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頭是春山。”


    大領導跟他講這句話,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2013年夏,時值二十三歲的方淮,肩上的兩杠一星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軍官禮服的綬帶,也體現著今日的莊重。


    二十三歲的少校,既是對功臣的激勵,也是現代部隊的千金馬骨。


    “還行吧?”方淮在鏡子前揚起嘴角,看著身邊一襲白色真絲緞麵長裙的今日份老婆。


    “哼~”楊少傾背著雙手,臉上有些小傲嬌:“還行吧!”


    “行個錘子!配你姑姑差遠了!”一身黑色西裝的陳爽坐在旁邊凳子上黑著個臉。


    方淮嘴角動了動:“爽兒子,向著誰說話呢?搞清楚身份,今天你是伴郎!”


    陳爽登時站了起來。


    “這是老子親妹妹!”


    方淮瞥了瞥他:“行行行!那你去當伴娘吧!老子不差你一個!你看看我的同年兵伴郎團!就你一個內衛的!要不是楊少傾,我都懶得帶你玩!”


    “撲…”楊少傾的幾位大學室友伴娘團都笑了起來,孫婭更是招招手道:“快來快來!我們這兒還有一套裙子!”


    陳爽臉黑了。


    “內衛咋了?老子有槍!小辣雞!等我軍校畢業結婚,我也要穿軍裝!”


    方淮嗬嗬一聲:“你結婚?八字現在就一撇,伱就想結婚了?捺呢?放個寒假也不容易!我勸你還是抓緊機會,看看今天這屋裏有沒有你的捺吧!”


    說著,瞅了一眼楊少傾旁邊最活潑的孫婭。


    陳爽和孫婭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婚禮準備間裏的人都哄笑起來。


    此刻,一位風度翩翩的白淨青年同樣身著伴郎黑西裝,拿著台手機過來。


    “方隊!金副軍長的短信,你看不看?”


    韓勇一開口,大家話聲又小了。


    嘖嘖。


    軍長呀!


    方淮看著年輕,卻比他大商人的父母更有麵子,又有領導送來祝福了。


    從今天早上開始,不斷有大人物給他打來電話,托人送花籃祝福!軍隊到地方都有!


    而這個專門從湖南趕來的伴郎,排場也不小,坐著勞斯萊斯來的!還有司機和秘書!


    在方淮麵前,卻一副聽喝兒的模樣。


    如今的韓總,退伍兩年多,已在地方上養得貴氣逼人,隻是那發型,還跟方淮一般無二,圓寸,紮手。


    今天除了當伴郎,還給方淮當起了手機保管員的職務。


    方淮忙時,戰友們的電話,他能接上幫忙迴兩句,而且今天打電話來祝福方淮的一些領導,普通人看了也發怵。


    旁邊站著的,還有蓄出鏟青長發,紮著個小辮的宋林。


    這貨,已經迴家當起了街舞教練。


    三個伴郎,都是同年兵。


    方淮想了想,抬手:“短信?電話都不打一個?拿來吧,看看老金是不是又要送我什麽話。”


    接過手機,輸入密碼解鎖,一條長長短信躍入眼前。


    “小子,今天戰備,我也來不了了!知道你忙,就用一句詩,為你與小楊送上祝福與告誡: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紅包我會叫人帶過來!另:前一陣和軍區領導聊到你,領導非常欣賞你的戰略頭腦,轉隸的事,慎重考慮!不是說隻想在一線幹嗎?這裏的一線,天地更大,歡迎你來!”


    方淮盯著手機看了良久,隨後忽然搖頭笑笑,迴了一條:


    “祝福收到,銘記於心!然消防改革,茲事體大,弟將調往部局,為消防謀求未來發展,至於轉隸考慮,請容弟兩年。”


    迴完短信。


    孫婭看到方淮臉上的笑意,忽然覺得是個迴懟的機會,拉著楊少傾大聲道:


    “呀!傾傾!你看他迴個短信,笑得多開心!和你結婚他都沒這麽開心呢!”


    方淮有些無語地瞪了孫婭一眼,隨手把手機遞給了楊少傾。


    “我們兩口子情比金堅,你可別挑撥離間啊!媳婦兒,看看吧,老金給咱倆的祝福。”


    楊少傾不由看了看短信,然後微微發愣。


    “你要去解放軍呀!”


    這話一出,陳爽麻了:“我靠,方淮,你也要端槍了??”


    完逑了,以後唯一的驕傲,沒了!


    方淮卻沒搭理他,衝著楊少傾咧起嘴角笑道:“怎麽,後悔了?”


