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句話其實不完全正確,真正說來,那種眼噙淚花一臉委屈露出叫花子似的可憐巴巴眼神的孩子更令人心疼。


    李素想要達到的就是這個效果,尤其是李治身上的弱受氣質還能給這種效果加分。


    受了委屈後賣萌賣慘,往往比打滾撒潑求抱抱更有效,更何況這個案子其實並不深,裏麵的內情總有明眼人穿過迷霧看個透徹,李素認為李世民也隻是一時被眼前的亂局迷了眼,過不了多久心裏也會明白的,到了那時,李世民對李泰或許會有幾分失望,對李治更多幾分憐惜,此消彼長,太子之位的天平也將稍有傾斜,李治可算是塞翁失馬。


    至於長孫無忌,李素並不擔心。


    老狐狸之所以能活成老狐狸,首先是小心謹慎,有充足的把握才會出手,出手不中當如刺客般銷聲匿跡一遁千裏,當長孫無忌察覺到事已不可控時,李素相信他不會選擇再出手,老謀深算之輩通常不會犯險,否則這種人活不成老狐狸,充其量是隻死狐狸。


    “也就是說,我現在什麽都不必做,也不用急著辯解冤屈,隻裝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就可以了嗎?”李治猶豫地看著李素。


    李素點頭笑道:“不錯,如今是風口浪尖之時,馮渡命案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你,這個時候你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妥,難免有欲蓋彌彰之嫌,反而露了馬腳,不如什麽都不做,照常吃飯睡覺,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表現得越淡定,將來冤情昭雪之後加分越多。”


    李治用力點頭:“嗯,治記住了,就照子正兄說的辦。”


    “來,露一個受盡委屈同時努力裝作很堅強的表情給我看看……”


    李治嫩臉使勁一擰巴。


    李素露出嫌棄的模樣:“過火了!你那叫‘如喪考妣’,表情不要太用力,來,調整情緒,再來一次……”


    李治嘴角往下一癟。


    李素繼續嫌棄:“太輕了,我要的是‘委屈’,不是‘幽怨’,你在你父皇麵前露出這種眼神,確定你父皇不會抽你?眼神懂嗎?眼神要泫然欲泣,要有那種‘打碎門牙往肚裏吞’的屈辱和悲憤,還有表情,臉部表情要有層次感,要有多層次的表情變化,讓人看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是個倒黴孩子……”


    李治:“…………”


    “……受了委屈的孩子,咳,來,咱們再試試。”


    李治無奈地再次堆出一個表情。


    李素終於讚許道:“不錯,有那麽點忍辱負重的意思了,在你父皇麵前保持這個表情,還有……臉抽抽個啥?你中風了?”


    傻孩子被李素調.教了很久,終於勉強讓李素滿意了,李治揉了揉有些僵化的臉頰,心裏卻打起了鼓。


    ……怎麽覺得有點不靠譜呀?


    “子正兄,我要做的……就這個?在父皇麵前擺出這個表情就好?”李治有些忐忑地問道。


    李素道:“大致便是這些了,不出意外的話,今日你父皇可能便要召你入宮問話,到時候你就這個模樣,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必須要辦,事關你父皇心中太子之位的天平是否傾斜……”


    李治精神一振,道:“請子正兄吩咐。”


    李素目注他,一字一字緩緩道:“你要想辦法,讓你父皇盡快決定馬上操辦你的大婚……”


    李治吃了一驚:“大婚?眼下這個時節大婚?我……我還背著命案嫌疑呢。”


    “那是別人認為你背著嫌疑,剛才不是說過嗎?你要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懂嗎?該吃吃,該喝喝,到了發情期,該發情就發情,馮渡這個人你根本沒聽說過,根本不認識,他的死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明白嗎?”


    李治瞠目結舌,半晌後,訥訥道:“可是,為何非要在這個時候大婚?”


    李素歎了口氣,耐著性子循循善誘道:“你知道你未來的妻子是誰嗎?”


    “知道,太原王氏。”


    “你知道你未來的老丈人是誰嗎?”


    “太原王氏的家主。”


    “太原王氏是什麽?”


