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你那梅花簪沒了,我就想自己在這牢裏閑著也是閑著,就試著用小刀做一個,木頭容易拿到,所以它不怎麽值錢,也不怎麽好看。”


    楊籬忐忑不安的說出原委。


    這簪子確實醜,還沒有打磨,摸著還刺手。


    所以他不敢送,想趁著最後這點時間再磨一下這簪子。


    這是林清妍在聽楊籬後麵那段心聲時知道的,之前自己讓馬夫瞞著楊籬的事根本沒有瞞住他。


    那時楊籬眼盲,怕買的簪子不能還原之前簪子,所以幹脆自己上手拿著雕刻刀,憑借著記憶一點點在木頭上雕刻,所以手上才有這麽多刀痕。


    【這簪子很好看。】


    【我會保管好的。】


    林清妍朝他走去,微微一笑。


    楊籬遲疑了一會,才將這支梅花簪插入了她的發間。


    還不等楊籬再次開口,楊禮就帶著獄卒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楊禮道:“有其他人來找兄長了,林姑娘,我們現在必須快點走!”


    時間短到林清妍來不及比劃出一句道別,她就被楊禮拉出了牢房。


    牢門再次上鎖,她迴頭看去,隻看到了楊籬正朝自己揮手,是在無聲道別。


    恍惚間,像是迴到了前世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楊籬給自己指了個方向,讓自己按原來的路返迴。


    然而現實卻是她被楊禮拉了出去,跟著楊禮離開了天牢,躲在了外麵候著的馬車裏,看著另外一行人走進了裏麵。


    那一行人中站在最前麵的中年男人林清妍認識,是她的父親,她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來找楊籬。


    和她一樣想法的還有邊上的楊禮,他不解道:“我不記得兄長有和林家接觸過,林家這個駙馬爺現在來找兄長做什麽?”


    楊禮不懂,轉頭看向林清妍,注意到了她頭上的木簪,好奇的問道:“這是剛剛我兄長給你的嗎?好醜,他怎麽送你支這麽醜的簪子?”


    他覺得隨便去外麵買支幾文錢的簪子都比這個好看,不明白自己兄長為什麽要送人這麽醜的簪子。


    林清妍:【……】


    她選擇無視他的話。


    楊禮見她又不理自己也不惱,繼續問道:“你等會還要進去見兄長嗎?”


    林清妍卻搖了搖頭。


    楊禮驚訝道:“就不見了嗎?剛剛你們都沒相處多久,不好好道個別嗎?兄長過幾日就要被處刑了,你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林清妍還是搖頭。


    本來她是想好好道個別的,可走出來後,她又不怎麽想再進去了。


    “那兄長行刑那天你要去看嗎?是當眾斬首,讓全城百姓過來圍觀的,砍了之後還要頭懸鬧市,屍體扔在那鞭屍,你最好別去……”


    “當然,我也會盡可能讓兄長死得有尊嚴一點。”


    楊禮好心提醒,希望她別過去傷心。


    林清妍表示明白。


    馬車緩緩駛離了這裏。


    楊禮將她送到了一處偏僻的庭院,王蓮從裏麵走了出來。


    林清妍下了車,隨王蓮走進去,這是王蓮暫時安排的一處落腳之地,再過些日子,她就得帶著孩子遠離這裏。


    孩子還未取名,正在房內的搖籃裏睡覺。


    在搖籃邊上,還放著一把古琴和一支白玉簫。


    王蓮解釋道:“九千歲說了,這兩樣不能讓他們拿走,所以我在帶著孩子出宮時將它們一並帶過來了。”


    “那把古琴九千歲說是送你的,所以你走時可以帶上。但那簫不是你的,九千歲讓我去找李橦大人,將他的東西還迴去。”


    原來如此。


    林清妍頷首,這確實是楊籬這種性子會做的事。


    王蓮又道:“在你離開這裏前,你還是少出門為好,出門也戴好帷帽,別被人認出來了。”


