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中的河邊廣場。


    周圍的一切風景,建築,細節,都讓人迴憶起2008,也將定格於2008。


    掛著老式霓虹燈的大樓,沿街廢墟上隱約可見的燒烤,美發店門頭,可以想見,一周以前,這裏的夜晚,應該是個熱鬧之地。


    沿路過來,破損的樓層上,還掛著巨大的廣告牌。


    距離bj奧運開幕還有88天。


    地上有一個掉落沒人撿的粉色塑料發圈,上麵有個最近比較流行的美羊羊,發圈微微卷著,不知是不是代表著一個女孩的生命消逝。


    隨著800個戰士的加入,政府工作已經初見成效,此刻廣場上有好幾個分發物資的點,戰士們正在發放麵包,瓶裝水,餅幹,方便麵。


    而且爆破突擊隊隨軍帶來的物資口糧,也讓今天下午分發的物資稍微豐富了一些。


    這幾天的物資,大都是從一家震中未垮的“頂呱呱”超市運來的,地震前兩天,這家超市的貨架和倉儲的物資,救了命。


    加上後續一些從廢墟裏搶救出來的,政府規劃以後,有限地分發,一直堅持到了今天。


    當然,中間也有空投物資。


    沒有提前通知,空中閃爍的霧氣,就是空投下來的信號。


    今天中午,***的運輸機空投了18箱物資,隻是,撿到的隻有13箱,一些飄到了大山山坳,壓根不知去向了。


    中間搶修便道,尚未坍塌的短暫的通行時間內,運進來一些,各個部隊帶來的也有一些。


    老百姓的吃飯問題,通過各種渠道,予以有限地解決。


    但戰士們的“飯”,實在有點慘不忍睹。


    13軍的戰士,人手一根火腿腸,一瓶水,其他部隊的,有的沒有火腿腸,發了一個小麵包,有的是幹脆麵。


    食物熱量大致相同。


    在這裏,這些方便食品裏所含卡路裏的精確劃分,不是為了減肥,而是為了讓每一個人生存狀態良好。


    方淮他們一人領了點簡單的食物,便開始尋找戰友,打聽情況。


    消防的還是比較好找,就那麽幾撥,都聚在一片,利用這短暫有限的時間,開一場“現場會”。


    貨真價實的大型救援現場會,每一個人,都在認真聽取別人分享的救援經驗,因為搞不好過一會就能用得上。


    在這裏,不管老兵新兵,隻要來了,每個人都是攻堅組,一定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災難,真的能磨練部隊,磨練出一批意誌堅強的老兵。


    對消防來說,意義就更甚。


    消防的那一堆人裏,大都在聽胡隊長“講課”,畢竟這麽大個名頭,機會難得。


    “像這種巨大地震,原有的三角區,安全角思維必須放棄,能夠破壞所謂安全三角區的因素太多太雜。


    還有,起重過程中,一定要避免起重信號不明確,和起重物發生碰撞的問題,今天下午,我們在幼兒園的救援過程中…”


    胡隊長其實也在拋磚引玉,讓大家把救援過程中吃過的虧,都紛紛拿出來講一講。


    這幾天,光是這個縣城,救援案例就過千,大家或多或少,饒是相對專業的消防隊,也有一些救援不及,甚至是救援失誤的存在。


    一個失誤,就可能是一次受傷,甚至,是一條命。


    有些失誤,其實是可以避免的,犯過錯的人,都有些羞於啟齒,甚至致人死亡的,提起來,都有些恐懼,覺得自己殺了人。


    一些戰士不敢單獨救人,也有很大部分這方麵的原因,所以前期的救援,很多地方都是一大堆人擠在一起,真刨出重傷員了,鋼筋貫穿,埋壓情況複雜的,大家卻又不敢下手,導致救援效率頗低。


    道理大家都懂,不救他,肯定得死,但誰願意他死在自己手裏?


    萬一有別人,能更好的施救呢?


    一個實際的救援情況,現場產生的致死條件,搞不好有五六七八種,窒息,貫穿傷,大失血,劇烈碰撞,二次垮塌,重物交替埋壓,拉起一個,倒下另一個,起吊物忽然墜落……太多太多,動到哪個,都是致命的。


    讓人無力的情況,都不用太複雜。


    從13日早晨8時開始,有一個學生被壓在中學最重的一條梁下,兩台吊機先後吊過來抬過,都抬不起來,一台吊機還差點出了事故。


    學生經過幾個小時的連續施救,而且發現施救人員處理不了後,狀態都還算好,也知道施救人員的時間寶貴,自己要求,可以通過截肢逃生。


    奈何,***在外麵的隻有心髒以上,其他部位全被死死壓住,根本不具備截肢條件,醫生也沒有必要的藥物和設備,無法手術。


    後來,三十多個人圍著那個學生,孩子的母親也在,但大家卻眼睜睜看著那個學生從精神昂揚,到無力說話,再到死去。


    晚上7時,醫生診斷說,男孩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救援宣告放棄。


    他的母親坐在那兒,扔掉了給他遮風擋雨,天晴後又給他遮太陽的傘。


    也沒哭,就是坐在那,看著她兒子。


    其他的人卻受不了,哭了。


    一開始,有水,有食物,能說話溝通,生命體征良好,也有逃生信念,可以說具備了一切逃生的條件,卻沒能生還。


    別說家長了,這對周圍積極參與施救的戰士心態是一種怎樣的衝擊?