    李治終於悟出味來了,眼中閃過一道喜色:“太原王氏,是山東士族之一,是父皇登基後為了削弱關隴門閥而刻意扶植的新興家族,這門親事原本也是父皇親自給我定下的……”


    李素含笑注視著他,道:“不錯,你首先需要在你父皇麵前表現你的政治傾向,你的傾向必須與你父皇是一致的,所以,山東士族便是你的傾向,這是你與魏王相比最大的優勢,你必須要把這個優勢更大的發揮出來,表現出來,讓你父皇清清楚楚看到,其次,如今你身陷冤案,百口莫辯,正是危困之時,如果這個時候再提起你和太原王氏的親事,那麽,太原王氏甚至整個山東士族都不會袖手旁觀,因為你是陛下的嫡子,是太原王氏的未來女婿,也等於是山東士族的女婿,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在長安孤立無援的,而你,合理合法便給自己平添了一股極大的勢力,殿下,儲君之爭愈發激烈,你不能再單打獨鬥了,你需要援軍,需要盟友。”


    李治一臉喜意地點頭,他漸漸咂摸出味道了,李素作為他身邊最信任的謀士輔臣,為了幫他爭得儲君之位而在布一個大局,這個局悄無聲息,卻攪動著朝堂和天下的風雲。


    任八方風雲肆虐,唯我巋然如山。


    李治感激地看著李素那張平靜而年輕的臉,心中生出一股傾其天下而酬知己的衝動。


    “子正兄,治若真有位登至尊的那一日,必封你為王,天下共之!”李治動情地道。


    李素眼皮一跳,情不自禁往後一彈,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殿下,這句話以後千萬莫再說了!”


    “為何?”李治被倒頭淋了一盆涼水。


    “自古以來,每一個被帝王說過‘天下共之’這句話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的,聽的次數越多,死得越慘,記住,千萬別說了,以後你當了皇帝,隻需國庫共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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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人最重要的是認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塊什麽材料,然後盡量讓自己才盡其用,懷才得遇,不要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念頭。


    所謂“天下共之”,絕不是什麽好話,十六歲的李治說這句話時或許確實是真心誠意的,可是當他真正當上皇帝後,如果李素還天真的以為這句話能兌現,他的腦袋一定被門夾得不輕,那個時候估計離死也不遠了。


    基本上,被帝王許諾過這句話的人,差不多都死得很幹淨了,家人親戚朋友都死絕,對李素來說,這句話相當於惡毒的詛咒,誰聽誰倒黴。


    用腳趾頭想都應該知道,帝王怎麽可能跟別人共享天下?前世李素隻是想與別人共享一下動作片種子,別人還一臉把老婆送出去般不甘不願呢。


    李素甚至暗暗覺得,等到李治登基稱帝那一天,他是不是應該主動辭官告老,當然,告老之前最好求個尚方寶劍什麽的,這樣自己子孫萬代也風光,同時也打消了帝王的疑慮和忌憚。


    …………


    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來便靜靜等待馮渡命案在朝堂中發酵。這個急不來,李治該蒙受的冤屈一天都不能少,當然,反正是別人背鍋,李素並不介意多等些日子。


    等到李治心滿意足迴長安,準備接受李世民的召見,偌大的李家又安靜下來了。


    送走李治後,李素百無聊賴在自家院子裏四處晃蕩,晃得有點累了便打算迴後院打個盹兒,睡醒後再去自家庫房裏數錢玩,多麽美好的生活,給個神仙都不換。


    一步一踱慢悠悠地走進後院的小拱門,一名丫鬟迎上來。


    李素朝東廂房揚了揚下巴,隨口問道:“夫人在房裏嗎?”


    丫鬟臉色有些複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垂頭恭敬地道:“夫人在。”


    原本隻是隨口一問,見丫鬟臉色不對,李素不由皺了皺眉:“你這是啥表情?發生了什麽事?”


    丫鬟嚇得頭也不敢抬,語聲發顫道:“奴婢……沒,沒……”


    “好好說話,別一副即將被我糟蹋的樣子,說,出啥事了?”李素不耐煩地道。


    丫鬟愈發害怕,抖抖索索地道:“夫人……夫人在房裏哭呢。”


    “為啥哭?你們惹她生氣了?”李素語氣有些陰沉了。


    “奴婢萬死也不敢,是因為,因為……夫人今日去舅老爺家拜望,好像,好像……出醜了。”


    “出啥醜?都是自家人,就算出醜有啥關係?”


