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一次的場合顯然比帕梅尼奧那時更加平靜,藤丸立香最終被迫換掉了那身她自己喜歡的帝國標準日常裙裝,在阿庫爾多納的建議下換上了一條形製上更正式的。此刻,她在會麵之前的最後一點時間裏,略有點悶悶不樂地擺弄著曳地的裙擺。


    “我覺得,我已經過了喜歡這種裙子的年紀了。”她這樣低聲自言自語地抱怨,引得阿庫爾多納偷偷偏過頭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也沒什麽問題啊,挺好看的。”他有點莫名其妙地小聲安慰了一番,結果隻換來了藤丸立香的一個幽怨的眼神:


    “我早晚給你也穿一個差不多長的試試。等萬一有什麽突發情況,你想邁開腿跑兩步結果踩到裙擺摔倒了就老實了。”


    阿庫爾多納縮了迴去。其實他完全覺得,即便發生了類似的事情,他也不會被裙子絆倒,但求生欲令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話到嘴邊,他開口說出的是:“既然裙子是我幫你挑的,那我負責保證你不遇到需要跑步的突發情況就是了。”


    “不準說這種話。”藤丸立香低聲哼唧,但看起來心情好了點,“本來遇不到的事情要被你念得能遇到了。”


    阿庫爾多納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桑托在旁邊發出了一點刺耳的二進製聲音。這令前者忍不住轉頭看了那個方向一眼,並因此錯過了說話的時機。


    事發突然,藤丸立香不知道基裏曼如此突然的召見具體是為了什麽,因此就把自己想得到的所有可能的議題資料都準備了一下,帶在了身上。這件事實際操作起來其實並不麻煩,她隻是拿了自己的平板電腦,用幾分鍾的時間稍微檢查了一下可能有關的文檔是不是都在,然後在再一次離開風暴邊界號的時候順手把桑托也當做“參考資料”的一部分給捎上了而已。


    他們三個跟著狄格裏斯的私人仆役在赫拉要塞裏走走停停,盡可能地從各種不引人注目的小路上經過。在經過一些路口時,藤丸立香能夠對更加人聲鼎沸的走廊投去驚鴻一瞥:無數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代表著各自身後的勢力徘徊著不肯離去,哪怕跟負責維持秩序的極限戰士產生衝突,也依舊固執而焦急地等待著,期待一個能夠與帝國攝政會麵的機會。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些走廊中承載著一部分人類政治活動與各種或高尚或低劣的欲望的縮影,但藤丸立香並不思考那些事情,她隻覺得那邊人好多。


    仆役帶著他們以迷宮般的路線穿行,直至來到要塞主體建築中一間相對偏僻一點的會客室麵前為止。帝國攝政自戰艦迴航、與他的兄弟重逢之後,就一直沒有發起過任何一次正式的會麵。無數雙眼睛都盯著赫拉要塞當中的謁見廳,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相對不那麽正式的會麵場所,顯然在保密工作上更加有利。


    狄格裏斯本人等在這間會客室的門口。他揮退了自己的仆役,開口時沒什麽表情,但藤丸立香依然從他聽起來平穩的語氣當中讀出了一絲焦慮:“我代替原體,為這一場如此突然倉促的會麵向您道歉。”


    藤丸立香搖了搖頭,表示她並不在意這個,然後提問:“是發生了什麽嗎?”


    狄格裏斯略微頓了一下,選擇了以直達結果的方式迴答:“基裏曼大人認為,您最好盡快做完必須在這裏做的工作,盡快離開馬庫拉格,迴到巴爾去。”


    本來好好的,基裏曼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往這個方向改主意,所以肯定是發生了什麽,或者他接到了什麽藤丸立香所不知道的消息。雖然事情有點突然,但這兩個可能性都還挺順理成章的,於是藤丸立香沒有太多想法,隻是按照她對帝國意義上“緊急事件”的標準理解,可有可無地反問了一句:“果然還是又要打仗了嗎?”


    狄格裏斯沒有迴應這句話,藤丸立香對此也沒什麽所謂,隻是跟在對方後麵進了會客室——畢竟,廣義地來講,帝國根本沒有沒在打仗的時候。就算是現在的大奧特拉瑪,瘟疫戰爭嚴格地來講也並沒有結束。半年可以發生很多事,但對於一個情況複雜膠著的戰場來講,又不算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即便瘟疫戰爭的罪魁禍首已經在帕梅尼奧上被徹底解決,四散在整個星區內的納垢殘部也無法在這段並不長的時間裏消失殆盡。因此,把藤丸立香之前的那個問句,理解成一句沒話找話的廢話其實也並無不妥。


