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留下李素的目的原本隻是為了詢問震天雷的生產情況,按他原來的想法,有了震天雷這件利器,趁薛延陀陷入內亂直接出兵,一路放炮仗似的打過去,小小蠻夷之國管叫它數月之內亡國,從此大唐的版圖又增加了一大塊。


    對土地的狂熱不是沒有原因的,不單單是好大喜功。李世民更希望向天下的臣民們證明自己,讓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個有本事的英明的皇帝,玄武門之變是他一生最大的汙點,所以他必須要做出一番超越所有前朝皇帝的功績,以此洗刷曾經的恥辱,拿著這些功績向臣民們炫耀,特別是向那些一直對他詬言不斷的世家門閥炫耀或是示威。


    對一個皇帝來說,威服四海,指誰滅誰就是最大的功績了,所以聽到薛延陀內亂,李世民表現得比洞房花燭夜還高興,而且明顯比較傾向於直接出兵征服,論其本心,終究還是想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堵住天下人的嘴。


    對李世民的想法,李素多少清楚一點。


    前世隻見史書上吹噓這個皇帝多麽英明,多麽給咱們大中國爭氣,幾千年的曆史文明裏,真正霸道的君主就那麽幾位,秦始≯∧,皇,漢武帝,還有這位李二陛下,真正橫得不行,神說要有光,於是有了光,這幾位說版圖太小,於是版圖大了……


    托了這位英明帝王的福,整個中國幾千年的憋屈苦難曆史裏,總算有了那麽幾個亮點,今人和後人都揚眉吐氣,甚至如今的大唐百姓都被這位好戰的皇帝陛下慣出了毛病,大國優越感蹭蹭的往外冒,見到胡人便橫得不行。從來隻拿鼻孔瞪他們,而胡人還不得不乖乖陪著笑臉。


    是好事,李素也自豪,而且也漸漸被傳染了這些毛病,生在強國盛世是幸運,來到這個世界大半年。偶爾在長安城裏見到胡人,李素都不知不覺用居高臨下的目光看他們了。


    盡情享受這份民族自豪感的同時,李素覺得自己也該盡一下身為大唐子民的義務,不為私利,純粹希望大唐能夠更強,更好。


    …………


    “真珠可汗兩個兒子,嫡長子多智而穩重,次子善勇而暴虐,大唐選擇扶持長子。無疑非常穩定,而且多智意味著能夠清醒地衡量利弊,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


    李世民頷首:“依你之意,大唐扶持長子拔灼?”


    李素咳了一聲道:“不,小子以為,扶持次子突利失更好……”


    “哦?為何?”


    李素笑道:“若是選擇扶持長子,以長子那種多智且穩重的性子。或許會因時因勢而一時臣服,但他絕無法長久甘於人下。一定會暗中蓄力,拉攏權貴,等待對大唐淩厲一擊,那時大唐已助他平息了內亂,若他翻臉無情,大唐終究為他人作了嫁衣裳。但是選擇扶持次子便不一樣了。因為次子暴虐,且有勇無謀,這種人對陛下來說更容易掌控,而且暴虐的人治下的臣民隻會對他懼怕,卻無法養成威望。長久下來,相信連他自己都清楚,若沒有大唐的扶持,他什麽都不是,失去了大唐的助力,下麵的人頃刻間便能將他剁成肉餡,如此一來,他絕不會輕易背叛大唐……”


    一番長話說下來,李世民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性情暴虐往往行事不計後果,隻憑一己喜惡,大唐安能輕易掌控?”


    李素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渾然不覺李世民看他的目光多麽怪異,猶自笑道:“性情暴虐怕什麽?結實抽他一迴就老實了,或是在唐薛邊境搞一次演武,把那位突利失請來看一看大唐精銳王師的威風,最後當著他的麵扔上千顆震天雷,著實嚇他一迴,不信他以後不老實。”


    說了大半天,演武的話題終於勾起了李世民的興趣,兩眼一亮,咂摸著嘴沉吟一陣,放聲笑道:“演武之說,委實妙極,不僅是薛延陀,朕還可將大唐周邊鄰國的使節全請來,好好震他們一迴,此舉,可固我大唐地位十年而不衰,十年……朕可騰出手做多少事情啊!”


    大笑過後,李世民饒有興致地盯著李素:“小小年紀,又是作詩,又是治病,又是造震天雷的,還能有空瑕獻國策,朕實在很好奇,這些本事究竟誰教給你的?”


