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命運是由大人物決定的,不管甘不甘願,無法否認。


    武氏如今就是個人物。


    曾經隨侍帝側,被封才人的盛極風光,那時的她不可一世,眼高於,眼裏除了當今皇帝陛下,再容不下他人,李世民的寵溺給了她錯覺,她覺得自己是被喜愛的,是與眾不同的,後.宮佳麗三千,皇帝的眼中卻隻有她,她的任何一句話,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能得到皇帝的誇讚和認同,寵溺無比,難免便產生了驕縱的性格,以及生出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長孫皇後逝世多年,帝後之位一直懸而不決,那段最受榮寵的日子,武氏甚至以為自己可以問鼎皇後之位。是的,當時她確實是這麽想的,一則年輕稚嫩,不知宮闈險惡,二則,李世民的寵溺給了她強烈的幻覺,就像完美的愛情故事一樣,殺伐果斷冷酷無情的霸道總裁喪妻無偶,有酒有故事,隻等某個傻不拉嘰的灰姑娘闖進他的世界,然後壁咚腿咚各種咚,最後修成正果明媒正娶,遂成後.宮之主,母儀天下……


    幻覺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事實上,霸道總裁對誰都冷酷無情,包括這個灰姑娘,當某天一道聖旨將她貶進掖庭後,武氏終於夢醒了。


    掖庭這段艱苦的日子裏,她越來越明白,無論自己的人生想要攀上怎樣的位置,都隻能靠自己,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然而,武氏從巔峰墜入塵埃,她不相信別人,卻又不得不依靠別人。


    因為她不甘心此生陷於道觀囹圄之中終老,經曆過世間豪奢的宮廷生活後,清苦的道觀怎能容得下她那顆不安分的心?


    所以今日她站在李家的門口,她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令她走出道觀的機會,這個機會隻有李素能給她。同時她也明白,機會是自己爭取來的,要想得到這個珍貴的機會,她必須獲得李素的信任和好感。


    武氏至今仍後悔的是,當初與李素的第一次見麵可以很失敗。她在他麵前玩弄的那心機,打的算盤,一絲不漏地落入李素的眼中,尤6↓6↓6↓6↓,其是最後她在他手心輕輕撓的那一下,別的男人或許就中招了,可李素卻不一樣,當時她清楚地看到,李素的眼睛非常清澈,清澈中還帶著幾分戲謔般的笑意,一想到那雙眼睛,武氏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挨了一個耳光一般又痛又麻。


    當時她就後悔了,無可否認,對付男人,****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可是她****之後馬上明白,這一招對李素沒用。除了當今陛下,武氏從來沒有這般畏懼過一個人,在他麵前,武氏有一種自己被扒光了任他觀賞的羞恥感,每每腦海裏浮現出他那雙眼睛,她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是,她需要機會,再畏懼,再羞恥,理智都讓她不得不選擇主動求見他,因為她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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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站在李家門前,武氏心中百味雜陳,各種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打算大大方方上前時,遠處傳來隆隆的馬蹄聲,武氏一驚,急忙退入陰暗的角落裏。


    李素領著自家部曲從城外趕迴來,此時已是入夜時分,饑腸轆轆的他隻想趕緊迴家洗個澡,換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再好好吃一頓美味可口的飯菜,最後四仰八叉躺在庭院內享受人生,明早起床苦逼的繼續營救老丈人……


    一行人騎著馬,不快也不慢,眼看離家門口越來越近,李素已露出了放鬆的表情。


    這時離他半個馬身的鄭樓忽然厲聲喝道:“誰躲在樹後鬼鬼祟祟,覬覦侯府,給我出來!”


    轟!


    李家十幾名部曲反應迅速,方老五拔刀出鞘,猛踢馬腹,馬兒吃痛疾走,眨眼間攔在李素麵前,其餘的部曲分一半人,飛快結成半圓陣勢,緩緩朝大樹包抄而去,另一半人則將李素團團圍住,密不透風,鄭樓長臂一揮,從馬上立起,像一隻搏擊長空的大鵬飛向大樹的陰影處,人在半空時,長劍已出鞘,劍尖直指樹影深處的某處。


    李素一直保持目瞪口呆的狀態,每到這種風聲鶴唳之時,李素總覺得自己很廢物,這種失落的感覺剛消停沒多久,馬上又會遇到另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又被親衛部曲保護,然後再次油然而生自己的本質仍舊是個廢物的感覺,很虐心。


    鄭樓手中劍勢如長虹貫日,夜色裏隻見一道雪白的匹練如流星追月,疾若閃電,誰知當劍尖刺入樹影深處時,鄭樓忽然停下,以物理學無法解釋的原理,將疾若閃電的劍勢硬生生止住,動作如凝固似的一動不動。


    李素等了片刻,忍不住道:“……你卡帶了?”


