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走了。


    他沒有再說別的什麽話。


    白麓一個人留在原地。


    低下頭,正好對上懷中孩子那雙純真清澈的眼睛。


    瞳孔裏麵倒映出了他的臉。


    一張疲倦不堪的臉。


    “啊啊……”


    小奶娃張嘴,“啊啊”喊著。


    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還伸出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去抓他。


    白麓伸出個手指逗他,放在離他能抓住的地方,在他即將抓到時又移到另外一邊。


    奶娃娃也沒意識到被耍了,跟隨著那根手指頭去抓空氣,開心得不行。


    “啊啊……”


    “粑……啊啊……”


    白麓動作一頓。


    他剛剛好像聽到孩子喊自己了。


    小奶娃抓住了那根會動的手指。


    他開心極了,發出開心的“啊啊”聲。


    “粑……啊啊……粑粑哇……”


    這次吐字更清楚了。


    白麓眼眶濕潤,聲音不自覺中帶了些顫抖:“一一你剛剛說什麽?”


    奶娃娃歪頭看他,呆呆的,也不笑了,似乎在思考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啊……啊啊呀……”


    “……粑粑……”


    白麓抱緊他,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由心底而生,他忽然想起來了他爸。


    那個時候照顧自己時他也會因為自己模糊不清的一聲“爸”而感到興奮嗎?


    “啊呀啊呀……粑粑……”


    奶娃娃揮動小胳膊,咿咿呀呀的,瞧著特別可愛。


    “一一真的好可愛啊。”


    白麓靠過去蹭奶娃娃的臉,忽然鼻尖聞到了一股臭味。


    他動作一頓,嗅了嗅。


    掀開尿布。


    拉了。


    白麓抬頭看奶娃娃。


    “啊啊……粑粑……啊啊啊……”


    小奶娃揮舞的小手手,開心的不得了。


    白麓:還真是粑粑。


    “米”字旁的“粑”。


    是他自作多情了。


    剛剛這小家夥呆呆的,看來不是在思考他的話,可能隻是單純的在發呆拉粑粑。


    果然,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白麓:“你怎麽有臉笑得出來的?”


    奶娃娃瞬間不笑了,像是聽懂了一樣,張著嘴扯著嗓子嗚哇嗚哇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白麓:“你還是笑吧。”


    奶娃娃根本不給他麵子,還是扯著嗓子在哭,哭得相當委屈。


    白麓:“你真是我祖宗,別哭了,我甩自己倆巴掌好不好?”


    他拍著自己的臉,發出“啪啪”聲,實際上不疼,隻是聽著聲音像是真在打自己一樣。


    奶娃娃認不出來真假,見他主動打自己,哭聲這才小了下去,抽噎著看著白麓吐泡泡,那雙眼睛還是水霧蒙蒙,瞧著可憐兮兮的。


    白麓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尖,小聲道:“小沒良心的,一點都不知道心疼爸爸。”


    奶娃娃歪著腦袋,小手手又去夠他的手指:“粑……?扒……?”


    發音並不準,隻是在模仿著白麓剛剛的話在講話。


    白麓眉眼柔和許多,手指點了點他額頭:“走,爸爸帶你換尿布去!”


    奶娃娃歡唿:“啊啊啊吧……”


    白麓:聽不懂,全當孩子在誇自己了。


    *


    沒有孩子打攪,林妍兒睡了個好覺,起床伸了個懶腰,還沒出門就看到門被打開了一條縫,有個人蹲在外麵,不知等了多久。


    門縫逐漸變大。


    露出一雙眼睛。


    “媳婦,你還帶孩子嗎?”


    是白麓。


    他一晚沒睡了。


    小家夥晚上精神特別好,要人一直哄著,不哄就鬧,不讓人睡。


    林妍兒走過去,直接把門拉開,看著滿臉憔悴的白麓,有些於心不忍,接過他懷裏安睡的孩子,輕聲道:“你去睡吧,孩子我看一會兒。”


    於是白麓二話不說走進林妍兒房間,脫鞋倒頭就睡。


    林妍兒:“要睡我房間嗎?”