    楊少傾嘴巴包起,背著手道:“哼哼,才沒有呢!去消防是我的理想!好不容易才說服張…媽媽呢!”


    方淮這才抬手,摸了摸楊少傾盤起的頭發。


    “放心吧,我在哪,你就在哪。”


    楊少傾臉頰泛起紅暈:“呀!做了幾個小時呢!摸壞了!”


    “咦~雞皮疙瘩!!”孫婭惡寒地擼了擼手。


    楊少傾的室友們也甚是浮誇地演了起來。


    “噢,放心吧達令!我在哪~你就在哪~”


    一片笑聲。


    下午六點餘,高朋滿座。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國不會忘記,不會忘記我”


    大廳裏的音樂,是一首首軍歌輪換。


    婚禮雖在重慶,但擋不住賓客的熱情。


    門口一排排各個單位送來的花籃,彰顯出了新婚夫婦的不凡。


    方淮的名頭,太多了。


    首長點名誇獎的全國消防優秀幹部,榮譽寫入市誌的功臣,全國最年輕的校官之一


    甚至,成都軍區也派來了人,為“千手觀音”主導研發者送上祝福。


    貴州總隊,更是專門派出了兩輛亞星大巴,羅總帶隊,組織了沒有值班的戰友前來。


    如果是大領導幹部的子女結婚,大家這麽安排,還要注意影響,但對一個全國聞名的功臣,則不需要。


    還有大人物,也到了。


    方淮站在門口迎賓,看到來人,笑意滿滿:


    “郝叔!您來了!”


    郝領導哈哈大笑。


    “你小子結婚,我得來看一看!正好王主任也在重慶,聽說你結婚,咱們一起來沾沾喜氣!”


    王市長也背起手佯怒:“你這小夥,到人大來辦事的時候千方百計找我,結婚這麽大的事,怎麽不來送張請柬?”


    方淮訕笑:“千裏迢迢,不敢叨擾啊!要早知道您也在重慶,我早就找上門,請轎子抬您過來了!”


    一眾領導皆笑。


    已經官拜部委的郝領導和前任王市長,還有幾名市區幹部一齊下車,更為這婚宴添彩三分。


    連廳外花園路過的人也在側目。


    正與幾個多年不來往的親戚說話的方開揚,立即迎了上來,與郝領導,王市長,雙手緊緊相握。


    “領導,大老遠來,太辛苦你們了!”


    “誒,方兄,你才辛苦!為國家培養了個好兒子啊!”


    郝領導說著,聽到裏麵的音樂聲,不禁又笑道:“你小子有意思,結婚還用軍歌啊!”


    方淮嘿嘿一笑:“軍人婚禮,當用軍歌嘛!為了這事,我還專門給上級打報告申請了呢!郝叔,你們快進去坐!婚禮馬上開始了!”


    “哈哈!好好好!是這個意思!”


    幾位領導,這才笑談而進。


    有誠摯的祝福,當然也有虛偽。


    老方見領導進去,這才拉著方淮往旁邊幾個親戚那走。


    “來,方淮!給你介紹介紹,大姑!三伯!你小的時候見過吧?這是二伯!”


    方淮點點頭,笑著叫了幾聲。


    “出息了,出息了!老四啊!剛才那是王市長吧?我在電視上見過!都是大領導啊!方淮比你還出息!小時候,沒看出來呢!”


    “是啊!你們家可是起來了,以後,可要照顧照顧我們啊!”


    幾個未謀幾麵的親戚連連搭話。


    方開揚也尷尬,看著叼著根煙的二哥,岔開話題道:


    “方淮,來,給你二叔點煙!”


    方淮也沒打火機,立馬對著門口親自上手扛著攝像機拍攝來賓的韓勇招了招手:


    “韓總!來個打火機!”


    “等等啊,我給你找一個!”


    半晌,韓勇從車上搞來一個看著挺名貴的打火機,遞給他,又扛著攝像機拍攝方淮給賓客點煙的場景。


    幾個親戚都看到了韓勇去那輛勞斯萊斯上拿打火機,不禁嘖嘖:“你這個攝像的朋友.”


    “嗨,戰友!在部隊當通訊員,攝像機沒玩夠!來給我打打下手!”


    方淮說著,拿著打火機湊近。


    “誒,誒。”眼看著方淮今天排場拉滿的二伯,不禁單手叼著煙湊近了一些。


    說時遲,那時快。


    轟地一股火苗噴出,二伯的頭發,撩著了。


    還燒了幾根眉毛。


    方淮也懵了,立馬在二叔頭上拍了起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二叔!”