    丫鬟訥訥不言,李素見她一副即將滅頂之災的害怕模樣,漸漸也失去了耐心,揮了揮手讓她退下,自己跑去房裏問許明珠去了。


    房裏燃著香,淡淡的檀香味,聞起來很舒服。


    許明珠一身端莊的華裝仍未換下,獨自一人趴在床榻上哭得正歡,瘦弱的小肩膀一縮一縮的,惹人心疼。


    李素上前,輕輕揉捏著她的肩,道:“夫人為何哭泣?莫非舅父家有人欺負你了?盡管告訴我,為夫我領著部曲將舅父家全拆了,讓他們領教一下長安城著名的混賬絕非浪得虛名……夫人不管在舅父家丟了臉還是闖了禍,為夫都可一肩擔之。”


    許明珠沒理他,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試探著道:“……夫人該不會把舅父的孫子扔井裏去了吧?”


    腦海裏閃過李績的孫子李敬業的模樣,如果許明珠真把李敬業扔井裏,絕對屬於清理門戶功德無量,那家夥長著一張造反的臉,早死早超生,免得害了全家,連累了李素。


    許明珠扭身飛撲到李素懷裏,放聲哭道:“夫君,妾身該死,今日給夫君丟臉了,妾身……不想活了,嗚嗚嗚……”


    李素嚇了一跳,看來今日許明珠在李績家丟的臉不小,丟到輕生尋死的地步了。


    “夫人好好說,舅父是自家人,就算丟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失了禮沒關係,明日我登門賠禮便是。”


    躲在李素懷裏的許明珠似乎有了安全感,這才一邊抽噎一邊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與李績家是自家親戚,平日李素犯懶,又不願攀李績的高枝,所以走動得少,倒是許明珠頗為講究禮數,隔三岔五便拎點小禮物代李素登門拜訪,與李績家的女眷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夫人路線走得又快又穩。


    今日許明珠去李績家也是如此,登門之後照例與李家女眷們在後院聚會閑話,晌午便順勢留下在李家用膳。


    恰逢今日散朝較早,李績也迴了府,甥媳是自家晚輩,沒那麽多禮節和講究,於是一家人在後院簡單用膳,李家的家宴向來比較簡單清淡,不過李績是武將,用膳自然少不了大魚大肉,許明珠陪著小心,一邊用膳一邊聽李績嘮叨,無非是罵李素缺了禮數,總往程家牛家跑動,自己這個舅父反而跟外人一般,害得程老匹夫常在他麵前得瑟,簡直是個小白眼狼雲雲。


    許明珠含笑一邊聽一邊唯唯受教,事不是什麽大事,無非是李績有點犯酸吃醋罷了,所以說起來如同玩笑話一般半真半假,許明珠一直忍著笑,終於等到李績嘮叨累了,大口吃肉喝酒時,許明珠才端莊守禮地舉筷挾菜入嘴。


    誰知隻吃了一小口菜便壞了事,許明珠當時臉色一變,腹中泛起一股無可抑製的酸意,接著無法控製地衝口噴出,毫無半點留給她反應忍耐的時間,於是乎,李家後院的家宴上,許明珠當著李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麵,生生表演了一出人體活噴泉,胃裏黃的綠的吐滿了一地,全家人目瞪口呆,連李績也驚呆了。


    許明珠出了如此大醜,正是羞憤得恨不能以頭撞牆當場自盡,李績這時卻放下了筷子,悠悠地加上一記神補刀。


    “甥媳啊,老夫知道你家夫君是個好嘴的貨,家裏的飲食當稱長安一絕,可是……老夫家的飯菜也不至於難吃到這般地步吧?”


    …………


    腦袋埋在李素的懷裏,許明珠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道出事情的始末後,李素也驚呆了,半晌沒出聲。


    “夫君,妾身給咱家丟大臉了,妾身……沒法活了!”許明珠羞憤欲絕地大哭道。


    李素的臉頰使勁抽搐了幾下,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話來安慰,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安慰話,當然,這句話對許明珠來說,又是一記神補刀。


    “夫人啊,舅父家的飯菜……果真那麽難吃麽?”


    許明珠赫然抬頭看著他,見李素一臉探究真理的認真表情,許明珠呆怔半晌,又猛地撲進他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妾身……真的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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