    但藤丸立香福至心靈地想起了上一次,她帶著凱莉亞向馬庫拉格發星語時的事情。那次的儀式結束之後,凱莉亞對她說,她在過程裏見到了馬庫拉格陷入戰爭的幻象。藤丸立香不是帝國人,不太有會把預言正經當做一種戰略情報的意識,加上與科茲的契約以及對方(非自願地)放在她這裏的本質讓她幾乎每晚都會做記不住的預知夢,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對類似的事情都是聽過就忘了。可惜此時,擺在她麵前的一些微妙的提示令她莫名其妙地將兩件事聯係在了一起,於是順口再次接近沒話找話地安慰:“看開點,總歸結果不算壞。”


    狄格裏斯似乎想對此說點什麽,但鑒於已經到了原體禦前,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基裏曼被他的榮譽衛隊簇擁著,端坐在房間中最醒目的位置。他沒有穿任何意義上的常服,依然還被命運鎧甲包裹著,華貴的甲胄讓他本來就龐大的體型在視覺上更具備壓迫感。但從他脖頸間已經完全愈合、隻剩下一道傷疤的那道“曾經的傷口”來看,他現在已經在任何意義上都完全不需要使用鎧甲當中的維生係統了。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但即便在第一眼就認識到了這一點,藤丸立香還是沒法高興起來——因為房間裏的氣氛非常嚴肅,除開同時作為儀仗與安保手段必然會在的常勝軍之外,禁軍護民官柯肯和靈能理事會現任會長馬克西姆都各自帶著數名部下或者隨從板著臉列席於此,再加上把客人領到之後就默默入列的狄格裏斯,感覺下一步就要開始三堂會審。


    幸虧帝國建築在重要人物需要使用的內部空間規劃上普遍都闊綽得沒必要,否則這麽多人能不能被塞進一間區區會客室裏,都要打個問號。至少現在,藤丸立香還可以苦中作樂地慶幸,如此緊繃的氣氛之下,至少空間還是綽綽有餘的,不至於真的將她憋死。


    因為人太多了,藤丸立香不得不把該行的禮說的話打的招唿全都完完整整地做了全套,才蔫答答地等來了正題。可能是氣氛的原因,也可能另有別的緣故,總而言之,在藤丸立香的感覺當中,今天的基裏曼不像是之前見到的時候那樣好說話:


    “對於你提交的工程進度報告,我沒什麽疑問。”帝國攝政的聲音和語氣都非常威嚴,在藤丸立香看來,威嚴到了假得非常沒必要的地步,“但有關這之外的一些報告和記錄,我的疑問很多。”


    這已經不能算是“會讓人產生不祥的預感”的征兆了,這完全就是“接下來有壞事要發生”的確切線索。見勢不妙的藤丸立香略有些緊張地待在原地,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乖一點,順便向狄格裏斯的方向扔過去一個控訴的眼神:你剛才怎麽沒告訴我他超生氣的!


    狄格裏斯斜著眼睛看著角落裏的一盆裝飾綠植,拒絕了與帝國聖人之間產生任何眼神交匯。基裏曼沒有理會自己眼前發生的這點小動作,他低沉地轟鳴著的聲音依然在會客室的四壁之間迴蕩著:“請你務必親自向我解釋一下,‘被敵人的傳送法術丟進了色孽銀宮’是怎麽迴事?”


    “……這完全就是個意外!”藤丸立香像是被踩了尾巴那樣,緊張地尖聲反駁。


    她本來想詳細陳述當時事件的全過程,以證明她確實考慮到了各種可能性,並對各種可能性都做出了充分的考量和安排,並沒有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會發生這種事真的隻是因為一個完全無法預測的意外——墨菲斯頓那時候跟著但丁出門了!甚至不在巴爾!這件事還被特別知會了她一聲!她怎麽可能會想得到這人就硬是能破碎虛空殺到戰場中間來砍了一刀!她完全是無辜的!但在電光石火之間,她迅速意識到,這個敘事一旦說出口,整件事的責任人立刻就變成聖血天使智庫館長了。雖然這件事本質確實如此,但本著盡可能寧人息事的原則,藤丸立香還是在最後一刻非常拙劣地扭開了話題,強詞奪理道:


    “而且我現在不是還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嘛!結果好即一切好,根本沒有什麽問題啦!”


    基裏曼不讚同的目光很沉重地向她砸了下來。藤丸立香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但立刻,她就感覺到,另有兩道同樣不讚同的目光針紮一般地刺在了她的後頸上。剛知道竟然還有這麽一迴事的阿庫爾多納和桑托顯然對此也非常不滿意,短短幾秒鍾,藤丸立香立刻發現自己已經陷於腹背受敵的處境當中。


    出人意料的,基裏曼選擇把這一節顯然怎麽看怎麽不對的重點問題輕輕放下:“事情已經過去了,再往前追溯也沒多大意義,我們就當是這樣吧。”


    藤丸立香在原地稍稍舒展開了一點,但基裏曼緊接著的下一句話就又讓她縮了迴去:“然後,你在報告上寫,‘此事疑似與靈族先知艾達拉德有關’。這件事的準確性有多高?”


