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貫的開支不低,李素如今不大不小也算個富翁了,但是開支兩千貫仍舊感到有點吃力。


    根本沒有經過談判,李素甚至在布商自願降價的前提下都堅持原價,以他的為人品性自是不可思議的。


    李素是凡人,有點壞,但絕非壞得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那種,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有著普通人的善良和憐憫,布商做了個錯誤的選擇,所以積壓了兩千多匹素布賣不出去,沒有李素這兩千貫的大方價格,或許布商迴去後要麵對的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所以李素沒有討價還價,非常痛快地接受了兩千貫的價格,成交後看著布商感激得流淚的表情,李素心中滿滿的成就感,這不是做買賣,這是在做功德,感覺類似後世在公交車上給老人讓了一迴座,在老人的道謝聲以及全車人讚許的目光裏,仿佛整個人格都升華,毫無爭議地認定了自己是個好人,盡管這可能是種錯覺。


    現在李素就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好到爆,好到沒朋友。


    所以此刻他的心情很不錯,甚至拉過布商坐在院子裏,以一種大領導慰問百姓的姿態和顏悅色地跟布商拉起了∷,家常,哪裏人啊,家裏幾口啊,幾兒幾女啊,你們家打土豪分田地了沒啊等等……


    程處默和身後一群殺才臉色越來越古怪,最後程處默終於忍不住了,黑著臉打斷了李素的雅興。


    “兄……兄弟,莫鬧了,打誰家土豪?你自己就是土豪,好好說話行嗎?”


    李素一怔,隨即哦了一聲:“剛才那句不算,你快忘掉。對了,還未請教掌櫃貴姓。”


    布商誠惶誠恐地道:“不敢當貴人垂問,小人姓孫,賤名平貴,多謝貴人今日救小人於水火,為了這兩千多匹布。小人差點扯繩子吊頸了,多虧貴人相助……”


    李素笑道:“迴去好好幹,爭取東山再起,將來發達了莫忘今日你我這場緣分。”


    孫平貴忙不迭應是。


    調了兩輛馬車,李素當場讓孫平貴拉著滿滿兩馬車的錢走了,足足兩千貫,收契畫押都沒有,隻囑咐孫平貴趕緊將素布運來太平村。不怕孫平貴訛他,盧國公和縣子不是孫平貴這種商人惹得起的。相信孫平貴也不會那麽沒眼力。


    孫平貴千恩萬謝地走了,李家院子裏,程處默一直用奇怪的目光盯著他。


    “這孫平貴莫非有什麽出奇的本事?”


    李素一楞:“做生意做得差點扯繩子吊頸,你覺得他有什麽本事?”


    “沒本事賢弟為何對他如此禮遇?”


    “對任何人禮數周全一點不好嗎?比如你,在我家吃飯時裝得跟翩翩王孫公子一般,其實你一巴掌可以抽飛五個王孫公子,無論真心或假意,裝出禮數總是沒壞處的。”


    程處默不解地道:“可那孫平貴是商人啊……”


    李素最聽不得這話了。不由白了他一眼:“商人咋了?商人吃你家了,喝你家了?憑自己的本事賺錢。憑什麽低看他?我李家,你程家,還不是一樣在長安賣酒賣香水,咱們也算半個商人。”


    程處默連連搖頭:“兄弟莫亂說話,咱們跟商人可完全不一樣,程家是開國功勳。你是陛下禦封的縣子,官員見你都要行禮的,怎能自甘墮落與商人扯在一起?以後莫說這話了,被監察禦史聽到,說不得去朝殿上參你一本……”


    “愛參不參。咱們兩家做了買賣就是商人,不承認就行了?”


    “不是商人。”程處默的吐字咬得很重,問題的爭論似乎涉及到這個糙漢子的原則了:“你釀酒,造香水,活字印刷等等,什麽都好,造出來的東西是你的本事,把這些東西拿出去做買賣又是另一迴事,你自己想想,你釀的酒,香水和那個印刷術,哪一樁買賣你親自經手了?酒和香水是程家和長孫家合夥在做,印刷術交給城裏的趙掌櫃,他們賣給誰與你何幹?你隻需每月在家等著收錢便是,這便是勳貴的體麵……”


    “程家和長孫家也一樣,我程家在長安城裏的店鋪十多家,另外還有遠出西域諸國的商隊,甚至連胡商的商隊都插了手,但是這些買賣都不是程家直係經手的,全部交給信得過的遠親,所以程家也不是商人,長孫家亦複如是,勳貴就是勳貴,絕不能與商人扯在一起,甚至對商人都不能太客氣,因為商人終歸是低賤的,他們的地位充其量比賤籍高一點……”


    李素打了個嗬欠,懶洋洋地道:“你的意思是說,商人幫咱們勳貴家賺了錢,咱們還不能給他們好臉,還得打他們罵他們,然後他們還得賤兮兮的繼續幫咱們賺錢?人家上輩子欠你家的?若是有人這麽對你,你幹不幹?”


