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是一把梳子,梳落了晚睡之人未醒的倦意。一熹溫和的光芒灑在臉頰,五官起伏勾勒出光影交錯。


    如果天氣晴好,一把躺椅,一片院子,就能閑適的從清晨溫暖到午後。愜意的時光不屬於靈芽客,被虛幻世界連接的現實,仿佛也變得危機四伏。


    用過早餐小憩片刻之後,不舍陽光的人兒便匆匆告別滿園的冬日暖陽,忙不迭接入設別,進入鏡像世界。


    此時此刻,現實與虛擬都在迎接朝陽。但如果你的腳步稍慢一些,便可能追不上光陰的流速。因為你會發現,遊戲裏的夕陽,將會更早一步到來。


    離開死氣蔓延的亂葬崗,寒蟬冷鴉的腳尖終於不再指向西邊。


    星靈墟之森再往西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或許海的另一邊會有新的大陸,然而凡人無法一葦渡江,更無法憑借凡胎漂洋過海。


    “我們已經不再是星靈墟的信使,現在是時候重返流螢之森了。”


    他們開始轉向而行,循著來時已經探明的道路,一路向東返還。


    肩頭已沒有了貓頭鷹咕咕的重量,心內對於精靈城邦的困惑卻隻增不減。冷鴉揣摩著星靈墟之森與流螢之森中兩支精靈可能的恩怨與交集,一時陷入茫然。


    即便精靈熱愛和平崇尚禮儀,不同部族之間的關係也未必是一塊無瑕美玉。或許娜蘭索瓦此刻仍然一派歌舞升平,實則可能早已陷入了內憂外患之中。


    南海望蟲災愈演愈烈,星靈墟似也有暗潮湧動,靈墟第二十一墓的叛離就是一個證據,他思索著是否要將深淵之手的見聞告知主城的精靈執政者。


    作為玩家,如果所作所為或提供的情報改變了事件線,則有機會為自己帶來極大的機遇,進而獲得豐厚的獎勵。當然也可能是自掘墳墓,令自己墮入深淵。


    有價值的情報同樣需要合適的傳遞者,畢竟以玩家的聲望,在陌生的主城實在人微言輕,可能無法直接麵見神木林的上層祭司。


    冷鴉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竟覺得可以先向西城索橋衛隊長陸茜透露一二。


    畢竟對方司職城防要務,星靈墟又在巨木以西。深淵之手內的精靈叛軍若有動亂,她與下轄的西城守軍也將首當其衝。


    由西向東而行,道路兩旁的風景與來時並沒有改變。怪物的分布也沒有明顯的變化。亂石、古樹、蟲影交替攔路,襲擊不成規模,隻是為返程之路平添了些許樂趣。


    跋涉蠻荒許久,臨近日落西沉之時,晝夜交替之刻,寒蟬冷鴉終於再次來到棲息著雲雀、夜鶯、與貓頭鷹的清泉穀。


    走過被泉水浸濕的鬆軟土地,感受著迎麵吹來的涼爽微風,鼻尖浮動著著淡淡的青草香,步入土丘環抱的泉水腹地,彼時光禿禿的荒山,已滿是綠草紅花。


    “沒想到我們隻是離開了那麽短時間,這裏已經變成一個生機盎然的花園!”


    天際的餘光將美景點亮,這汪泉水宛若廢墟之中的珍寶,寒蟬由衷讚歎著,心情類似在沙漠裏尋到了一片綠洲。


    “此前之所以荒蕪衰敗,許是因池中短劍汙染所致,所以我們也算是曾經造福過這裏。”


    冷鴉輕聲應和著,好似要向誰邀功,這裏是鳥兒的居所,他想要的報答,便是再次聆聽鳥兒們的和鳴曲。


    他看見寒蟬邁著小跳步走到水潭旁,不假思索伏下身軀,捧起泉水飲了下去,隨即露出清澈不已的笑容。


    笑顏的倒影映在如鏡的水麵,蕩起一圈圈漣漪,這一幕好似下課鈴聲一般,喚起三麵土山上棲息的鳥兒們盡數傾巢而出。


    最先飛出的是雲雀,它們嘈雜喧鬧卻又活潑有趣,如同天羅地網般撲麵而來;


    緊接著飛出的夜鶯,它們彼此相隨,有序連接宛若一條飄飛的絲帶;


