝昌便是如此,他千方百計地撮合兩人,可惜最後無疾而終。目下同謝家退親了,他凡事都打探得清楚明白,事無巨細地分析給宋瑜聽,前所未有的貼心。


    宋瑜作勢捂他的嘴,「這話也不許再說了,若是被阿母聽到,仔細你身上的皮。」


    自打謝家提出退親後,宋夫人便再聽不得謝家半點消息,每每此時總會惱怒非常,氣息不順。兩家關係一直僵硬,直到宋夫人得知柳荀是謝昌介紹的郎中後才有所好轉,但麵對他仍舊沒好臉色。


    宋琛悻悻住口,往內室覷去一眼。隻見裏頭和樂融融,宋夫人和宋鄴對視一笑,好不密切。多久沒有這樣高興的時候。


    這天,丫鬟在堂屋裏特意豎起一道屏風,隔斷內外視線,卻能聽得到兩邊談話聲。


    今日宋夫人特意將林家郎君請到府上,為的便是讓宋瑜一探究竟。這已經是對她最大的縱容,旁的人家姑娘哪有這種待遇,可見宋鄴夫婦對其有多溺愛。


    宋瑜特意搬了杌子坐在屏風後頭,麵前繡墩上擺著晶瑩剔透的葡萄。她端是看熱鬧的心態,一邊剝皮一邊豎起耳朵仔細聽外頭談話。


    宋夫人請林家郎君林畫堂入屋,令丫鬟端茶遞水,伺候周到。宋瑜瞧不見他的模樣,隻能聽見他彬彬有禮的問候,不夠硬朗,聲音也不好聽。宋瑜下意識便拿他同霍川作比較,連自己都沒發覺,她自顧自唏噓,不一會兒大盤葡萄很快見底。


    宋夫人試了一口洞庭君山,抬眼笑容親切,「不知郎君看上我們三妹哪一處?」


    總算聊到讓人感興趣的話題,宋瑜接過澹衫遞來的絹帕擦了擦手,命人撤走跟前的水果,雙手托腮全神貫注地聽著。


    外頭林畫堂對答如流道:「三娘溫婉純良、性子隨和,又知書達禮、孝敬長輩。不僅貌美,又有如此品行,委實世間難尋,若是錯過,恐怕畫堂會遺憾一世。」


    說得真是好聽,可宋瑜偏偏沒聽出任何誠意,沒來由地對他處處看不順眼。


    其實他答得不錯,兩人素未謀麵,隻能憑藉口口相傳得知對方消息。說的話又恰到好處,舉止有禮,宋夫人瞧著是挺滿意,唯有宋瑜對人頗苛刻。


    她實在聽不下去,起身準備迴屋,卻一不留神碰倒了身前繡墩,砸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此聲自然傳到外頭去,林畫堂疑惑出聲,抬頭向青鬆翠柏折屏看去。


    宋夫人抬手無力地揉了揉眉心,這孩子真是太不爭氣,淨會給她尋麻煩。事已至此,再解釋反而欲蓋彌彰,索性將宋瑜喚出來見上一麵,「誰在裏頭?」聲音從容,不見絲毫窘迫。


    宋瑜定了定身,接過旁邊丫鬟手裏的托盤,裏頭是她吃剩下的葡萄。她抿抿唇索性剪了一小串,低頭認錯般走出屏風,「阿母,是我。」


    兩人偽裝得天衣無縫,若不是丫鬟參與其中,恐怕也要被蒙混過去。


    她踱步走到宋夫人跟前,獻寶似的托著一串紫葡萄,顆顆圓潤飽滿,煞為誘人,「這是清晨別院裏送來的葡萄,清甜多汁,我便想送來給阿母嚐嚐。沒想到阿母在會客,一時不查才碰倒了繡墩兒,阿母不要責怪我。」說著露出靦腆笑意,水眸彎起好似一彎月牙兒。語氣誠懇,乖巧懂事,教人不忍責備。


    宋夫人無可奈何地嗔她一眼,順水推舟地向她介紹,「這是城南書畫閣的郎君林畫堂,前幾日便是他登門求親。今日恰逢你在,不如先見上一麵。」


    宋瑜抬眸朝林畫堂看去,不出所料對上一雙驚豔眸子,他怔怔然盯著宋瑜,看癡了一般。


    向來隻聽旁人傳言宋女郎貌美,世間絕色,但從未目睹芳容。今日一見,果真名符其實。她一顰一笑都包含萬千風情,舉手投足間有種嬌憨,卻使她顯得平易近人,益發可愛。


    少頃察覺失態,低咳一聲掩去眼裏神情,林畫堂起身施禮,「畫堂見過三娘……」隻說這句好像不大妥當,然而他嗓子堵住一般再說不出其他話來,禁不住暗罵自己愚笨,連腦門都急出汗來。


    宋瑜仍舊瞧不上他,無非又是個看模樣說話的膚淺之人。若是有一日她年老色衰,不知會是何種下場……似乎想得多了,她目光再迴到林畫堂身上,展顏一笑,「方才失禮,讓郎君見笑了。」


    林畫堂並不以為意,若非如此,他怎有機會見她,一切都是緣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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