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已經不不止是一個兵了。


    更是個領導者。


    所以,在第二現場的救援過程中,他幾乎沒有怎麽上手,基本都在旁邊指導。


    就像主任醫師,技術好不代表什麽事都得他來幹,別人能夠處理得下來的,沒必要去搶那個手術刀,斷了別人磨練的機會。


    而且,第二現場太過擁擠,幾個車懟在一起,醫生進去都得踩著私家車的車頭過,根本沒多少人發揮的空間,也就人出來的時候,他能搭把手。


    除了指導以外,他主要還在掃視著場上的救援情況。


    消防,絕對能擔任一個災害處置的考勤部門。


    出動速度堪稱所有部門裏最優秀的,一般是第一批到達現場,也會待到災害處置結束。


    在這個過程中,能夠清晰地觀察到各個部門的到達時間,增援速度,處理情況,甚至善於觀察的人,能給各單位提出具體的整改意見。


    今天的災害處置過程,高交警到達現場和轄區災害監控的能力略有不足,這是條和塊的問題導致的,他們沒有地方大隊,導致了接受信息和部門聯動的能力不足,當然也有社會發展原因,監控不夠多,高速車道過窄,無法逆行。


    醫院的同誌吃苦能力很強,帶傷搶救傷員,但是車輛器材保養有問題,在對一個傷員進行搶救時,除顫儀竟然出現了故障,而且設備還是新的,方淮聽到帶隊的急救醫生罵人的時候,有人說,這設備上車三個月,從來沒有使用過,所以沒保養。


    安全意識問題也有些缺乏,急救車輛發生了碰撞後,車頭蓋已經部分裸露,為了搶救病人要離開現場,無可厚非。


    但車開到了柴油泄漏點附近時,車輛因為撞擊發生故障熄火,司機竟然在泄漏點旁邊多次強行打火,雖然柴油不易燃,但在那一刻,給附近的救援同誌們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每一聲都是一次劇烈的集體心髒顫動。


    政府部門到達也比較晚。


    地方部門出動沒有應急部門快,可以理解,但這種高速路,整體車速快,燃油泄漏,又有死傷的危險情況,應該及時授權給公安這種具備綜合統籌能力的快速響應部門,到場及時組建指揮部,以應對有可能出現的更大災害。


    方淮在吊車到達之前,心裏默默進行了這些總結。


    嗯,等領導問“為什麽消防應該占據災害處置主導地位”的時候,就這麽說。


    算了,領導也不一定問,還是直接寫進方案裏吧。


    又多了一個範例。


    不過,方淮這種老6自有人生信條,得罪友軍單位的話,要是沒好處,堅決不能當眾說,所以領導和記者到場的時候,打聽了一下現場情況,便采訪到了他這位剛剛比武奪魁歸來便投身戰場的人民衛士,他也對著鏡頭好好說了一下各單位的處置得當,頑強英勇。


    至於他準備私下悄咪咪寫什麽,那是案例分析,不會給老百姓看的。


    吊車到達遠比想象的久,高交警的同誌把車領進來的時候已經三個小時,正是中午。


    大家都在說,真是運氣好。


    如果是前幾天的大太陽天氣,這個點的氣溫能達到30度。


    30度氣溫,瀝青混凝土受到陽光直射,表麵溫度能達到60度。


    柴油一般情況下是不易燃的,但裏麵的雜質可能易燃。


    而且柴油的穩定性,是由於柴油的揮發性低,這個揮發性,也是受溫度影響的,溫度越高,揮發越快。


    這麽一地一船的柴油,加上高溫,就是再不易揮發,也會產生大量的可燃氣體。


    如果是前幾天那種高溫,曬上三個小時,危險性可想而知。


    不過,消防的工作,不管氣溫高低,都是同樣的謹慎,三支霧化槍的全麵保護下,確保火星生成的概率降到最低,吊車慢慢把罐車吊起,車頭一傾斜,“哐”地一聲,前頭頓時正了過來,後半部分連著罐體,也被吊繩慢慢扶正,甩了個尾,最後穩穩落地。


    大家的心終於放下,全場響起掌聲。


    自此,這裏變成了一個普通的高速連環車禍現場,沒有傷員的車,被吊車一個個挪開,掃尾工作也簡單起來。


    結束工作,準備通車的時間已經在下午三點了,約莫比方淮承諾的四個小時晚了幾十分鍾,不過高交警承諾的“吊車快速進場”也不怎麽快速,大家算是互不相欠。


    災害處置,相對守時已是不容易了。


    高速上的搶救,驚心動魄。


    唯一好的,就是整個救援過程相對安靜,隻有幾個逃到高速柵欄外山坡下的人上來看他們的親人朋友,而且大多都嚇懵了,除了小孩,沒什麽人哭,也沒有場外的死傷者家屬能趕來,讓在戰士們搶救得無比累挺之時,還要忍受一旁的唿天搶地。