    “呃……其實我不知道。”藤丸立香迴答的聲音非常心虛,“我完全沒有相關線索,這事是別人告訴我的,祂也沒說那麽詳細。但考慮到具體是什麽東西告訴我的,我覺得還是應該寫上去……”


    其實,當時的具體情況是,帝皇隻是向她問了問“她記不記得或者有沒有遇見艾達拉德這個先知”,真告訴她“這個事情和艾達拉德有關”的,還是煙霧鏡指派阿裏曼扔過來的那一封信。但考慮到把她設計進銀宮裏的直接責任人是特斯卡特利波卡,艾達拉德具體跟這事有沒有關係、有多少關係,藤丸立香其實也說不準。但在寫報告的時候,她確實懷揣著滿腹怨氣。出於立場站位原因,她得給帝國機構留點麵子,但異形就沒這個顧慮了。本著能拉下水一個是一個的原則,靈族先知艾達拉德於此慘遭春秋筆法毒手,也不是什麽很難理解的事。


    “行。”基裏曼冷哼了一聲。大概是因為藤丸立香在上一段話裏使用了一個在帝國中會被自動往黃金王座之上靠攏的人稱,房間裏沒有人追究“到底是誰告訴你的”這個問題,大家全都將這件事默認成了既定事實——但帝國攝政的連招還沒有結束:


    “雖然情報太少、嚴謹不起來,但考慮到信源,我們姑且就算成,這件事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艾達拉德的陰謀。”基裏曼越說越氣,“然後,你在完全知曉這一點的前提下,在沒有將行程告知其他任何人的秘密訪問流程裏,被理論上根本不應該知道你在這裏的艾達拉德約談,然後你還同意和他見麵了?!”


    在康諾王和尤頓女士的嚴格教導之下,基裏曼當然也是一個非常有涵養的原體。他的這一段質問當中完全僅是陳述了事實,沒有任何添油加醋的部分,僅僅以強烈的語氣表達了自己“難以置信”的態度。但房間當中的任何初步具有情商的人,都能輕易從這段話當中聽出來“你腦子是不是有病!”的言外之意。


    當然,基裏曼也和這位靈族著名先知相互認識,甚至在一些重要的事上還尋求過對方的意見。毫無疑問,艾達拉德·奧蘇然是一位技藝高超、富有遠見,因此在自己的悠長生命當中頗有一些波瀾壯闊經曆的先知。這些“波瀾壯闊的經曆”令他即便在靈族內部也有著毀譽參半的名聲,甚至最終被從自己出身的烏斯維方舟世界永遠放逐。對基裏曼來講,這樣一位靈族先知的學識和見識有時候很有用,在目前帝國與靈族死神軍之間脆弱的同盟關係之下,他也願意將這位曾在銀河當中四處攪和的謎語人當做一位相對可信的盟友。但如果把艾達拉德和藤丸立香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的話,考慮到雙方的實績、可能在將來對局勢造成的影響,以及謎語人程度——即便藤丸立香因為吃了太過年輕的虧,在正反兩方麵都遠遠落後於艾達拉德,基裏曼還是選擇不假思索地無條件地傾向於藤丸立香。


    他的本意是想要質問這個小姑娘,怎麽能在知道對方有損害自己人身安全的嫌疑時,還不顧安全地同意與對方近距離接觸。他也非常確定,這個小姑娘很明顯理解到他的意思了。但很奇妙的一點是,在他做出了上述質問之後,他眼前因為被訓斥了而有點蔫蔫的藤丸立香,反而迅速重新理直氣壯了起來:


    “就是因為我不知道他怎麽搞清楚這些的,我才想要當麵問他啊!”小姑娘迴應時的態度非常理所當然,就好像隻是宣稱了一個“水的冰點在零攝氏度”那樣舉世皆知的公理一樣,“還有他到底有沒有坑我,為什麽要坑我,靈族在這件事上到底什麽態度——這麽多重要的事情,不麵對麵問問怎麽行呢!現在這個情況是他名義上掛在死神軍裏,考慮到兩邊的關係又不能直接想個辦法把他搞死了事,那當然最好把話當麵說清楚啊!”


    基裏曼卡了一下。他的一部分意識到,藤丸立香說的確實在理,但他的另一部分因此勃然大怒了起來。最終,他選擇了自己盛怒的那部分情感,騰地一下從座椅上站起來,聲如雷霆地朝下怒吼:


    “你就一點也不考慮自己的安全問題,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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