    鄭樓麵無表情,忽然撤劍入鞘,一臉酷酷地走了迴來,淡淡道:“我不殺女人。”


    話時,李家部曲已將樹影深處的女人圍了起來,李素凝目好奇望去,卻見慘淡的月光下,武氏一臉蒼白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李素恍然,沒好氣地瞪了鄭樓一眼,隨即溫和笑道:“原來是武姑娘,久違了。”


    武氏被剛才李家部曲的表現嚇得麵如土色,走出來時兩腿還在微微打顫,聞言急忙襝衽一禮:“貧道悟慧,拜見李侯爺。”


    李素比她更客氣:“別多禮,大家都是鄰居,用不著這些虛禮。”


    頓了頓,李素扭頭看了鄭樓一眼,轉過頭來望著武氏一笑,道:“剛才他什麽不殺女人你莫相信,他對女人其實非常殘暴,以後離他遠,真正不殺女人的是我……”


    鄭樓:“…………”


    武氏抿了抿唇,垂頭拘謹應是。


    李素滿意地笑了,沒錯,輕鬆當一迴豬隊友,就是這麽任性。


    看著武氏在他麵前緊張惶恐的模樣,李素轉頭看了看自家大門,猶豫片刻,還是決定不請她進去了,大晚上的女客人登門,老爹和許明珠麵前解釋不清楚,再李素深知武氏不是簡單人物,未弄清她的來意前,大家最好還是保持純潔的頭之交比較好。


    “不知武姑娘今日在此是為了……”


    武氏急忙垂頭道:“貧道特來感謝侯爺,多謝侯爺在公主殿下麵前分,日前公主殿下已將貧道調入道觀內院,當她的貼身侍女了……”


    李素失笑不已。


    東陽道觀裏的職司實在有亂七八糟,前院住一群道姑,後院住一群宮女,外麵還有皇宮禁衛,看起來完全就是一鍋不倫不類的大雜燴,而且道觀內的職業轉換非常混亂,好好的道姑當著,被調入內院就成了侍女,如果在道觀內評個職稱高低的話,大概前院道姑幫和後院宮女派會抄刀互砍……


    “貼身侍女啊,跟綠柳一樣?”李素笑道。


    武氏頭:“是,和綠柳姑娘一樣侍侯公主殿下。”


    李素笑意愈深,看來東陽確實聽了他的話,適當的把武氏的地位提高了一些,這是好事,李素相信以武氏的本事,遲早有出頭之日,此時善待於她,不求她感恩,至少將來她騰達之時不會記恨,因為人性是最經不起推敲的東西,恩與仇的轉換既快且莫名其妙,恩情別人不一定記得住,但仇恨卻一定刻骨銘心,永生不忘,李素不希望自己和東陽將來被一飛衝天的武氏劃入仇人那一類。


    看著武氏仍然惶恐緊張的模樣,其實李素也覺得難受,於是笑道:“感謝就不必了,我也是隨口跟公主一提,以後好生侍奉公主便是……”


    完揮了揮手,李素往家門口走去,邁了兩步卻發現武氏仍留在原地,神**言又止。


    李素隻好收迴腿,道:“還有事?”


    武氏頭:“是。”


    “有事盡管。”李素的態度很和善。


    武氏抬頭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隨即馬上垂下,輕聲道:“恕貧道無禮,侯爺能否借一處僻靜之地話?”


    李素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展顏笑道:“這裏皆是我李家的親衛部曲,全是自家人,任何事情不必瞞他們。”


    李素完,方老五和一眾部曲紛紛露出感激之色,又不懷好意地掃了武氏一眼。


    武氏朝眾人行了一禮,愧聲道:“貧道與眾位不熟,故不知究竟,剛才是我失禮了,諸位切莫怪罪。”


    部曲們不懷好意的表情紛紛散去,臉色頓時變得柔和,有兩個還咧嘴傻笑起來。


    李素含笑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感慨不已。


    一個人的成功,難道僅僅靠著曆史車輪必須碾壓的軌跡?隻看武氏的為人處世,可知她在曆史上能成功絕非僥幸。


    “好了,你吧。”


    武氏垂頭,輕聲道:“這幾日公主殿下憂心忡忡,寢食不安,貧道後來方知,原來竟因李家有了一些麻煩,聽侯爺的丈人因人命官司而下了刑部大獄,侯爺府上也牽扯進了這樁官司裏?”


    李素笑道:“不錯,確有此事。”


    武氏咬了咬下唇,聲音放得愈發低沉,道:“貧道時感侯爺恩德,聽李家出了事,貧道亦如公主殿下般憂心如焚,這幾日思來想去,想了一個愚拙之法,出來不管成與不成,終是貧道報答侯爺的一番心意,還望侯爺莫笑。”


    李素兩眼一亮,神情終於變得饒有興致起來:“如此來,武姑娘今日來此,是為了獻計?”


    武氏麵帶羞意頭:“獻計不敢當,隻是婦道人家一愚笨的念頭而已。”


    李素深深注視著她,久久不語,武氏垂頭不敢與他對視,一顆心卻跳動得厲害。


    那種畏懼惶恐的感覺又來了!