    不用應付家屬質疑和哭鬧的救援是最好的,他們可以發揮最大的專業性。


    目前總共五名遇難者,也許幾個小時後,還將有更多。


    除了一名現場搶救無效死亡的,其它遺體都有點難看,車身的劇烈衝撞和擠壓,有些肢體是被壓斷,以及被鋼鐵切斷了甩出去的。


    那四具,以及一些斷肢,雖然擺放在了一起,卻不怎麽完整。


    遺體拚接,一向是消防的活兒,方淮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應該受折磨的人。


    四個同年兵,被他喊到了一起,本來四人眼神都比較堅定,自認為是男子漢,消防戰士,見慣了血腥,但直到方淮讓他們把遺體斷口的肉給理整齊,給遺體留個體麵的時候,韓總終於“嘔”的一聲,跑到了旁邊柵欄,另外三人也是齊齊望向他,臉帶糾結。


    “這也是我們的工作?…不是有入殮師嗎?”


    方淮笑著點點頭:“為人民服務。”


    施救和收殮是兩碼事,完整的遺體和不完整的,也是兩碼事,動遺體的時候,時不時就會有什麽東西流出來,而且塞進去一些,可能就會擠出來一些,方淮盯著他們,讓他們一件件撿迴去。


    大約十分鍾的過程,四個同年兵用濕漉漉的手套,明白了一個普通人不會明白的道理:人其實就是個容器。


    等最後一具人首分離的女人把遺體拚接好,方淮伸手給她臉上抹了抹,給她閉了個眼,心中念了一句“走好”,便把遺體交給旁邊的高交警。


    方淮摘下手套,丟到器材卷簾門裏,也沒管四個找地方趴著吐的雛兒,笑著走向不遠處的李支。


    “支隊長!您看這車也不安全了,我們送您一趟?”


    “不用,我和全勤指揮車迴去。”


    李支說完,笑著道:“小方,今天堵漏表現不錯,我剛才問了曹毅,說你還學了木工的榫卯技術?怎麽樣,準不準備推廣?”


    方淮聞言,有些遺憾地搖搖頭道:“我開始也是想著推廣,後來發現很難,還得手把手教,看視頻學習都不容易,我是想著給大家找點事做,關鍵時候,拓寬救援思路,教授方法…我慢慢摸索摸索吧。”


    “嗯,你這個想法非常對。”李支首肯了一句,背手道:“剛才我也在觀察你,不錯,有幹部的樣子了,戰場上及時教會新人,咱們的戰鬥經驗才能真正起效,二中隊有你這樣的幹部,下一步的建設,我們支隊機關,信心很足!放手去幹!”


    方淮謙虛道:“咱們中隊的幹部戰士,都很努力!……呃,支隊長,其實我還有一些關於應急體係搭建的事,想等您有空了,跟您匯報一下!我覺得有些工作,支隊一級機關,完全可以先於方案調動起來!”


    李支一聽,笑了起來。


    這個小方願意把他的先進想法優先運用於支隊,他們就有了“先驅”的主動權,這是好事。


    方淮究竟是如何說服了高層領導,懷揣何種思想,以前因為二中隊改造一直是張中庭在具體負責,他也沒有過於關注,如今方淮主動找上門來,他也想細細聽一聽,於是一口答應道:


    “哦?好啊!時間正好!一個小時以前,你們比武的隊伍已經迴來了,下午,我讓你們教導員給你們安排經費,我和成政委到二中隊,給你們辦慶功宴!有什麽事,下午我和成政委都會給伱時間,也許還有個工作要安排給你!”


    “是!我迴去準備一下!”