    最後登場的是貓頭鷹,它們撐開翅膀滑翔而下,滑過毫無規律的軌跡,羽毛豐滿的胖墩樣子好似下起了一場餛飩雨。


    登台之後當然便要開始表演,三種鳥兒最終各自結隊成環,繞著泉水上方緩慢飛行。


    夜鶯開懷亮嗓,雲雀咿呀學語,貓頭鷹似厚重的低吟。嗡嗡哇哇、哼哼唧唧,隻要能聽出音色與節奏的變化,即便不識音律,至少聽得快樂。


    更重要的是,此時他正徐徐攤開一張卷軸,銀鈴鳥語的歌聲化作法力浮文印刻於卷軸的空白頁。


    這張卷軸是離開灰階夢境之時,矩子鹿劍虎的贈予。應其所言,再次來到這汪泉水之時,需要打開卷軸,聆聽銀鈴鳥語。


    出於這個原因,寒蟬冷鴉才沒有選擇直接傳送迴城,多走了一段荒蕪路。


    雲雀、夜鶯與貓頭鷹,鳥兒們正賣力地歌唱,合聲在滿是綠草紅花的土丘環抱下形成環繞音。作為在場唯二的觀眾,寒蟬冷鴉深切地體會到自然的嗬護、擁抱與贈予。


    自然女神正在悄然梳妝,想要用滿是新綠的枝椏妝點破碎不堪的星靈墟。


    但願鳥兒們的和鳴,這一刹的驚鴻,能讓在現實的藩籬中掙紮的靈芽客也能心有慰藉,或許這就是任務線設計這一環節的意義。


    銀鈴鳥語並未持續太久,群鳥成環飛行了十數周,便各自歸巢,留下兩名聽眾呆呆望著天空流連不已。


    寒蟬遞過用葫蘆裝滿的泉水,正好看見了卷軸背麵新烙印的文字,於是定睛看去,又一字字念了出來。


    “泉之哀。”


    她又再一次念了一遍,眼睛一亮同時嘴角微翹,“泉之哀!是又一曲新的哀樂!”


    冷鴉反應過來,立即錄入記錄儀以圖鑒屬性展示:


    【七哀夜曲——泉之哀】樂曲(片段)


    描述:七哀夜曲的片段之一,集齊所有七個片段,你將能演奏完整的曲目


    “很好!”


    冷鴉將樂曲卷軸卷起,收入儲物空間,又取出白色記錄儀握於手心道:


    “有了這曲哀樂,這趟彎路就算不虛此行。現在,我們可以使用城際傳送網絡,迴到流螢之森,迴到娜蘭索瓦。”


    兩簇新抽的嫩芽在精靈主城中央的廣場上茁壯成長,傳送的光效中走出一黑一白兩個人兒。寒蟬冷鴉望著灑下銀月光芒的月神噴泉片刻出神,隨後不假思索,望城西而去。


    月色正濃,月華灑在遊人如織的街道,映照在兩側的建築透出繁星月白。晶瑩閃亮的或是路燈或是屋頂的塔尖,銀輝連成一片,令人仿若置身於月上之城。


    長久生活在這般雍容景象裏,的確容易讓人迷失。如果不親身走出流螢之森,走到巨木之下,便不會發現外麵的世界已經支離破碎,不過普通的精靈npc的確沒有必要離開溫柔鄉。


    蜿蜒小路兩旁不少玩家正擺攤售賣,稍加寬闊的場地甚至能看到廣場舞群體,玩家們自然而然融入到這座虛擬世界的城市中,未必就要做一個驚險世界的冒險者。


    不同的選擇讓人與人形同陌路互為過客。長久結伴而行的夥伴與隊友,才是值得相互依靠的同行者。


    從主城中心到遠郊,人跡稀少街景蕭條。昏暗的照明是一叢叢火把,探索到西城索橋的玩家,大都會悻悻而歸,因為陸茜和她的部下會將眾人勸返。


    不過當寒蟬冷鴉再臨索橋傾斜的橋麵,這位頗有些傲氣的精靈女弓手竟主動奔赴橋頭相迎,可見內心很是重視。


    “靈芽客冷鴉,你的到來堪比星星和月亮。”


    陸茜的嘴角掛著輕微的弧度,罕見恭維了一句。又瞥了一眼冷鴉側後方的寒蟬,眼中滿是疑惑問道:“這位是你的同行者?”


    他的言下之意是詢問寒蟬是否是信使任務的知情者,因此冷鴉直言答道:“咕咕能夠順利飛入月宮,這位靈芽客也作出了貢獻,她會和我一樣守口如瓶。”


    為了打消陸茜的疑慮,寒蟬也施禮應道:


    “尊敬的衛隊長,我親臨星靈墟之森,到訪過您出生成長的地方,並且曾在榮譽旗上看見過您的容貌,甚至還遊曆過相鄰的第六墓室。。。”


    她沒有直言拜訪過陸茜的雙親,對麵的精靈女子雙眼明顯跳動了一下。陸茜注視著寒蟬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對方停止繼續說下去。


    “這裏人來人往,我想我們應該換一個地方交談。”


    陸茜瞥了一眼不遠處逐漸靠近的火把,那是其他玩家靠近的證明。她身手矯健攀上橋頭的箭塔,一個翻身便站立在箭塔的頂端。


    冷鴉踏劍而上,寒蟬振翅而起。三人在箭塔的頂端聚攏,月光照在各自的臉龐上,見證他們的密會,周遭再無人打擾。


    “你們到過海崖上的第六墓室?”


