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錢財,美色,人世間這三樣東西基本沒人能抗拒,它們是人類的原罪也不算錯,因為世上的大多數罪惡皆因這三樣而起。


    李素不知道李治為什麽突然想通了要爭太子,大抵應該是自己給了他希望。從這個角度來,李素做了一件惡事,他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放出了一個名叫“權欲”的東西,李治終於對權力產生了興趣,這種興趣變成了動力,引導著他一步一步向權欲的巔峰攀爬。


    李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錯了事,來到這個世界八個年頭了,剛開始他還隻是一個旁觀者,用無比冷靜且漠然的目光,靜靜看著曆史的車輪緩緩往前駛去,不知何時起,李素的角色漸漸變了,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最後甚至成了主謀者,如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曆史軌跡上的每一條碾痕究竟是老天注定還是自己這個不應該出現的人在推動,有的軌跡仍然一樣,有的卻明顯不一樣了。


    沒人明白李素的心情,其實他根本不願意幹預曆史,隨著年歲越大,他的心態越蒼老,無數次渴望能夠變迴貞觀九年時的自己,安分地待在村莊裏,用漠然的目光冷眼注視著長安城裏發生的每一次悲喜,每一樁善惡。老天給了他的第二次生命,卻拿走了他的進取和野心,而他也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來到這裏是老天給他的補償,補償上一世短暫的生命,好好享受這一世的人生。


    既然是“享受”,當然不可能太上進,蠅營狗苟奮發圖強那種生活絕對與“享受”無關,李素心安理得地開始享受老天賜予的第二次人生。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誰也不能李素的選擇不對,他的人生把握在自己手裏。


    一直秉持著局外人的態度,在這個安寧平靜的村莊裏簡簡單單活到壽終正寢,可是,李素終究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光芒,開始時的無心插柳,到後來的有心栽花,他總以為自己在無意中緩緩推動著曆史,仿佛這一世自己的肩頭擔負著沉重的使命,再到後來,李素漸漸發覺,是一幕幕原本應該發生的曆史在緩緩推動著他,每次危急關頭,冥冥中總有一股力量,在指引他做出正確的選擇。


    幫助李治爭奪太子之位也是如此,李素決定幫他,不完全因為李治原本應該當太子,而是因為他覺得李治配當太子,兩者區別很大。


    可惜的是,如今的李治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不夠資格當太子,他缺乏的東西太多了,多得讓李素都情不自禁泄氣。


    “我……可能沒別的優了。”李治頹然歎氣,神情充滿落寞。


    李素直起身子,厲色道:“做人怎可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許多閃光,哪怕是一張廁籌都有它的優,你怎麽可能沒有優?”


    李治眼睛亮了:“雖然你拿我和廁籌並列比喻不太雅,可我覺得子正兄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都旁觀者清,那麽請子正兄告訴我,我的優在哪裏?”


    李素語滯,沉默許久,黯然歎道:“跟死人相比,你至少還活著,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的優了,要不你自己再想想?”


    李治急了:“‘活著’算什麽優!子正兄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我……至少乖巧啊,聽話啊,長得也不錯……”


    李素輕蔑地嗤笑:“在我麵前長得不錯,我看你是勇氣不錯……行了,老實跟你,你若想爭太子之位,最好的做法是什麽都別做,魏王泰有那麽多門客幕僚,朝中廣結私黨,因為他有資格,目前而言,估計連你父皇都覺得他是未來太子最合適的人選,你若在裏麵上躥下跳,不僅對謀事無益,反而徒增橫禍,若被你父皇厭惡,你這輩子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更別什麽爭太子。”


    李治不甘心地道:“什麽都不做,太子之位難道會平白無故落到我頭上?這是什麽道理?”


    李素隻好耐心和他講道理:“你看啊,你父皇眼裏的你,隻是一個剛解決了獨自如廁問題的屁孩,……在我眼裏也是,當然,或許在所有人眼裏都是,再看看你平日的表現,也沒見得跟別的屁孩有什麽不一樣,我敢肯定,別人誇你一句‘聰慧過人’你一定會臉紅半天,別人再誇重一,你不定都會以為人家在罵你……”


    李治臉漆黑如墨:“…………”


    “所以,論聰明才智,你在你父皇所有的皇子裏不算出眾的,請原諒我的耿直,你屬於勉強沒墊底的那一類,扔在你父皇那麽多皇子裏連泡都不會冒一下,就你玩弄的這詭計別人一眼就看穿了,靠玩詭計爭太子,你最後的結局多能讓你選擇一種比較舒服的死法……”


    一番話損得李治頭冒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再論你在朝臣中的人脈和勢力,眾所周知,欲爭太子,必先得到朝堂諸多重臣的支持,有他們為你保駕護航,為你搖旗呐喊,久而久之,你父皇便會對你越來越關注,隻要你這期間不出昏招不幹蠢事,成功當上太子的可能性很高,而且是眾望所歸,如今你魏王兄就是走的這條路,反過來問問你自己,如今支持你的朝臣有幾位?尤其是你的舅舅長孫無忌對你態度如何?三省六部裏有幾位朝臣看好你爭太子?”