    白麓:“……”


    他已經睡著了,傳出一陣平穩的唿吸聲。


    林妍兒也體貼的沒有再打擾他,抱著孩子走了出去。


    睡著的奶娃娃很乖,也不會發出什麽奇怪的聲音,偶爾會吧唧嘴一下,吮吸著自己手指頭翻個身繼續睡。


    這種時候的孩子是最好照顧的,隻要不吵醒他就行,但要注意他什麽時候醒,不能真扔他一個人在房間睡。


    因為小孩子睡不久,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醒來,見不著人就會哭起來,沒完沒了的。


    林妍兒沒抱一會兒就抱累了,自己的房間現在被白麓霸著睡覺,那就隻能把孩子抱到他睡覺的那間房去了。


    家裏就三張床,一床大兩床小,爺爺床是小的,她和白麓睡的床大,剩下的那張小床,她不想和白麓睡時會趕他過去睡。


    現在家裏應該還有個空床,她抱不動孩子了,打算把他放床上一會兒,自己在邊上守著。


    隻是她在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爺爺,爺爺見林妍兒懷裏抱著個孩子,小聲招唿道:“孫媳啊,另外一個在我房裏睡呢,麻煩你幫著照看一下了,我今天得去城裏接我兒子迴家。”


    爺爺的兒子?


    林妍兒慢了半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白麓他爸呢,連連點頭:“好啊,爺爺你走吧,孩子我會照看好的。”


    “話說白麓他爸今天就能出來了嗎?聽白麓的意思,我以為還要再晚幾天呢。”


    爺爺左右看了看,沒見什麽人,手擋著嘴悄聲道:“他們父子不合,我沒敢讓他知道他爸真正迴來的日子,怕他會提前走,所以故意往後多說了幾天,反正他也不知道,他根本不關心這些。”


    林妍兒恍然大悟。


    爺爺不說,她其實也不知道具體的日子。


    “那爺爺你快去吧。”


    她和爺爺拜了別,目送著爺爺腳步輕快地離去。


    爺爺這樣瞞著白麓,原來是為了讓他們父子倆能見上一麵,還真是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到時候白麓會作何感想了。


    白麓在乎他爺爺,應該是不會真生他爺爺氣,就是他爸……


    林妍兒也摸不準他到底怎麽想的,他很少對自己透露這方麵的想法,希望到時倆人不要吵起來吧。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在白麓睡醒後還是旁敲側擊了問了一下與這個有關的問題。


    “老公,你對你爸即將要迴來有什麽想法啊?”


    這問題一問出口,聽著就和“委婉”不搭邊。


    而白麓早在林妍兒喊出前麵“老公”倆字的時候就意識到她沒憋什麽好屁,因為正常情況下她不會這麽喊自己。


    果不其然,後麵的話就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白麓以為她是擔心到時候他和他爸會爆發衝突,於是道:“你放心,他來的前一天我就走,我不和他處一塊。”


    “呃……”林妍兒撓了撓下巴,糾結好一會兒後才道,“如果你可以見到他呢?”


    白麓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想了想後肯定道:“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林妍兒:“萬一呢?”


    她堅持。


    白麓又想了想,無奈攤手:“那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唄,我哪知道,到時候再說咯。”


    他沒放在心上,過去看在床上熟睡的兒子,摸了摸他的額頭。


    溫度正常,沒著涼。


    “那到時候你會怎麽樣嘛,你試著想一下嘛,老公~”


    林妍兒撒嬌,搖晃他的胳膊。


    白麓受不了她這樣,於是順著她的意思想了下去,沉吟片刻後道:“我應該也沒什麽太大反應吧?大概率是不太會理他。”


    他覺得和那人之間沒什麽好說的。


    林妍兒捧臉反問:“就這樣?”


    白麓點頭:“就這樣。”


    不然還想他怎樣?


    “那就好。”林妍兒放心了,嘀咕道,“還以為你們會打起來呢。”


    白麓:“不至於。”


    他爸討厭歸討厭,但他還是有素質的,不會見麵就動手的。


    “話說媳婦你問這些做什麽?”


    林妍兒喉嚨卡住,愣了好一會兒才憋出個蹩腳的解釋:“我閑得慌,瞎問問。”


    白麓:“……”


    他明智的選擇了沒有繼續問下去。


    “對了,爺爺人呢?”


    他突然發現爺爺不在家裏,隨口問了一句。


    林妍兒莫名心虛,講話時的語氣都有幾分不自在:“啊這個……爺爺啊他、他去城裏了……”


    白麓:“這個時候他去城裏做什麽?”


    問者無心,聽者有意。


    林妍兒以為他是發現了什麽端倪,磕磕絆絆道:“什、什麽去城裏做什麽,他去城裏能做、做什麽,反正就是去城裏了。”


    胡言亂語的。


    白麓沒聽明白她意思。


    “媳婦你怎麽有點不對勁啊,是有什麽不能說的話嗎?”


    他就那麽一問,語氣也沒有多重,更沒有質問在裏麵。


    林妍兒反應卻特別大:“我能有什麽不對勁?難不成你是懷疑我和爺爺有事瞞著你?別瞎說,不可能的!”


