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離開魏王府之前,李素便大抵清楚,李泰所說的八九不離十了。


    皇子有皇子的傲氣,尤其是李泰,書讀得最多,更是傲氣得鼻孔朝天,他不會說這種一戳就穿的謊言來降低自己的格調。


    王直親口證實後,李素心裏更有數了。


    魏王沒說假話,那麽,此案的幕後主使多半跟漢王脫不了幹係了。


    王直舔了舔幹枯的嘴唇,接著道:“說到黃守福莫名中毒而亡,此事確實發生得蹊蹺,剛開始時黃家的家眷一口咬定,當日黃守福除了喝茶,沒進任何水食,後來莫名其妙翻了供,改口說是喝了參湯,而且刑部仵作就那麽恰到好處的發現參湯裏麵有相衝相克的藥渣,此事反來轉去,是黑是白全在黃家的家眷一張嘴裏,他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你丈人出獄以後,我對黃家的那些家眷十分懷疑,於是派了手下接近黃家的下人,下人什麽都不敢說,但可以肯定一點,黃家自從黃守福死後,氣氛很壓抑很低迷,那些婦孺老人孩子們不知道在害怕什麽,主人們不出家門半步,下人還常能聽到內院有哭泣聲,哭的卻不是死去的黃守福,似乎……對某人或某事非常畏懼。”


    李素點點頭:“多半是被人挾持了,這樁案子裏,家眷們的證詞很重要,如果有人在背後以性命相威脅,那些家眷隻能乖乖照辦,這也就是此案逆天反轉的關鍵所在了,一切全在幕後之人的掌握中,他要一個怎樣的結果,便會有怎樣的結果。”


    王直看了他一眼,接著道:“後來那個漢王府的崔豐,我派人左打聽右打聽,案發後便沒人再見過他了,若魏王所言不虛,崔豐怕是果然被漢王下令滅口了……”


    長長舒一口氣,王直道:“總之,我打聽到的消息,與魏王所言大致相同,我想,魏王應該沒有騙你。”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確定此案的源頭是崔豐和黃守福的私人恩怨,漢王和太子剛開始並不知情?”


    王直道:“開始的原因確實是因為那家店鋪,崔黃二人的爭執從去年便開始了,你丈人隻是運氣不好,誤打誤撞牽扯進了他們的恩怨,崔豐原本對黃守福已起了殺念,把罪名栽到你丈人頭上是因為他知道你和太子有仇怨,此舉為了向漢王邀功,所以從黃守福喪命到你丈人下獄,皆是崔豐個人所為,漢王和太子應該不知情,直到後來崔豐在漢王麵前邀功時,漢王才知惹上你了,可是錯已鑄成,難以挽迴,漢王和太子商議過後決定將錯就錯,於是後來長安城裏針對你和你丈人的流言,以及朝堂傳出來的種種不利的風聲,這些恐怕就是太子的手筆了,太子如今雖然被陛下冷淡,可是太子陣營裏的朝臣仍不少,許多朝臣都願意為太子搖旗呐喊的。”


    李素點頭。


    好了,一樁沒頭沒腦的案子,經過一層層抽絲剝繭後,整個真相終於漸漸浮出水麵,並且被證實。


    漢王,太子。


    不論事情的起源與他們有沒有關係,李素已將他們鎖定為敵人。


    對敵人不能心軟,自己原諒他們也不會得到他們的感恩,反而會認為是畏懼,所以,相比聖母式的原諒,李素更願意一刀子捅過去。


    以直報怨,才是男兒本色。


    李素眼中閃過一道莫測的光芒,喃喃道:“他的下場……也該是今年了,我沒有改變什麽,隻不過幫忙推了一把而已……”


    目光迴到靜靜流淌的河麵上,釣竿的浮標在不停顫動沉浮,有魚兒咬鉤了。


    李素熟練地一扯釣竿,一條巴掌大的鯽魚被穿在鉤上,身軀急速地扭動掙紮。


    將魚鉤從魚嘴上取下,李素看了看它,隨即手一揚,將魚兒扔迴水裏。


    王直睜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李素笑道:“太小,讓它再長肥一點,待到秋天再下鉤,相信它還會咬上來的。”


    王直呆呆地點頭,總感覺這句話有點深奧,卻不明白他到底有何意指。


    “現在真相水落石出,你打算怎麽辦?要不要報複迴去,給太子一個教訓?”王直問道。


    李素古怪地一笑:“教訓?可不止是教訓了,總不能讓那位太子殿下養成習慣,覺得我是個軟柿子,什麽時候想捏就來捏幾下,柿子也是有尊嚴的……”


    王直苦惱地道:“你說話能更直白點嗎?你知道的,我……數錢數到一百以上就必須請人幫我數了。”


    李素歎了口氣,道:“好,我就直白點說,打蛇不死,反受其噬,這個道理你明白吧?所以,如果蛇咬了你一口,你該怎麽辦?”