    即便四下無人,陸茜的話語仍然輕到似乎害怕他人聽見。她的眼睛一眨不眨,默默地注視著寒蟬取出記錄儀。


    水晶球投影出的光華逐漸清晰,定格成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與之並排的是冷鴉投影出的一個老年人形象,皆是滿頭華發,麵容憔悴滿麵愁容。


    “是的,他們是我的。。。”


    陸茜輕咬著自己右下角的嘴唇,以此控製不讓唇瓣顫抖。


    她沒有唿喊自己的父母親,隻是來迴注視著兩個投影的容貌,看了左邊,又看向右邊。如此來迴幾次,全然當寒蟬冷鴉並不在場,仿佛此時的箭塔屋頂,便是她一家的團聚之地。


    冷鴉沒有催促,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這位出色到足以走出海崖墓室的靈墟精靈,需要一些時間來抒發真正的思念之情。


    咕咕傳遞的不是真正的家書,以父母雙親的npc圖鑒作為迴信,卻是令陸茜意想不到,卻可能是真正想要的迴信。


    當然這個任務也擁有真正明麵上的迴信,那便是月宮之中由月主月後托付交給陸茜的信件。待到眼前的索橋衛隊長與家人“團聚”片刻,再拿出來不遲。


    陸茜抬起小臂,想要伸手去撫摸母親的臉頰。這虛幻的投影沒有真實的質感,她抬手觸碰的是空無一物,也便在這一刻迴過神來。


    “兩位歸來的勇士,非常感謝你們讓我想起過去的事情,看見過去的人。”


    陸茜擠出一抹笑意,望向冷鴉的眼神也有了幾分溫度。隻是她將父母雙親稱為“過去的人”,這生分的稱唿,好似她有心斬斷親緣的聯係一般。


    “不必客氣。”


    冷鴉撤去記錄儀的投影,從儲物空間中取出繪有三葉草印記的書信,遞給陸茜道:“這是咕咕飛入月宮後,月主月後給你的迴信。”


    聞言,陸茜的臉色立即凝重起來。她恭敬地以雙手接過信件,保持垂首目光收斂,仿佛此刻的寒蟬冷鴉,便是月主月後親臨。


    她並沒有當場閱讀迴信,而是躬身正式行禮,向兩名靈芽客表示感謝。


    [係統提示]


    [任務【歸鄉者的迴信】已完成]


    [您已將靈墟精靈的迴信傳遞給西城索橋衛隊長陸茜]


    [碎鏡者經驗值+十萬]


    [靈墟精靈聲望+1000]


    這個任務的經驗獎勵並不豐厚,但卻開啟了精靈族分支[靈墟精靈]的聲望。不知這算是意外之喜,還是另有蹊蹺。


    任務交接完畢,陸茜轉身便要離開。冷鴉及時喊住了這位衛隊長,想要分享關於去往星靈墟一路所獲得的情報。


    “陸茜女士,您鎮守索橋,一定希望流螢之森不受戰火侵擾。然而這一趟信使之行,我卻發現了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可能會對娜蘭索瓦構成威脅。”


    陸茜猛然迴頭,急切地詢問道,神色已如初次相見時那般凜冽:“不安定因素?靈芽客,快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星靈墟有一片被黑色籠罩的區域,由重重血鳥把守。裏麵有一個恐怖的建築,名為深淵之手,其內駐紮有一個崇拜黑暗的軍團,其目的不明,很可能會危害四方。”


    冷鴉點頭應答,他並沒有直言這一支軍團屬於靈墟精靈的叛逃者。


    “深淵之手?”


    陸茜的目光閃過一絲驚異,又很快淹沒在迷茫與困惑之中,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並沒有聽過這個地名,至於它是否果真會危害四方,也需調查取證後,才能下定論。這並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事情,請你們保守秘密,不要聲張。


    後續很可能還需要你們的幫忙,但願你們此時的緘默,能換得未來更多的迴報。”


    陸茜沒有詢問深淵之手的具體位置,便匆匆躍下箭塔迴到值守崗位。留下冷鴉在風中淩亂,一時有些茫然。


    “我們走吧,陸茜姑娘終究僅僅是守索橋的士兵,關於深淵之手的事宜,不如暫時放到一邊,最好不要讓他陷入與故鄉親族的矛盾風波之中。”


    寒蟬的話語的確算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待問題,讓一名背井離鄉的靈墟精靈,去調查檢舉另一支來自故鄉的軍團,何必引她陷入兩難境地之中?


    “嗯,你說的對。深淵之手的事宜暫且擱置,我們當前首要麵對的挑戰,仍然是肆虐的南海望蟲災。”


    今日月色濃,他們紛紛離開箭塔頂端,開始與隊友會合。


    為了尋找萬木守衛的殘魂,小隊拆分為二各走一方。如今目標地點都已確認,是時候合兵一處,共同推進任務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物需要關注。那便是一直放置於冷鴉儲物空間的禦獸蛋,21天孵化期終於走到了盡頭。


    不過他沒有選擇在主城中召喚這隻名為深空劫數的禦獸,而是決定采買物資,整理背包之後,去到巨木之下的荒郊,再將其召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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