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恩仇一笑泯,魂魄相逢意未已。


    柯萊納的殘魂既已迴歸,手持絲縷的戀風者也不必再神傷。她明晰的身軀也開始變得虛幻,褪去實形轉變成縹緲的靈魂狀態。


    此時她已不是詭女,而是一個對玩家保持友好的npc。因為她的頭頂已浮現出代表中立的黃色文字,其名為——薇薇安。


    薇薇安之魂尤未散去,歎惋片刻之後便收起哀容,望著靈芽客似乎有不盡感觸,不過也都緘口不言。


    於是婉音便已上前,希望借助精靈同族的身份,打聽一些關於戀風高庭的信息。


    “薇薇安仙子,你的靈魂一定能得到寬恕,不過我想冒昧地問一下,您是否還記得自己的棺槨為什麽會被懸掛在高庭之中,這座戀風者的堡壘,又為什麽會放置那麽多的石棺?”


    被稱為仙子,薇薇安麵露慚色,她搖頭否認道:“我並不是仙子,隻是一個並不完美的普通人。


    當我臨近死亡,歉疚之心有一霎那填滿了我的心海,引起靈魂波動心緒難平,是以一縷遊思在軀體消亡前飄出身體之外,讓我能夠感知死後發生的事情。


    我看見自己的遺體被放置入木棺之中,乘著花車遊行向故人告別,然而最後卻並沒有入土為安,隻在安魂林地停放數日,便被裝入大型車駕,與其他亡者之棺一道,被運往荒蠻之地。


    曆經長途跋涉,車駕最終停靠在一片能聽見大海聲音的懸崖。在這裏,所有的木棺被一一卸車,並在繩索懸吊下拋入懸崖。


    當然,我的死軀並沒有墜海,而是連人帶棺,被崖下的衛兵攬入寬大的石室之中。在這裏,衛兵們開棺複又合棺,將我與其他亡者的軀體,從木棺中移至懸於岩壁的石棺之內。


    從此以後,我便擁有了死後聽海的特權。然而這種被賦予的特權總是有所代價,自那以後,便有千魂萬魄,不斷湧入石棺之中。


    我們彼此擠壓在一起,混亂而又擁擠。直至石棺難以容納更多亡者之魂,棺蓋才終於開出一縫。


    當是時,我發現自己肉身不腐、靈魂出竅。在麻木不仁的情況下,將石棺中的魂靈折疊在一起,又如背包一般纏在自己的肩頭。


    此後,我便聽命於墓室中一位頭戴月牙麵具、身著素色衣袍的精靈指引。


    它用不知名的法術操控著我跳下懸崖墜入海麵,並帶著棺中被“打包”的亡者之魂漂洋過海,直到漫遊至一處深海地帶,才不由自主解開係於身上的靈魂,放任它們墜入海中迷霧。


    而我亦失去了自由,漂洋過海又一次迴到墓室之中,並再次迴魂於棺中之軀。等待亡者的魂靈又一次充盈石棺,便再次打包溯海而去,將它們投入無底深淵。


    這種繁複的來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不堪死後失去輪迴的資格,是以殘魂愈發躁動不安,就像存活之時那般憂鬱。


    於是我開始排斥亡者之魂湧入石棺,並果真打亂了墓室中的秩序,將死魂靈隔絕在石棺之外。但那些裹在麵具下的精靈卻無法放任混亂,它們鞭撻折磨,讓我靈魂難安。


    然而我沒有屈服,最終被放歸山崖成為孤魂野鬼。我在人間飄零流離,不知去往何方。


    直到有一天,我聽見有一個聲音在風中唿喚,將我引入戀風高庭之中。


    在這裏,我被賜予新的石棺作為棲身之所,自此也聽從“那位大人”的教誨,轉換成詭女的身份,開始將暗火散播於大地之上。”


    薇薇安講述了自己從身死到靈魂成為詭女的過程,其中無可奈何之處,漂泊孤苦者應皆有所感。


    如果問在場的靈芽客誰人感慨最深,當是那位悄悄瞥過頭去,藏在所有人身後滿臉黯然的魔女碎玉最為神傷,或許聯想到自己現實中的境遇。


    薇薇安的殘魂開始愈發縹緲,在失去陰風詭女的身份之後,戀風高庭已無她的立足之地。或許當她心結解開,也將迎來真正的消亡之時。


    眼見那縷殘魂即將淡去,幽冥忙發聲詢道:“請問您剛才所說的[那位大人],是否有名有姓,現在又在何處?”