    說罷,迴頭,對著正欲上來的韓勇罵罵咧咧。


    “你咋搞的?兩年消防兵白當了?拿的啥打火機?”


    韓總有些悻悻道:“你你不是要得急嘛!我讓我秘書找的打火機!我一會就罵他!”


    二叔一聽這話,立馬奉承道:


    “沒事沒事!結婚!紅紅火火!紅紅火火!”


    方淮這才扶了扶韓勇手裏的攝像機,對著鏡頭正色道:“同誌們,消防安全,時刻要注意啊!”


    漂亮的婚禮大廳亮起,華燈初上,儀式開始。


    台下,淨是親朋好友。


    消防戰友,近百人,軍人,約二百餘人,這大廳的一半,皆是正襟危坐,顯示著軍旅氣概。


    台上,是美豔不可方物的新娘,旁邊三名伴娘陪伴。


    大廳的東北角有一射燈驟明,照耀著四人。


    一名軍裝,三名黑色西裝。


    司儀的聲音響起:“接下來,我將有請,我們的新郎和伴郎團,可敬的軍人們,他們將用軍人的神聖儀式,為新娘帶上頭紗,代表著新娘接下來的人生,將由萬千軍人守護!”


    話落,那射燈照耀的角落驟然響起郝成斌的威嚴大喝:“正步.走!”


    四人單手擎著長長頭紗,正步走來。


    全場軍人起立,整齊劃一,為這大廳帶來從未有過的莊重。


    賓客們,也在這氣氛下,逐一站起身來。


    “啪,啪,啪。”


    前腳掌觸地聲鏗鏘有力。


    高台的頭紗,從楊少傾頭上經過。


    “停!”


    “放,頭紗!”


    頭紗如旗幟般揚起,緩緩戴於已經淚眼朦朧楊少傾頭上。


    “氣勢磅礴的正步,每一步都踏出了你們對於未來的無怨無悔,也踏出了一名軍嫂的奉獻與犧牲。”


    楊少傾在司儀的話聲裏,緩緩抬手,向幾人敬了一個稍顯稚嫩生澀的軍禮。


    郝成斌的聲音再次響起:“敬禮!”


    四人,四個方向,向楊少傾迴禮。


    “禮畢!”


    “向左向右,轉!”


    “齊步,走!”


    三人走到旁邊,留下方淮站在楊少傾身邊,與她對望。


    倆人慢慢露出笑容。


    “新郎的告白,是屬於軍人的莊重無言,下麵,有請新娘,向新郎深情告白。”


    楊少傾抬起秀臂擦了擦眼角,拿起話筒,幸福地笑道:


    “我很開心!我要嫁給方淮啦!”


    台下皆笑,鼓掌聲漸起,看著台上郎才女貌的新郎新娘,眼帶羨慕。


    “但是,我要當消防軍嫂了,我也很害怕。”


    氣氛,漸漸沉靜。


    “每次和他打電話,隻要聽到那邊警鈴一響,我就會害怕,有時候.幾十分鍾吧,有時候幾個小時,也可能.是好幾天,一直到他迴來,跟我說哪哪哪著火啦,他們遇到了哪些事啦,有時候很好笑,有時候,也很生氣。”


    “但我知道,無論怎樣,警鈴一響,他們都要去的,必須去,也必須一往無前的戰鬥。”


    “他說,他的一輩子,會從很多危難之地,帶很多人迴家。”


    楊少傾眼中又再有了淚水,但一抹笑意,也漸漸浮起嘴角。


    “他向我分享了一名軍人的榮耀,讓我無法自拔。”


    “也分享了作為一名軍人的危險,讓我忐忑不安。”


    “今天,你們祝福了我和方淮!我也想祝福你們!我希望他,也希望你們,每次任務,每次戰鬥,都能平安歸來!希望以後的日子裏,你們無論現役還是退伍,都能平安喜樂,有你們在,山河無恙!”


    話落,是久久的沉默。


    有人笑容浮起,有人思緒萬千,有人被觸動了內心最柔軟的角落,眼裏熱淚盈眶。


    有人看著軍人們直立的身影,羨慕,或讚歎。


    但掌聲,統一響起。


    “還有最後一句!”楊少傾抬起右手,興奮大喊:


    “今年我報名了部隊大學生士兵選拔,再過兩個月,我也是一名軍人啦!!”


    軍人們皆露出笑容,抬手,敬禮。


    守護河山,後繼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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