    武氏深深感到無力且無奈,見麵總共才兩次,可每次總覺得自己赤.裸裸站在他麵前,她的一切心思和**都在他的眼中一覽無遺,無所遁形。


    良久,李素忽然問道:“你知道我丈人家和李家到底遇到了怎樣的麻煩麽?”


    武氏鬆了口氣,道:“貧道聽公主殿下提過一些,大概意思是,侯爺的丈人賣茶葉,喝死了人,而刑部一位侍郎莫名其妙出現。時機拿捏得恰好,將您的丈人鎖拿入獄,後來那位刑部侍郎竟被查出收取了受害人大量的賄賂,還有一封受害人的親筆信,於是侍郎也被下了獄,因為牽扯了朝臣,此事終於上達天聽,陛下震怒,嚴旨徹查,事到如今,這已不是簡單的一樁兇案了……”


    李素笑道:“總結得很詳細,公主殿下怕是不會這麽羅嗦吧?為了報答我,武姑娘實在費心了。”


    武氏暗歎一聲,索性決定不裝了,落落大方地道:“侯爺沒錯,貧道確是刻意四處打聽過,不過請侯爺相信,貧道對侯爺絕無半壞心思。”


    李素頭笑道:“我信你,你接著,你欲獻何計?”


    武氏既然放開了心思,語氣也變得大膽起來,聞言抬起頭,直視著李素,道:“恕貧道放肆,侯爺,那位姓韓的刑部侍郎下獄,貧道猜測,應是侯爺的手段吧?”


    李素挑了挑眉:“你看出來了?”


    武氏輕聲道:“正如那位韓侍郎鎖拿侯爺丈人的時機一樣,大理寺收到檢舉韓侍郎的匿名信,那封信同樣也來得太巧了,真正要推敲的話,應該瞞不過有心人的……”


    李素歎了口氣:“情急權宜之策而已,我哪裏還顧得周全?”


    武氏見李素終於承認,薄唇不由微微一翹,隨即道:“雖然有漏洞,但貧道不得不,侯爺這一步棋下得很妙,侯爺的丈人本就蒙受不白之冤,而且無論風向還是證據,皆對他不利,若想公正公平地查清此案,唯有將案子鬧大,鬧到朝堂民間人人皆知,那藏在幕後的人才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那韓侍郎本身也很可疑,可以他是此案目前唯一一個漏洞和缺口,從他身上著手,此案真相大白之日不遠矣。”


    李素笑道:“既然你存心打聽過,應該知道此案如今仍陷入僵局中,我找不到證據證明丈人的清白,刑部和大理寺也找不到證據證明丈人確實殺了人,請教武姑娘,這僵局該如何打破呢?”


    武氏神情仍舊很恭謹,輕聲道:“貧道今日便是特意為此事而來的,若欲破局,仍須從韓侍郎身上著手,恕貧道直言,侯爺將事情鬧大了,可還是不夠大,最好鬧到朝堂君臣皆驚,讓眾人覺得此案背後深不可測,從而君臣皆怒,下定決心一查到底,如此一來,真相自然大白於天下。”


    李素笑了,這算不算典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原本把韓侍郎弄進大牢已覺得自己夠膽大包天了,沒想到這裏站著一個更膽大的……


    “把事情鬧得更大?嗬嗬,武姑娘的法倒有趣,鬧事可講究火候的,火候太猛了,我擔心引火燒身,不知武姑娘何以教我?”


    武氏垂頭輕聲道:“這樁案子裏,侯爺已退無可退,貧道看得出來,此案明著指向您的丈人,實際上是衝著侯爺,衝著李家來的,您的丈人若保不住,對方下一個要動的就是侯爺您了,所以,侯爺此時隻能選擇把事情越鬧越大,鬧到令朝堂震怒的同時,也令幕後主使之人膽寒害怕,這樁案子若是傾朝之力徹查的話,貧道相信會查出結果的,幕後主使之人想必也清楚這一,所以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時,貧道篤定幕後那人會果斷收手,甚至不惜付出斷腕的代價,也不會把自己牽扯進去,那時您的丈人自然無罪而釋,清白自證了。”


    李素歎了口氣,這女人的腦子……確實管用,此刻他忍不住生出一股把她留在身邊當謀士的衝動了,這幾年東闖西蕩的,遇到任何麻煩都是自己獨力解決,身邊實在缺一個像武氏這樣心竅玲瓏且足智多謀的角色來幫自己一把。


    “了半天,你要把事情鬧大,到底怎樣鬧大?”李素含笑問道。


    武氏仍垂著頭,仍是輕言輕語,語氣卻忽然透出一股狠厲毒辣的味道。


    “下獄的韓侍郎在長安城中有家眷,侯爺若欲把事鬧大,何妨……暗中屠滅韓家滿門老,並且嫁禍於幕後主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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