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較宋老爺嚴厲得多,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宋玨獨占家業,屆時想從他手中收迴可不容易,那孩子心機深沉,根本不是宋琛能比擬的。她目下對宋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限製了他出府的次數,不許他同往日結交的狐朋狗友來往。


    宋琛反抗過幾次,均被府裏仆從扛著迴來了。他在家裏悶了三五天,得知宋夫人和宋瑜要迴來後,便迫不及待地到門口接應。不能出去,看看外麵的藍天白雲也好啊。


    翌日,謝府果然送來了藥膏,是宋琛大大方方地拿給她的,「聽說你手上磕傷了?姊夫差人送來了藥膏,他對你可真上心。」


    宋瑜正在房間試香,屋裏月季、薔薇、蘭花各種香料混雜,香得嗆人。她卻恍若未覺,從小聞著也已習慣,偏頭見宋琛在窗外站著探頭探腦,還當他有什麽要緊事,便招唿薄羅把人喚了進來。


    白瓷罐兒在桌上擱著分外惹眼,眼前浮現謝昌專注的眼睛,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宋瑜打開塗在手背上,清涼止疼,果真比她用過的藥都好。待澹衫將藥膏收起,她才想起來問:「誰是你姊夫?」


    「容我想想。」謝琛斜倚在桌旁裝模作樣地思考起來,「似乎是謝家的嫡長子,名為謝昌,容貌、風采都稍遜我一籌,不過已是人中龍鳳。哦,昨兒個還送你跟阿母迴來的……」


    話沒說完便被宋瑜拿軟香糕堵住了嘴,本想讓他住口,哪知他話越來越多,「你快閉嘴。」


    宋琛嚼了兩口吞下,還想要說什麽,被房中香味嗆得打了個大噴嚏。他揉揉鼻子一臉嫌棄,「你這兒還是十年如一日地難聞,試香在香坊裏做不就好了,非弄得家裏烏煙瘴氣。」


    他可真煩,宋瑜親自把人哄到門邊,末了還不忘囑咐一句:「你記得捎信給大姊,讓她抽空迴家一趟。」


    大姊前陣子才嫁去鄰城,對方家庭是做瓷器生意的,日子雖不如宋家錦衣玉食,但也算衣食無憂。並且她是大婦,聽阿母講男方待她極好,幾乎不讓她幹重活,如此說來不算委屈她。


    從山上迴來當晚,宋瑜坐在浴桶裏仔細查看了身上,並無絲毫異樣。她知道的不多,都是大姊宋瓔給普及的。大姊說圓房後身上會疼,還會有瘀痕,可她既不疼也不瘀,這又該如何解釋?難道那男人什麽也沒做,摟著她睡了一夜?


    宋瑜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把宋瓔盼來,已是七八天之後的事了。


    待宋瓔跟宋家二老見罷禮,她便命薄羅請人過來。


    姑娘家時常聚在一起說私房話,不足為奇,薄羅甚至體貼地為兩人闔上菱花門。


    宋瓔生得漂亮溫婉,性子柔和,雖跟宋瑜不是一母所出,但待她一直親昵。這會兒見她巴巴地瞅來,不由一笑,「這是怎麽了?」


    要說真相,宋瑜可開不了口,她乾脆采取迂迴婉轉策略,「前天我跟阿母一道去大隆寺上香了。」見她沒反應,便癟癟嘴補充一句,「說是要為宋謝兩家祈福,非要把我拉上,是謝昌為我們開的路。」


    宋瓔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抿唇一笑捏了捏她手心,「你跟謝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來的,再有不久便要完婚了,日後萬不可再說這種話。」


    「可是阿姊……」宋瑜反握住她,神情苦惱,「我沒成過親,自然害怕。聽人說洞房之夜要、要做那事……她們說疼得很,是真的嗎?」


    她前半句惹人發笑,後半句便讓人難以迴答了。饒是兩人關係好,宋瓔也免不了臉上一熱,「這、這教人怎麽說!」


    「那阿姊當時呢?」宋瑜眨了眨盈盈水眸,滿含希冀,眼睛漂亮得像點綴了千萬星輝,「疼不疼?」


    宋瓔臉如火燒,得知她是真煩惱,不好拂了她的意。環顧一圈見四下無人,才敢貼在她耳邊喁喁細語道:「這得看男人的本事,彼時我在床上躺了兩天,連路都走不成……」


    宋瑜沒料到得來這麽個答案。她非但走路好好的,而且一口氣下青武山毫不費勁。宋瓔又說若兩人真的圓房,私處會有感覺。宋瑜將她的話來迴斟酌思考,如此說來,她還是清白身子?


    思及此,心境陡然開闊,情不自禁綻出輕鬆笑意。隻還沒高興多時,又想到那個男人沉睡的麵容……如果他對她什麽都沒做,那、那她的藥性是如何解的?