    方淮感覺到李支對於這件事的積極態度,心裏也很振奮,如果支隊支持,一切動作,就要快不少。


    通過自我改製爭取機會這件事,方淮不會傻唿唿的認為還能一直爭取到授旗的18年11月9號。


    國家體製上的大決策,都是提前好幾年就定好了方向。


    自15年那次全軍軍改,消防改製的風聲就已傳出,而關於這次軍改的決策,應該更早一些,定策之前爭取,機會才大一點。


    算一算,留給消防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支笑吟吟看著這個和他還在大學天天找他伸手要戀愛經費的兒子差不多大的新晉幹部,同樣的年紀,眉宇間卻全是工作,忍不住以長輩的身份提醒道:


    “當幹部了,個人的事情,也要考慮一下,要讓家裏放心。”


    部隊的淳樸,在於保留了一些建國初期的光榮傳統,領導關心年輕一輩的婚姻家事,就是其一。


    方淮這才嘿嘿一笑:“謝謝首長關心!您放心,等我女朋友一畢業,就請您吃喜酒,紅包您可得準備好,您要是不來,我舅舅肯定登門去請您!”


    “哈哈哈……你個小子,放心,我肯定來!”


    ……


    迴去的路上,十分熱鬧。


    新的一號車十分寬敞,車上足足擠了十個人,二中隊的村民們都在津津有味地聽著方淮講全國賽場的故事。


    郝班長眼睛都聽直了。


    “擦,百米梯次進攻操記錄?破兩次?”


    葉加洪罵罵咧咧。


    “狗日的!真是一點露臉的機會都不給我們啊!百米梯次進攻操紀錄,要是我們的,以後老子跟外地的戰友吹牛b,聲音都要昂(響)些!”


    曹毅撇了撇嘴:“天天就想著吹牛b。”


    說著,眼看已經進了二中隊的通話範圍,拿起對講機道:


    “崗哨崗哨,我們迴來了,飯做好沒有。”


    對講機很快滋啦一聲,傳來申浩的聲音:


    “報告,做好了。”


    大家聽到這聲音,都有點奇怪。


    申浩都第五年了,講話什麽時候這麽嚴肅過,還“報告”?


    不對。


    還是方淮反應快,道:


    “估計是老張跟著一起來了,在他旁邊呢。”


    車裏頓時響起一陣“沃日”。


    “完了完了,我出門的時候手機放大簷帽底下了。”


    葉加洪也是一聲驚叫:“mmp!老子常服還在床上!方淮!都特麽怪你!你來之前,張支一年都來不了兩迴,你一來,鬼子天天進村掃蕩!一會幫我講兩句好話,聽見沒有?老子不想調走啊!”


    方淮嗬嗬一笑,立馬重慶話反製裁:


    “就你這些反動言論,老子跟領導轉述一波,你還想調走,把你龜兒拉到旗杆下麵就地槍斃。”


    葉加洪立馬軟了:“哥,我喊你大哥,行不?讓張支下次來打聲招唿啊!我好在中隊門口跪迎他!”


    方淮這才正了正臉色:“你們現在開始,每天最好還是把內務多規整規整,要不了多久,會有領導經常來調研的。”


    這話一出,曹毅驚愕迴頭。


    “這就要開始了?”


    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方淮。


    方淮撓了撓頭,道:“領導態度不明確,先試探一波吧,去軍校之前,有些事我會安排好,別浪費時間。”


    曹毅睜大了眼睛,望著前方。


    “你小子,做事也太快了。”


    葉加洪一臉懵b:“你們兩個在聊什麽加密語言?你們把老子踢出黨委了?”


    郝成斌卻有些恍然,側頭道:“你們說的,就是那個聯勤?


    方淮笑著點頭:“對,大應急,老葉,你說你這耳朵咋長的,講正事你左耳進右耳出,吹牛b的時候,你能記到小數點後十位。”


    講大應急那天,葉何郝曹都在。


    這麽一說,葉加洪頓時懂了,一臉無語道:


    “尼瑪,我們吹牛b是真吹牛b,哪個曉得你吹牛b還要想著去兌現?!”


    …


    “支隊長好!”


    “支隊長好!”


    中隊,一個個下了車,都是立正大聲跟中隊門口杵著的張支隊長打招唿,然後匆忙上樓去收拾自己的狗窩。


    唯有方淮,提著兩個迷彩包下來,晃到老張麵前,見他盯著外麵,好奇道:


    “支隊長,我都迴來了,你還在門口守著幹啥?”


    張中庭看都沒看他。


    “迴來了就去洗個澡,我沒等你,你沒這個麵子。”


    方淮一愣:“誰要來?”


    “馬上到了。”張中庭終於轉頭,打量了他一眼,道:“我勸你去洗個澡。”


    話剛落,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口。


    方淮看清坐在後排的人,嘴撇了撇:


    “你把我媽叫來了?我媽來就來唄!我洗什麽…”


    話還沒說完,方淮看清了老媽身邊的人。


    隨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戴了幾個小時頭盔,油膩膩的頭發。


    “我k…我去洗個澡!”