    薇薇安的殘魂不及迴答,由虛幻化為無形,隨後徹底消逝在風中,隻有點點滴滴的殘響,迴答了幽冥一半的問題。


    “那位大人,她就在。。。高塔之巔。”


    這是一個迴答了又像是沒迴答的答案,因為作為爬塔勇士,四人組不論如何也會去向高塔之巔。


    婉音拾起落在地上柯萊納的絲巾,又重新係在自己的手腕。這片柔軟的遺物此時已經沒有任何指向,說明戀風高庭之內,已經無法修補萬木守衛的殘魂。


    於是他們撤出房間沿著旋梯繼續探索,在每一間自然敞開的石室內與陰風詭女戰鬥。不過再沒有怪物轉化為中立npc的情況出現,因為身邊也沒有寶物,能讓其他詭女解開心結。


    謝幕之門已經被破解,詭女無法對四人組構成威脅,幽冥帶隊一路向上,也算所向披靡。


    幾番苦戰終於抵達旋梯的盡頭,高庭內的怪物都達到了boss的強度,經驗獎勵也比較豐厚,等級提升一級。


    即便掉落物品並不驚豔,至少又獲得了一截風眠袖子,一件避風衣。


    “這樣一來,我們每一個人至少都能穿戴一件減免風係技能的裝備道具了。”


    碎玉為自己也披上了限定高庭使用的避風衣,又將紅色的袖套遞給亡靈元素使,後者順帶將之纏在自己的臂膀之上,暫時替換了另一件飾品重水之蓮。


    至此一切準備就緒,幽冥走到旋梯盡頭的厚重金屬門前。門扉之上浮雕華麗,精彩的紋飾絢爛而又光采熠熠,黃金的光輝映亮了每一個人的臉龐。


    “或許高庭內的陰邪男女,過去都曾是受縛於石棺之內的死魂靈。他們從不自由,因此渴望像風一樣自由,最終投入暗火的懷抱,成為聽命於高庭主人的風中怪物。”


    黑洞啞聲啞語,幽冥朗聲相問。他攥著海樓台的金鑰匙,迴望隊友等待首肯。


    “這扇金燦燦的大門背後,也許有我們難以應付的怪物。那位大人很可能是高階boss,甚至更為難纏,大家是否確定要推開這扇門呢?”


    危險關頭的抉擇不是一人獨裁,但是一起曆經磨難的隊友,都有勇氣麵對黃昏。即便夜晚滿是雨雪風霜,大家都已做好了被淋濕的準備。


    “開門吧,讓我們一窺那位大人的真容。”


    在得到肯定答複之後,幽冥將金鑰匙插入厚實的金鎖之中。轉動鎖芯將鎖扣揭開,卸下鎖身禁錮之後,又施力猛推,將金燦燦的門頁推開一線,直至大門敞開。


    這扇門首先正對著的,是一葉亮閃閃的屏風,金屬屏身雕刻著一位望月美人。這是精靈崇拜的月神形象,柔美知性有溫婉悲憫眾生的垂憐感。


    屏風有兩麵,另一側全無優美景象。那是暗金色彩的浴火者,懸於空中將深色的火焰灑向大地,寓意暗火燎原。


    顯然屏風的另一麵才是高塔主人現今的追求,即便她也可能曾經擁有令月光普照大地的美好願望。


    屏風之內是開闊的大廳,呈現為規整的圓形,視線幾無阻礙。弧線邊緣又放置有一刀一盾一杖,均是岩石雕刻的模型,四下無人站崗。


    圓形大廳正中央立著一叢孤單王座,花葉環抱煞是喜人。嬌嫩的花朵與裹在黑色輕紗下的身影極為反差,仿佛凋零與生機盎然撞色的煙花。


    鮮花王座上的黑紗女子摘下一朵遞至鼻尖輕輕一嗅,她仰頭輕點猶如畫家描摹的點彩畫。


    下巴有節奏地點動之時,手中的花瓣也已片片掉落,並伴隨著王座上的花瓣在同一時刻盡數凋零。那位大人亦在此刻揭開蒙住眼睛的麵紗,望向步入大廳的靈芽客。


    她並非玲瓏少女,也難與月神爭輝。但那眉宇間的柔和似是能在瞬息間化為利劍,讓所有人目不能逼視。


    “咳~隻是望了一眼,就損失了一千點生命值,即便她有不可直視的高貴,我們也要用手中的武器,試一試自己的鋒芒。”