    林清妍點頭。


    王蓮欲言又止,還是沒忍住提醒道:“九千歲死刑那日你還是別出去了。”


    林清妍繼續點頭。


    她今天做的最多的動作就是點頭了。


    王蓮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反正他該說的都說了。


    ……


    臘月。


    是日大雪,天寒。


    可一處刑場卻圍滿了水泄不通的人,隻因為今天是大奸臣楊籬的處刑的日子。


    哪怕正在下著大雪,所有人的臉上都是帶笑的,熱鬧又喜慶,都在慶祝這一天的來臨。


    “這狗宦官終於要死了!死得好啊!”


    “聽說等會還有鞭屍,可真是大快人心,為此我特意從家裏拿了不少爛番茄,就等著到時候砸死這個死閹人了。”


    “活該啊!惡有惡報,像他這種人就是上天開眼,讓他遭到報應了,還連帶著讓之前幾個我早就看不慣的貪官一起遭報應了。”


    擁擠的人群中,有個戴著白色帷帽的女子平靜的站在那,一言不發。


    這人正是林清妍,前世她忙於生計,沒有看到楊籬被處刑的場麵,隻是聽別人說過,但現在她想過來看楊籬。


    自從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後,這些天來她越來越平靜了,她現在隻想親眼目送著楊籬走完他人生中最後的這一段路。


    隨著一聲太監的唿喊,楊籬穿著一身囚服走了出來,他全身被粗繩綁著,身邊還跟著兩個大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楊籬,身犯數罪,其惡行罄竹難書,天理難容,其罪當誅……”


    太監這邊念著聖旨,楊籬那邊一步步走向刑台。


    他表情從容,跪在地上時,有人拿了塊白布給他遮眼,蓋住了他那雙異於常人的灰眸。


    或許這是楊禮為他爭取到的最大尊重了。


    太監聖旨宣讀完畢,監刑官抽出斬首令牌,扔了出來:“時辰已到,斬!”


    聲落,刀起。


    刀落,頭落。


    幾乎是一眨眼的事,一切就都結束了。


    林清妍也在看到這一幕後,徹底斷了心底裏的那份執念。


    【我救不了你,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不過她唯一能慶幸的是楊籬離世不會太痛苦,因為她給楊籬喂的那顆藥丸名為安樂丸,意思是讓人在即將死亡的那一刻隻感到安樂。


    她本以為自己不會用到這個,但還是用到了。


    就像她之前以為楊籬是隻灰鶴,可直到她親眼看著他死去,看著刑台上那一身囚衣,才恍然明白這是隻白鶴。


    這是隻沾染了風霜的白鶴,衣上的“囚”字,是世人給他的評價。


    正如此時這些人在他死後爆發出的歡唿聲一樣。


    他們以為殺死了一隻黑鶴。


    其實他們殺死了一隻白鶴。


    還不等楊籬的屍體被送到鬧市,就有不少人忍不住扔東西到他身上,將那身囚衣弄髒。


    世人的髒汙潑在他的身上,似灰鶴,是黑鶴。


    林清妍以為自己會哭,可她卻哭不出來,隻是很平靜地跟著人群走,眼睜睜看著那些人辱罵他,扔髒東西砸他。


    可能是因為她是啞巴,欲辯無口,所以就也懶得說了。


    沒有想象中的悲痛欲絕,有的隻是出奇的平靜,平靜到她自己都難以置信。


    在鬧市鞭屍時,唯一牽動了一下她情緒的是破爛囚衣裏,掉出來了一個被楊籬護在懷裏的紅色手繩。


    那是唯一一個真正屬於楊籬的東西。


    大雪紛飛,蓋住了那具傷痕累累的屍身。


    ……


    永安元年,既是永安的開始,也是永安的結束。


    據史書記載,時年臘月,漫天飛雪,幼帝退位,宦官楊籬伏罪身亡。新帝於次年開春正式登基稱帝,改年號為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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