    李素一驚,急忙露出追憶往昔的嘴臉,不勝唏噓道:“很多年前,一位遊方的老道士路過太平村……”


    李世民冷笑:“嗬嗬,糊弄得好,朕多少年沒見過欺君的英雄了,還是個少年英雄,接著編,編完了朕一腳把你踹進大理寺,讓你好好蹲兩年。”


    李素苦笑道:“這些本事,委實沒人教小子,都是小子無聊時自己琢磨出來的……”


    李世民重重一哼,倒也懶得跟小孩子計較,忽又想起一事,道:“上次你被關在大理寺中裝瘋賣傻,寫了兩首好詩,哼,人都瘋了,詩還作得那麽好,什麽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什麽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滿長安那些沒瘋的文人都該一頭撞死了……”


    李素有點尷尬,紅著臉嘿嘿幹笑。


    李世民歎了口氣,道:“你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英才,上次的事情,確讓你受委屈了,從你的詩裏,朕看出你對朝堂心生厭倦,隻是好好的少年娃子,怎可輕易便被消磨了壯誌?包括朕在內,誰的一生是平順無波的?一點小挫折便消磨沉淪,算什麽大丈夫?李素,你要振作起來,好好為大唐,為朕立更多的功勞,……日後,無論太子也好,哪家權貴也好,隻要你占了理,朕必不會讓你委屈。”


    李素聞言一怔,接著大喜。


    話說得含蓄,但意思李素聽懂了,原來李世民一直把他放在心上的,上次東市之事李世民也清楚知道他得罪了太子,今日算是給他送了一張保命符,這張符,比任何高官顯爵更管用。


    李素急忙整了整衣冠,起身朝李世民長揖到地:“小子多謝陛下,陛下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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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對完畢,李素出了宮。


    剛才跟李世民說了很多,至於他采不采納自己的諫言,李素管不了,盡過心力便足夠了,出兵或是扶持,其實都算不上錯誤,所謂“一力降十會”,以大唐如今的戰力而言,不論怎樣選擇都能達到目的,不同的是付出傷亡的代價不一樣而已。


    宮門外,鄭小樓仍在等著他,見李素出來,鄭小樓懶洋洋靠在馬鞍旁,從沒主動迎上去牽馬墜蹬的覺悟,二人麵對麵,互相給對方扔了一記無比嫌棄的眼神。


    ——真想把他騙進東市的暗巷,叫王直給他套上麻袋狠狠敲他幾悶棍啊。


    二人騎上馬,李素沒有迴家,而是直奔火器局而去。


    李世民終究還是下了旨。今日開始,火器局加工趕製震天雷,數月之內務必要保證能夠維持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的產量。


    這道旨意明顯針對薛延陀,目的隻有一個,備戰。


    由此可知,李世民仍在出兵與扶持傀儡之間猶豫。


    …………


    火器局仍如往常般外鬆內緊,從外麵看去,一套新建的大宅子再加上旁邊幾座工坊,看起來跟尋常大戶人家的宅院沒有二樣,然而隻消靠近火器局方圓十裏之內,便能明顯感覺到被很多雙眼睛暗中窺視著,鄭小樓的感覺尤其強烈,騎在馬上不停地四下張望,神情變得有些緊張和不安。


    感到緊張和不安就對了,火器局方圓十裏外便被金吾衛布下了暗哨,那種被無數雙眼睛窺視的直覺是正確的,因為確實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他們。


    李素一直默默注意他的表情,見他這副如同炸了毛的模樣,不由暗自點頭。


    表現還算不錯,能夠在毫無征兆的環境裏忽然察覺到危險,說明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或許這家夥的特長不僅僅隻是扛揍……


    二人行至離火器局三裏外時,路邊的草叢裏終於出來了一名金吾衛將領,將二人攔下。


    將領態度很客氣,也很堅決,李素可以進火器局,但鄭小樓不行,他是生麵孔,未得陛下旨意絕不準進,火器局前任監正大人的部曲家將也不行,隻能在外麵等著。


    李素斜眼瞥著鄭小樓,發現這家夥也在看著他,而且眼神很友善,很平和,沒有半點嫌棄的痕跡。


    很好,這裏是李素的地盤,若還敢露出那種嫌棄的眼神,李素一定會大喊一聲“抓奸細”,相信鄭小樓以後的人生一定很精彩,也或許他的人生沒有以後了……


    留下鄭小樓在金吾衛的營帳裏等著,李素獨自進了火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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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還有一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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