    李治臉紅了,期期艾艾道:“這個……”


    李素冷哼道:“怕是一個都沒有吧?所以,論朝堂人脈勢力,請再次原諒我的耿直,你簡直就是這個……”


    著李素伸出手,在右手拇指指甲蓋的端末梢比劃了一下。


    李治羞慚無地,黯然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我就像一個自不量力以卵擊石的傻子,連豬都比我識時務……”


    李素笑撫狗頭:“頭一次看見有人罵自己罵得這麽狠,而且句句真摯誠懇,發自肺腑,不過你理解錯了……”


    “你比劃那一下啥意思?”


    “渣,我隻是想,論朝堂人脈勢力,你簡直就是個渣……”李素朝他讚許地一笑:“……不過我很欣賞你愛實話的性格,年輕人,你很有前途。”


    李治:“…………”


    心髒位置突然被紮了一刀似的疼痛是腫麽迴事?


    “……子正兄,你繼續,治洗耳恭聽。”


    李素頭:“爭奪太子之位對你來很難,你有的優勢,魏王泰都有,你沒有的優勢他也有,聰明才智不出眾,朝堂勢力基本一片空白,論傳位順序,魏王排在你前麵,論學識淵博,魏王甩你八條大街,論長相嘛,你比魏王強多了,不過跟我比的話,請原諒我的耿直,我先送你‘嗬嗬’兩個字……”


    話沒完,李治一把拽住李素的手腕,淚如雨下哀求道:“子正兄,太耿直了不好,就到這裏吧,再下去我隻好當著你的麵撞柱而死,在你麵前血濺五步!與君一席話,我不但不想爭太子,連活下去都覺得沒甚意思,就這樣吧,當我什麽都沒,繼續當個逍遙王爺挺好的,太子之位讓給魏王……”


    李素又歎了口氣,道:“有個事實出來,我怕打擊你……”


    李治一臉對生活絕望的表情,有氣無力道:“吧,你今天對我的打擊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樁……”


    “你若不爭太子之位,將來即位的肯定是魏王泰,你和他是同父同母嫡出,他若為帝,對他皇位威脅最大的人是你,你想當個吃喝玩樂的逍遙王爺恐怕很難,就算他念及兄弟之情和天下悠悠眾口而不弄死你,至少終生圈禁的下場是免不了的,你這個王爺能逍遙的地方隻不過是長安城內一棟破舊宅院的範圍而已,尤其逢年過節愈發提心吊膽,誰也不敢保證那位同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兄弟會不會心血來潮,借著過節的由頭賜你一杯毒酒……”


    李治呆愣許久,臉都綠了,又急又氣道:“我都不跟他爭了,他還欲置我於死地,欺人太甚了!可是……我與魏王兄雖然不甚親密,卻也相安無事,長安朝野皆讚他學識淵博,有君子之風,應該不會幹出對手足兄弟下毒手這麽惡毒的事吧?”


    李素淡淡地道:“君子難道就不殺人了麽?就算以前不殺人,當了皇帝後難道也不殺人?能當上皇帝的人,還能被稱為‘君子’麽?記住,永遠不要把人性估測得太美好,心懷美好幻想的人通常很短命,壞人才活得長長久久。”


    李治神情數變,忽然扭頭看著他:“子正兄,你是壞人還是好人?”


    李素愣了一下,沉吟片刻,緩緩道:“我啊,好得不徹底,壞得不純粹,偶爾幹坑蒙拐騙的壞事,也偶爾幹接濟窮人扶老攜幼的好事,幹過壞事後良心難安,趕緊幹一件好事去彌補,夜深人靜後便安慰自己功德與業障抵銷,催眠自己其實是個好人,下次見到好處,心裏又冒出了貪欲,忍不住再次幹了一件壞事,然後再做一件好事去彌補……”


    笑著望向李治,李素道:“你,我這樣的人,算好人還是壞人?”


    李治擰眉思索半晌,認真地道:“算好人,子正兄,我知道你是好人。”


    李素失笑:“第一次被人發了好人卡,可惜不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女,不過你錯了,我不算好人,也不算壞人,多啊,算是一個平凡人,心中有善也有惡的平凡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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