    程處默被李素這番總結弄得有點懵,撓了撓頭:“我大概會一拳揍爆他的狗頭……被你這麽一說,我忽然發現我家真不是東西……不對,長孫家真不是東西。可是,如今大唐的商人確實隻有這地位呀,他們連平民百姓都不如,長安街上無論什麽人抽商人一耳光,商人都隻是彎腰陪笑,從來沒聽說打起來或是見官……”


    “別人怎麽看商人我管不了,但我會對商人一直客氣下去,都是人,都憑本事賺錢,沒道理天生比別人矮一頭。”


    程處默沒徹底被李素繞進去,琢磨了一下又迴過神了,於是苦口婆心勸道:“兄弟,商人真的跟咱們不一樣,你別太……”


    李素睜著萌萌的大眼盯著他:“我偏要對商人客氣,你會抽死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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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平貴的效率很快,兩千貫落袋後,當天下午便將素布全部帶來太平村。


    李家門口停著一長排的馬車,一匹匹白色的素布堆得小山般高,長長的一溜看不見盡頭。


    馬車到了李家門口,老爹李道正的臉色就不對勁了,二話不說掄起藤條滿村追殺不肖子。


    原因很簡單,白色素布不喜慶,家裏辦喪事似的太晦氣。


    李素逃過了追殺,隻好趕緊雇請村裏的閑散勞力搭棚子,將所有的素布全部鋪在早已搭好的竹架子上,綿綿延延數裏,花了兩天的時間,將自家五十畝地的架子上全鋪滿了,遠遠望去一條條白色的素帶整齊劃一地鋪在黑土地上,既工整又對稱,煞是好看,李素的身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一排排整齊的白色棚子在太平村引起了村民的圍觀,八卦的村民一打聽,李家娃子花了兩千貫買了這些白色素布,買迴來自家不用,偏偏要鋪在地裏……一時間,村民看李素的眼神又不對了,跟去年李素辭官時一樣,太平村的村民們見著李素後又是畏懼又是同情,目光紮在身上很不舒服,近日來串門的村民也多了。


    本來李素被封縣子後村民們敬畏地與李家保持著仰望的距離,後來發現李道正仍舊每天背著手沒事似的滿村子晃悠,仍舊還是一臉憨厚無害的笑容,罵娘踹人吐痰,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改變,李家那個爭氣的娃子也從來沒露出半點趾高氣昂的跋扈樣子,對任何人都和氣友善得很,村民們這才收起了敬畏心理,試著跟往常一樣和李家來往。


    近日串門的村民特別多,進了院子發現李素在,先是敬畏地打個招唿,卻不敢從院子中間穿行而過,而是走進院子邊沿的迴廊,小心翼翼繞過李素,走到李素身後側方拔腿便跑,逃命似的鑽進李道正的房裏,一副內有惡犬,咬死後果自負的驚懼樣子,氣得李素想殺人全家……


    村民們不理解李素要幹什麽,李道正也不理解,在他們的認知裏,世間萬物的生長靠天時而應季,該是夏天秋天長出來的東西,冬天就絕不可能長出來。


    所以李家最近串門的村民多,閑話也多,三五成群的村民聚在李道正的房裏,也因此多了一些聽起來讓人想破門而入,然後挨著個的順著隊伍一溜大耳光抽過去的對話……


    “娃他爹,沒你這麽當爹的啊,娃子犯渾你咋不攔著?”村民甲痛心疾首。


    “娃大了,長本事了,現在家裏的事他做主,我管不著。”李道正悶悶的聲音。


    “娃當家也不該這麽當呀,兩千貫啊,這得換多少白麵饃,買一堆白布鋪地裏,盡糟踐了!”村民乙心疼惋惜。


    “說是種綠菜,冬天吃的綠菜。”李道正弱弱地為兒子辯護。


    “盡胡咧咧,綠菜夏天才有,冬天哪有?你兒子沒種過地,你也沒種過?咋能由著他胡來咧?”村民丙嗤之以鼻。


    “唉……”李道正苦悶的歎息。


    “李家的,你家娃子怕是和去年一樣犯病了!”村民丁權威認證。


    李道正又沉沉歎氣:“他犯渾我能咋辦?”


    “抽他啊!”眾村民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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