    白麓:“?”


    他沒這個意思吧?


    話說為什麽扯到他爺爺了,這倆人還有事瞞自己?


    他問道:“你們瞞我什麽了?”


    “什麽瞞你?你不要瞎說好不好,我都說沒有事情瞞著你了,你還問問問,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討厭呢?”


    林妍兒抱胸慪氣。


    白麓無辜:“啊?”


    他也沒問什麽吧?不是媳婦自己說出來的嗎?


    林妍兒生氣道:“閉嘴啦!不許問了!”


    白麓更疑惑了。


    他剛剛有問什麽嗎?


    “嗚嗚哇……嗚哇……”


    一個奶娃娃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撐開了一點眼皮,帶有起床氣似的小聲哭了起來,聲音不尖銳,軟糯糯的,委屈大過哭聲。


    林妍兒見狀衝白麓道:“看吧,都怪你,把孩子給吵醒了,還不快去哄!”


    白麓:“……”


    算了,媳婦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他老老實實抱起孩子哄了起來。


    隻不過還沒哄幾句他就發現這孩子不是單純委屈,他好像還餓了,嘴巴一張一張的,像是要喝奶,小手手一直往林妍兒的方向伸,眼裏的渴望都要溢出來了。


    林妍兒卻渾然不覺,她還在想著自己一定不能讓白麓發現他爸今天會迴來這個事。


    “媳婦!”


    林妍兒想得過於投入,白麓突然喊她害她嚇了一跳。


    於是她瞪眼兇道:“幹嘛!”


    白麓把孩子往她的方向一遞:“他餓了,要喝奶。”


    奶娃娃“哇呀哇呀”的伸手,眼裏有光在閃爍。


    林妍兒笑著和他握手手,然後衝白麓道:“那你快拿奶瓶喂他啊,看我幹什麽?”


    白麓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她胸脯,咳嗽了兩聲。


    奶娃娃也趁機甩開林妍兒的手,小手手往林妍兒胸口的方向指,口齒不清道:“啊啊……啊啊呀……”


    林妍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要自己喂奶的意思,她接過奶娃娃,紅了臉,對白麓兇道:“那你還不出去?還在這杵著做什麽?!”


    白麓指著自己:“哈,我不可以看嗎?”


    林妍兒堅定道:“當然不可以!”


    “行,那我走。”


    白麓走得幹脆,也沒有再纏著林妍兒要留下來欣賞一番。


    媳婦橫豎都是他的,現在不看就不看,以後有的是機會,他又不急這一時半會的。


    比起這個,他其實更好奇爺爺今天去城裏做什麽,聽媳婦那意思好像還和自己有關?


    白麓細想了一下林妍兒剛剛說的話,眉毛逐漸擰了起來。


    難不成是他爸要提前迴來了?


    嘖。


    白麓沒有再往下想,差不多到飯點了,他該去生火煮飯給媳婦吃了。


    林妍兒並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暴露了目的,一邊喂奶時還一邊得意自己成功瞞過了白麓那個笨蛋。


    看著懷裏穿著小粉衣的一一,她戳著他軟乎乎的臉頰道:“一一乖,你爺爺要迴來了,到時候就讓你爺爺帶你啦。”


    她其實是沒有信心能在白麓離開後照顧好這倆孩子的,照顧一個她都夠嗆。


    白麓他爸有經驗,等白麓離開後應該能幫自己不少忙。


    林妍兒美滋滋的等爺爺將白麓他爸帶迴來,還囑咐了白麓晚上多燒幾個菜,別摳摳搜搜的。


    白麓表示知道了,他更覺得是他爸要迴來了,心情複雜。


    倆人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坐在飯桌前等爺爺迴來時,林妍兒看出來了他的心不在焉,於是問道:“怎麽了,你不開心啊?”


    白麓揉了揉眼睛:“有點。”


    他雖然能稍微體諒一下他爸的不易,但也沒那麽歡迎他爸迴來。


    林妍兒主動道:“那我們聊點開心的吧。”


    白麓好奇的問道:“你想聊點什麽?”


    林妍兒:“聊聊你爸怎麽進牢的。”


    白麓沉默。


    他不覺得這是值得聊的開心事。


    林妍兒卻搖晃著他的身體撒嬌道:“說說嘛,我想知道。”


    “原因法院那邊不是有說嗎?我沒什麽好說的。”


    白麓不太想聊這個。


    林妍兒知道法院那邊說了什麽,但她想知道的不是法院那一紙判決,而是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


    “你爸貪汙是不是因為想給你媽治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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