    她雖養在深閨,但從宋琛那兒多少了解一些。那種藥出自平康坊,須要男女行房才能紓解,譚綺蘭既然有這藥,便與那地方脫不了關係。宋瑜並不打算善罷甘休,她險些害得自己身敗名裂,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至於那個男人,隻消一想起他平靜冰冷的眼睛,她便惶惶不安。沒發生關係最好,最好再也不相見。


    宋瓔家中有生意須要照拂,跟前離不開人,是以當日就得迴去。饒是宋瑜想留她住下,軟磨硬泡一番依然得送她離開。依依不舍地望著走遠的車輿,青石台階下,宋瑜立在石獅旁,遠眺頭頂穹隆,一時惘惘。


    春風拂麵,吹散了她身上淡雅清香,身後傳來宋琛懶洋洋的聲音,「自打從大隆寺迴來你便不大對勁,莫不是被佛祖洗了腦子?」


    正門是他近來走動最多的地方,跟守門的仆從打成一片,真像個被困在金絲籠裏無能為力的雀鳥。


    宋琛並非不愛讀書,他腦子靈活得緊,晦澀深奧的文章一讀便懂,融會貫通,很有領悟能力。可惜幼時被宋夫人逼得緊了,教他讀書的夫子嚴厲苛刻,非打即罵,旁人做的壞事卻冤枉到他頭上。


    彼時他心高氣傲,哪能忍受這般侮辱,一怒之下衝撞了夫子。宋老爺得知後潑天大怒,將他狠訓一通,宋琛心中不甘,從此學業便不大上心,漸次荒廢。他被外邊結交的紈褲子弟帶壞了,終日不務正業。


    宋瑜皺了皺眉,「你這樣對佛祖不敬,小心死後下阿鼻大地獄。」


    年關將過便說死啊活的,她可真下得去口。宋琛連連呸了兩聲,將她拉到卷殺鬥拱下來,避開風口,「後日阿耶有意讓我跟大兄出一趟門,去年冬天製作香料的成本準備不足,損失不少生意。這才入春便要到人家花圃裏去,若是能談成這筆交易,往後新鮮花瓣都不用愁了。」


    宋瑜點點頭,這事兒她是知道的,整個冬天阿耶都一臉愁容,過年那幾日才露出笑顏,「你是該跟著一塊兒去,家裏生意總要開始著手打理的,總不能日日蹲在院門口過活。」


    宋琛跳腳,「我都半個月沒出門了!」簡直快要憋死人了!他看門外來來往往的人流,再看一眼門口杵著的兩個仆從,煩躁地拂了拂袖襴,大步往正院走去。立在垂花門前踅身看她,「我同阿耶說了,到時你陪我一塊兒去。」


    宋瑜拾階而上,仰頭麵露不解,「我去做什麽?」


    兩人之間相隔一個台階,宋琛又比她高出一截,他滿意地拍了拍宋瑜頭頂,「你對香料天生敏感,能分清種類良莠。再說了,女人對女人最為了解,姑娘家最愛什麽香味兒,你可比我和大兄了解得多。」


    合著她那天沒什麽要緊事,出去散散心也好,宋瑜思量片刻便頷首應下。


    【第二章】


    讓薄羅調查的事隱約有了眉目,譚綺蘭確實跟平康坊的人有接觸。


    宋瑜將那晚的事粗略跟她們提了,隻不過隱瞞了進錯房間一事,她隻說在宋夫人那躲避一夜。薄羅和澹衫從她八歲起便在跟前伺候,她對兩人較為信任,叮囑二人對此守口如瓶。薄羅聽罷義憤填膺,狠啐一口,「婢子一直就覺得譚女郎心眼狹隘,愛找咱們姑娘麻煩,未料想是這般陰狠毒辣之人!」


    就連澹衫都忍不住嗟歎道:「人心難測。」


    薄羅手段多,是個能言善道的人,出府一趟都能打聽出近來隴州發生的大事。眼下她拿了一封信遞到跟前,「那平康坊的老媽子是個守財奴,起初矢口否認,後來拿點錢賄賂便什麽都說了,這封信便是譚女郎同她暗通的。」


    信上火漆已被拆封,宋瑜打開細讀了一遍,挑唇一笑,眼裏不無譏誚,「這信裏的內容若是公諸於世,譚綺蘭大抵會身敗名裂。」


    她命澹衫將信放在妝奩底下,時候不早,收拾一番便要跟宋琛前往花圃。


    澹衫心懷疑惑,藏得不露痕跡後抬眸問道:「姑娘為何不把信中內容流傳出去?她上次事情沒成功,定不會善罷甘休,咱們不如先發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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