    幽冥凜然發聲,鼓舞隊友的士氣。隨後已提劍向前,衝至鮮花凋零的王座之畔。黑紗女子眼眸如霜灑下,眼望之處便是一片月光。


    月光灑在獸人厚實的板甲,凝起冰花凍結了整個身軀,又如冰川一般向後延伸,將另外三人凝在一起,並且保有奔跑的姿態。


    “月光寒,不及月宮清冷之苦。你們的到來令人意外,對於未受邀請,不能帶來明月的訪客,我隻能冷眼相待。”


    黑紗女子發表了敵對宣言,繼而站在王座上輕輕擺動黑色裙裝的長袖。每一次舞動都能卷起唿嘯的氣流,化作二三尺刀風刮向被冰封的靈芽客。


    風吹冰花片片落地,幽冥等人無不受到強大的法術傷害。同時碎裂的冰片割傷皮膚,身著布甲者紛紛受到二次傷害。


    凝冰成片讓婉音在內的所有人恢複了自由身,然而精靈姑娘的耳畔又已響起怪異的音節。這是詭女的招牌技能黑夜囈語,能夠造成大範圍的沉默。


    眼見自己的生命值已岌岌可危,婉音不得已立即為自己穿戴上血木衣。然而陷入困境的不隻是她,在囈語與狂風之中,所有隊友的生命都在飛速下滑。


    除去放飛水風箏、不斷揮舞麒麟枯葉,陷入失語狀態的她已經無法作出更多補救措施。在法力靈蝶的苦苦支撐下,緊抱在一起的,生命流失的跡象仍然不減。


    “風太猛、太疾!掉血太快!得想辦法遏製風的源頭,將怪物打入暈眩狀態!”


    幽冥大喝一聲,踩出暈眩的波紋。後方又有黑洞凝出冰山,且有小鐵皮靠近王座上的黑紗女子,扮著鬼臉施展布偶驚魂。


    他們各自施展控製法術,可是當對麵的怪物再度以黑紗蒙上雙眼之時,她整個人已化為一道黑風消失在原地,不但豁免了所有技能,更卷起烈風盈滿了整個圓形廳堂。


    “我是戀風高庭的新主人,就讓我用寒風將你們吹向無底深淵,以此對你們的無禮施以懲戒!!”


    風中傳出嘲弄的聲音,猶是頌詞激起龍卷。烈風唿嘯割麵生疼,又將脆弱的衣衫連同柔弱的身軀,一同撕成一片一片。


    庭中的龍卷無情吹散靈芽客,亡靈、惡魔、精靈先後化作白光散去,mt幽冥又獨自堅持了片刻,怎奈狂風卷起刀盾石像壓在他的身軀。


    動彈不得的下一刻,也便步入隊友的後塵,齊齊整整免費迴城,告別了戀風高庭的爬塔之旅。


    “庭箱中的龍卷風避無可避,我們需要同時裝備避風衣和風眠袖子,在寒蟬冷鴉到場,人員齊整的情況下才能直麵高庭的主人”


    黑洞恨恨道,一旁的婉音立即安慰道:“不是每一次的勇氣都能帶來好結果,至少我們也知道了黑紗女的一些技能和手段。”


    “是啊,這一次的失敗就是下一次的把握,我們還會再去戀風高庭的。”


    遲來的幽冥也沒有氣餒失措,不過他很快注意到,魔女連同她的小鐵皮並沒有出現在流螢之森的巨木之上。


    “碎玉呢?”


    “她死亡迴城之後就立馬下線了,可能是太累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們也下線吧,明日再集結。”


    婉音解釋又提議道,眾人應允遂紛紛登出虛擬空間。


    首先離線的碎玉此時正站在露台遠望夜空,城市的燈火令星光黯淡,隻能看見暗沉的一片,以及寥寥浮雲懸於青天。


    “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飄零流離之人。很多時候,隻能靠自己去麵對一切。


    世事如枷鎖,束住人身全無自由。即便曾經金玉滿堂,也難抵俗世暗流將人吞沒。”


    她旋起酒杯默默自語,露台上下並無他人為伴。除去酒入愁腸化為一聲輕歎,夜晚並不會擁抱誰吐露心聲。


    “沒想到,我會在一個虛幻的遊戲中,找到一絲排解。”


    她又一次自語,思緒已飄迴過去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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