    實際的救援,是超過了一切綱領的。


    什麽及時跟被困人員溝通,安撫被困人員心態,加強求生意誌,都是扯淡。


    在這裏,大家甚至不願跟生還幾率不高的人說話,就是默默施救。


    就怕他死了,死之前,還跟自己講過許多話,很懂事,甚至被困其中,還能反過來安慰他們,別慌,慢慢來。


    那些人,一旦死了,真的能把人的魂都勾走,連續幾天,甚至幾年,都能夢見他跟自己說話的模樣。


    方淮在旁邊聽著大家講述失敗的教訓,陷入一些迴憶。


    當然,裏麵也有好消息。


    今天下午,他們貴陽特勤出去搜救的,有兩個組沒有迴來吃飯。


    沒迴來吃飯,就代表找著活人了。


    胡隊長帶隊去幼兒園,也救出人了。


    這支隊伍的戰鬥力異常強悍,配合能力也很強,四十幾個人利用千斤頂和頂杆,把一塊吊機都沒吊起來的巨大水泥柱給搞起來了,撐出了一個50厘米寬的空隙,兩名戰士迅速匍匐進去,從裏麵掩埋的空間,連石頭帶人,掃出了十幾個孩子。


    裏麵有四個活著的。


    現在已經全部由戰士背著出了巨石縱橫的南山口,去找外麵修路的工程部隊,請他們派車,前往市裏搶救了。


    這個消息,帶給大家的,無疑是巨大的振奮,紛紛開始分工,要嚐試去集中攻克一些一直束手無策的掩埋區。


    6點半,休息結束,指揮部把集中來的電筒分發給消防隊和地震救援隊,在發電機仍然沒有進來的夜晚,沒有手電筒的部隊8點就得到城外帳篷休息,防止出現餘震,沒有可視條件躲避山崩。


    這裏,可是三麵環山,餘震的威力幾乎倍增,幾次大型餘震,或多或少有人負傷,甚至亡命。


    當然,有手電筒,壓力其實也蠻大的,真找著人,也大多條件複雜,要拖到早上才敢開幹,晚上的搜救,效率極低,不過是圖個“盡力”二字罷了。


    ……


    黑夜,蟬鳴聲在來時盛起,後來衰弱,剛才還叫喚了一陣,現在已經太晚,完全停了。


    “噠噠噠噠…”


    “通,通。”


    周圍寂靜下來,城外搶修道路的機器聲音,就愈加明顯。


    “有人沒有?”


    “有人嗎?”


    方淮趁著這安靜,帶著自己這一組人在菜場邊清理邊喊,幹到了11點過。


    跟著他們的小男孩楊先明,也在廢墟上不知疲倦地喊爸媽。


    喊到後麵,喊得氣憤了,開始喊大名:


    “楊斌!吳明君!”


    再後麵,更氣憤了,直接喊起了外號:


    “楊麻子!”


    那越喊越來勁的模樣,方淮簡直覺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時爹媽偶爾忙著生計,沒空管束自己,自己就越來越大膽,但這是一個悲傷得多的故事,因為他不止是沒了管束,還沒了爹媽。


    安靜,其實也是搜救的好時刻。


    “救命…”


    一個女聲,及其微弱。


    在場的人幾乎全聽到了,到處尋找著那個聲音的方向。


    “好像…在我下麵。”張洋有些不確定地道。


    說罷,趕緊退開了。


    方淮手電照了過去,發現有個轉頭堆下麵的兩塊梁中,有個縫。


    方淮,胡宏誌,都到附近觀察了一下。


    “真有可能是!隻有這裏有個透氣的地方!即使不是,應該也在下麵的空間,聲音是這兒傳出來的。”


    “挖挖挖!陳武,出去找找人,給我借兩個手電筒來!”


    方淮當即對一個知曉名字的***戰士下達了指令。


    一個一期士官當即一愣,指了指自己,道:“我?”


    說著,看著黑黢黢地四周,吞了口口水。


    “咋的,怕鬼?”


    “陳武,你可別慫,給老子們營爭口氣!”


    說實話,這環境,四處是陰風,那小時候看過的鬼片,止不住地往腦子裏竄。


    “我…怕個毛啊!”陳武又硬起來,隨後指著一個上等兵,“不經意”地道:


    “周士強,跟我走!”


    被點到的上等兵站了起來,表情無語道:“班長,你咋一有啥好事就想到我?”


    陳武理直氣壯道:“你第一年下連,襪子全跑爛了,誰給你的?第一根煙,誰發給你抽的?記得我對你的好嗎?”


    上等兵站起來,罵罵咧咧的往外走。


    “抽你一根煙,我遲早要把命賠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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