    “找大夫……”


    李素翻了個白眼:“錯,先弄死它,再找大夫。”


    王直恍然:“明白了,蛇就是太子,所以你想弄死……”


    話沒說完,王直兩眼徒然睜圓,倒吸了口涼氣,神情變得極度震驚,指著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弄死……太子?”


    李素眨眨眼,好奇地朝他的下三路打量過去。


    王直趕緊捂襠:“你看啥?”


    李素同情地道:“嚇到你那顆脆弱的小心肝兒了?緊張嗎?害怕嗎?嚇尿了嗎?”


    王直臉色有些蒼白,緊張地四下環顧以後,壓低了聲音道:“你瘋了?你有那個本事弄死太子嗎?人家可是儲君,就算陛下最近冷落他,畢竟也是陛下的親兒子,更何況,太子在朝中不知多少黨羽,而你隻認識那些從不參與政事的老將軍,你弄死他能有多大把握?”


    悚然一驚,王直失聲道:“莫非你想刺殺他?”


    李素笑歎道:“說你腦子不靈醒吧,偏偏想象力很豐富,我活得如此安逸自在,沒事刺殺他,我找死麽?所謂‘弄死’,不一定非要把他種進土裏,其實隻要把他從太子的位置上推下去,他基本就跟死人差不多了,放心,肯定活不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王直額頭冒汗,眼皮直跳,死死盯著李素半晌,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於是……王直更害怕了。


    這幾年陪著李素確實幹過一些無法無天的事,王直的膽子也越練越肥了,可是,扳倒太子這麽刺激的事,他還是覺得很害怕,李素沒猜錯,此刻他確實有一股深深的尿意……


    “李素,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止是掉腦袋的事,若然事敗,可是要誅滅九族的,你要動的人可是太子呀!更何況,你怎麽動他?論錢財論權勢論親疏,他哪樣不比你強,正應了你當初說過的一個文雅的詞兒,什麽螳螂的手臂要攔個什麽東西,啪嘰被碾得稀碎……”


    李素苦笑歎氣:“那個詞兒叫‘螳臂當車’……王直啊,你說你在長安東市每日閑著也是閑著,為何不多讀點書呢?再說,你這樣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真的好嗎?我哪點像‘螳臂’了?”


    王直苦著臉道:“要不,你現在迴家睡一覺,睡醒了約莫就清醒了,你如今不大不小也是縣侯,且不論我的手下,就說如今的酒坊,香水作坊,還有你家老爹和婆姨,還有上百口子部曲,都指著你一人吃飯呢,你一個決定會影響很多人一輩子的,凡事還是三思而行吧……”


    李素搖頭:“話既已出口,我自然已經思之再思了,不論從我和太子的恩怨來說,或是為我和李家日後的興衰榮辱,以及這麽多指著我吃飯的人,扳倒太子已是一件勢在必行的事了,這個念頭幾年前我便有了,隻是那時火候和時機都不成熟,如今看來,火候應該差不多了……”


    王直歎氣:“你真想好了?”


    李素笑看著他:“你若覺得害怕,可以不參與此事,收拾錢財細軟先離開長安,過一陣待此事塵埃落定你再迴來,如何?”


    王直一呆,接著臉孔迅速漲紅了:“你當我慫了?當我是孬種?我王家兄弟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要辦這麽大的事,身邊正缺人幫襯,你覺得我會不講義氣跑掉?”


    李素垂頭,看著河水流淌,淡淡地道:“我也不瞞你,此事火候雖已足夠,但是,仍有不小的風險,正如你所說,若然事敗,是誅九族的大罪,王直,你我兄弟不說假話,你心中若有一絲一毫的不願或膽怯,你就必須離開長安,暫時避開……”


    王直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道:“我怕個屁!我和兄長這條命早在打鬆州時就該埋在那裏了,如今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咱們兄弟一起幹過多少大事?從收複鬆州到死守西州,從幫你裝神弄鬼到培植長安城裏的勢力,哪一件事不是在鬼門關前晃蕩?再加上這一件又何妨!”


    李素欣慰地笑了,站起身使勁拍了拍他的肩:“我沒看錯你,你是條漢子,這一次,我們兄弟齊心,再幹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


    王直也哈哈大笑,笑聲蒼勁豪邁,聲震雲霄。


    李素笑道:“你們把命交到我手裏,我絕不會拿你們的命冒險,這一次我會謀定而後動,更何況,打先鋒打前陣的人,並不是我,有人比我更急,且讓他衝鋒陷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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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還有一更,可能很晚了。。。沒錯,作息又顛倒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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