    …


    “方淮,你家仙女來了!”


    “我知道!”


    “就在班上!”


    “嗯!”


    剛洗完澡出來的方淮站在澡堂鏡子前,摸了摸自己剛剛發青的下巴,想了想,又翻了翻旁邊存放洗澡用品的櫃子,找到陳鄭海那瓶騷氣逼人的古龍水味沐浴露,打了點在手上,搓了搓,開水龍頭洗了洗,然後把還帶著點香味的水往脖子上抹了點兒。


    嗯,就當香水了。


    自信降臨吾身。


    魯迅說得好:當兵,青春獻給國家,婆娘獻給人家。


    他可不想當牛頭人,沒結婚之前,形象管理是很重要滴。


    走進班上,一陣香風,眼前就是一黑。


    “猜!我是誰!”


    方淮也沒抗拒,隻覺得捂著自己眼睛的手有點冰冰涼涼,說了一句:


    “貴陽冷,我給你開空調。”


    眼前亮了,背後卻傳來質感,捂著眼睛的手放到了他的八塊腹肌上,聲音柔柔弱弱從背後傳來。


    “烏龜…我想你了。”


    方淮有點後悔,剛才把香味抹脖子的時候,後脖子也應該抹點兒,也不曉得她聞不聞得到。


    轉身,看到楊少傾那張芙蓉色的麵孔時,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又欠你一次,等我忙完這段時間,請個假去陪你。”


    說罷,摟著她進學習室,打開了空調,去飲水機前給她衝溫水。


    楊少傾也沒坐,覺得方淮對自己好像缺了點熱烈,有些不自信地拉了拉自己白色毛衣的下擺。


    “是不是這身衣服不太好看啊?…我帶了裙子,但是這邊很冷,穿裙子很奇怪…”


    方淮終於直視楊少傾毛衣也遮不住的好身材,修長的雙腿被藏青色牛仔褲和淺色長靴緊緊包裹,口水都吞得想打飽嗝了。


    “好看,女菩薩,你再問我,老衲可要犯戒了。”


    楊少傾看著方淮有點急色的眼神,終於有了笑顏,眼睛裏也有了幾分嬌俏,逗弄道:


    “你說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


    學聲樂的孩子,端腔拿調,說來就來,堪比原聲。


    方淮終於扛不住了,也不管外麵走廊有沒有人,砰地一下關上了學習室的門,順手鎖上,惡狠狠抱住楊少傾,往懷裏使勁一摟,手上傳來盈盈一握的觸感,和她對望兩秒,對著粉嘟嘟的嘴唇就親了上去。


    “嗯…”


    楊少傾輕哼一聲,有些迷離的長長睫毛,徹底閉上…


    …


    方淮握著楊少傾的手,腦子裏隻想出去開房。


    楊少傾白淨的臉蛋也有些潮紅,不過和方淮不一樣,未經人事的少女,僅僅一個法式親吻就得到了滿足,也不曉得身邊的男人被她憋得有多上頭。


    不過,楊少傾好像學過專業降溫,忽然慌張道:


    “呀!阿姨還在樓下呢!”


    方淮抬手摸了摸額頭:“沒事,我舅舅在呢,你們怎麽一起來了?”


    “噢…”楊少傾很可愛地嘴巴包氣。


    “張叔叔說你比賽冠軍了,全國第一,說讓我們來,要給你好好慶祝一下呢,方叔叔給我和阿姨訂了差不多時間的機票,阿姨先到,在機場等了我一會兒。”


    方淮不禁笑了:“慶祝啥啊,就是吃頓飯,下午本來還有事找領導談呢。”


    說著,看了看楊少傾,又道:


    “不過,你來了,先陪你,領導那裏,改天再談。”


    領導那裏肯定得談,不過,態度還是要表示一下的。


    “嗯~”楊少傾乖巧地搖頭:


    “你談你的,我等你好了,我隻是覺得張叔叔說得對,這件事對你很重要,應該給你慶祝一下,從現在開始,你人生每個重要的時刻,我都要在。”


    老登還挺懂儀式感。


    方淮享受著被人重視的溫暖,感覺心裏被填滿。


    舅舅,救了。


    爸媽,也在。


    前世不敢直視的楊少傾,此刻滿心都是他。


    要是能開個房,就更好了。


    男人至死是色胚。


    “咳…你上次說見完你爸媽就能……我們要是跟你爸媽開qq視頻…算數不?”


    楊哥溫柔的眼神忽然轉換。


    黛眉簇起。


    “方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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